木桌上一共有四道菜：

辣燉海鮮鍋, 生醃冰魚腩，水蝦拌帶藻，香荽肥魚煲。

第一道辣燉海鮮鍋, 是濕泥窟的招牌菜，用來盛裝的依舊是粗陶罐, 但因罐口呈扁鍋形, 視覺上就顯得菜量很多。

昭燕先前沒來過濕泥窟, 但常見這種粗陶罐。

通常罐口呈扁鍋形狀的, 罐身也會低矮一些，但眼前這隻粗陶罐，罐口不但寬闊，罐容量還深，粗眼一看, 這道辣燉海鮮鍋的菜量完全夠五六個魔族一起吃的。

她後知後覺道：

“這道菜的量也太多了，我們四個吃不掉吧？”

青冥是第一次吃這道招牌菜，一開始她也被這份量唬住了, 一問這菜價錢也不算太貴，便覺得這家館子肯定是冤大頭, 哪兒有這麼做生意的？

但現成的便宜, 不占白不占, 所以她美滋滋地點了這一道菜，想著吃不完還可以打包，但到她吃的時候才發現，這道菜簡直就是詐騙。

墨息早就來過濕泥窟吃飯，此時便給她們解疑道：

“裝這道菜的粗陶罐內有乾坤，中間多燒製了一塊隔板，所以隻是看起來容量大, 其實底部很淺。”

昭燕忍不住驚訝：

“啊？”

墨息拿起筷子，將上方擺疊成花綻狀的青口蛤蜊、竹蛭子、海花魷、海瑤柱，海赤蝦還有滿滿堆了一圈的各色魚丸依次掀開，然後豎起筷子，隻將筷身插進去一小截，而這一小截筷子的高度，還不到罐身的三分又一。

昭燕頓時看傻了，青冥從朝天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屑道：

“就是有這種做生意不規矩的店家，不過我先前算過了，這菜量與它的價錢是相匹配的，所以也不算欺客，它們隻是會搞噱頭而已。”

墨息不能更同意，道：

“我們這兒已經算好的了，聽說上層洞窟有的巫藥鋪都是這麼乾的，它們會從裝巫藥的瓶瓶罐罐上下功夫，有的將這些器皿雕琢的精致非凡，有的一劑隻那幾粒藥丸，也要用鑲滿晶石珍珠的盒子裝來裝，這樣一來，巫藥的價錢就會水漲船高，而巫藥鋪也能賺到更多的錢。”

謝靈聞言，對整個魔界多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但這還是不夠，便問青冥道：

“青冥，你是從上層魔窟來的，墨息說的情況你了解嗎？”

青冥一被問到，連忙跟這種巫藥鋪撇清乾係：

“這我不太清楚，我從小到大也沒喝過幾次巫藥，巫藥鋪就更少去了！”

“不過、上層洞窟的確會用墨息所說的方法，來抬高物品價錢，我的親族們就是這麼做的……”

青冥現在已經不以鬼彩蛙一族為豪了，雖然譴責它們有些心虛，但她現在跟它們絕不是站在一邊的。

謝靈臉上微微思索，她又接著問：

“那上層洞窟是否普遍如此？”

“像我們這樣隻用最簡陋的織水藻打包巫藥的，或者隻用粗陶罐裝巫藥的巫藥鋪多不多？”

想到青冥說極少去巫藥鋪，謝靈便多添了一句：

“你以前不常去巫藥鋪，那其他鋪子呢？”

青冥稍微回想了一下，道：

“像咱們這樣的鋪子，應該是極少的。”

“我們鬼彩蛙一族，住在魔窟第五十層的幻彩蛙潭，但我們的生意從第五十層往下，每一層都有涉及，我先前雖然不太了解巫藥鋪這一行，但隻要是賺錢多，來錢又快的行當，就免不了搞這些噱頭。”

謝靈聽她說完，心中的主意也補上了最後一環：

“那如果我們將手頭上這些巫藥，賣到上層魔窟去，不加贅飾，價錢還實惠，這是否是一條可行的商路？”

青冥自從來到野奴鄉，一直沒臉再敢回上層魔窟，所以也沒敢想能這樣乾，這時被謝靈驟然打開了思路：

“上層魔窟有好多層，如果去最高的那幾層，譬如我們幻彩蛙潭，這商路肯定是行不通的，因為我們鬼彩蛙族壓根不缺錢，也極少在外頭的鋪子買東西。”

“如果去中層魔窟，那裡富裕的魔族也多，貧窮的隻是小半數，它們想買的東西，大多都是精致的，簡陋一些的壓根難以入眼。”

“但在下層魔窟，大概是一十層往下，富裕的魔族雖多，但手頭拮據的魔族更多，如果我們能租個固定的攤位賣巫藥，說不定就能有一筆不小的營收啊呱呱！”

青冥直接給自己說興奮了，隻差用蹼舞蹼蹈來一頓慶祝。

墨息這時插進來，有些忐忑又期待地詢問道：

“你們要去上層魔窟賣巫藥，那能不能帶我一起，我想賣自己燒出來的粗陶器皿。”

