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薄孝麻布 穢靈魔(1 / 1)

這惱頭清涼油, 藥效竟然這麼猛。

小半個下午過去,謝靈一直忙碌, 精神上已有些倦怠, 但被這清涼油突然一刺激,漸漸黏化,沉壓眼瞼的幾隻瞌睡蟲, 頓時被驅散的一乾二淨。

她下意識甩了一甩臉,像洗臉後甩掉一層濕漉漉的水珠,褪去了臉上最後一丁點倦意。

三種新巫藥都已熬製好, 接下來, 謝靈找出一些空木藻盒子, 將糖棍五支一並,再撿一塊盒片從底部插銷到最頂,悉數封裝了進去。

“累了, 喝、茶。”

旁邊梅梅已等待多時,她見謝靈終於忙完了, 便踮起腳,雙手捧住一杯小玉須