青冥蛙蹼一揮，立馬拍板同意：

“小意思，到時候我們帶你一起去就是了！”

墨息沒想到青冥一口就答應了，臉上露出喜悅，四掌合十道：

“太謝謝了！那你們缺不缺粗陶碗，還有其他瓶瓶罐罐的，我免費給你們燒！”

免費的東西豈能不要，青冥第一時間呱呱笑納：

“那感情好！你快些燒，我就等著用了！”

墨息除了送粗陶碗給蘆逸，還是第一次能把自己燒製的粗陶器皿送出去，她激動不已，連連答應道：

“行行，我回去連夜趕工，最快明天就能給你們送來！”

謝靈見她要熬夜，便關心道：

“不用這麼急著燒製，隔天送也是一樣的，你的魔體現在需要休息。”

墨息剛才實在太興奮了，有點控製不住自己，被謝靈提醒，才道：

“是我太急了，那我今晚就好好休息，後天，最遲後天就給你們送粗陶器皿。”

謝靈應道：

“好，我看你現在身體還算康健，但要是有什麼小毛病，一定不要不當回事。”

“躁妄症除了折磨心魂，也會使你的體內積累毒素，不斷催發各種各樣的病症，這才是最致命的，所以一旦發現苗頭，就要將它扼製住，然後儘快治愈，這樣才不至於對你的魔體造成更壞的影響。”

墨息也不想得更多的病了，所以連忙正色，應道:

“嗯，我記下了。”

說了那麼長時間，兩個熱菜已經涼透了，謝靈隻能勞煩夥計端回去再熱一熱，她們便先吃現有的兩道涼菜。

一道生醃冰魚腩，魚腩塊塊肥厚，因為被醬湯醃製過，赤橘的肉色被浸上了一層暗醬，但瞧著仍然很有食欲。

謝靈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腩軟塌塌的，就像泡軟後的肥肉，剛夾住就順著醬湯往下滑。

她咬上一口，初嘗隻品到淡淡的鮮鹹，因魚腩質地肥嫩，入口即化，這感覺就像是咬了半塊泥鰍肉，還沒來得及細嘗，就任它滑溜著下肚了。

謝靈繼續嘗，第一口特意多咀嚼了幾下，魚肉軟而肥嫩的質地，逐漸被她的味蕾分辨清晰，而用於醃製的醬湯，有著畫龍點睛的作用，她每咀嚼一下，一股冰鮮的鹹味便會從魚肉裡滲透出來，增添一番生魚醃製彆有的風味，讓她吃了一塊又忍不住再嘗第一塊，第三塊。

但魚腩偏厚，吃多了便容易膩，謝靈吃夠五塊，飽意有了四分，又覺得喉腹漸冷，便轉筷去夾另一道菜。

水蝦拌帶藻，水蝦也是醃製過的，但用的是濾淡的清酒，聞起來酒味淺淡，更多的是同樣摻雜其中的醋汁香。

昭燕也夾住兩隻水蝦，嘗了一口。

水蝦個頭如米粒大小，可以直接咀嚼，口感生脆微鹹酸，但隻吃一兩隻顯然不過癮，她便換了一隻湯勺，隨舀隨吃。

帶藻與水蝦是差不多的味道，都帶著烏海獨有的鹽鹹，但與凡間的海水又不一樣，烏海作為生命之水，靜置後便會剝離鹹味，泛出淡淡的水甜，所以眼前的帶藻，摻雜著鹹又有甜，這種循序漸進的味覺變化，使口感層次也變得豐富了許多。

兩道菜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另外兩道熱菜也被重新煮沸，蒸氣騰騰地送了過來。

辣燉海鮮鍋底有餘熱，湯面還在咕嘟咕嘟地冒泡，青冥用筷子夾起一隻青口蛤蜊，熟練地將雙筷插進去，往不同方向一掰，喀、蛤蜊口被撬開，露出一塊軟白的蛤蜊肉，還被橙濃的辣湯淹了大半。

青冥看到這麼肥美的蛤蜊肉，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富有彈性的蛙舌，啪地往下一射，黏住蛤蜊肉，然後咻地一下吃進了嘴裡。

砸吧、砸吧、砸吧砸吧、

青冥十分享受地咀嚼勁彈的蛤蜊肉，但覺得辣味不夠，便將蛤蜊殼裡的辣湯吸溜吸溜喝進了肚子，鮮紅的蛙舌不忘伸出來，將嘴巴上剩餘的湯汁也舔光光。

四魔吃飯速度飛快，最後一道菜香荽肥魚煲被她們各自舀了一大碗，湯面瞬間見了底。

墨息這碗還特地蓋上滿滿的香荽，她夾起一塊魚肉，唇齒間輕輕一咬，就像吃進了雪做的肉，綿密又軟嫩，而魚湯濃白如奶，混著香荽獨有的氣味，更加激發了本身的鮮美。

因為湯還熱燙，她便放慢了速度，一小口接著一小口喝，不急不緩將它喝下肚，暖意也跟著襲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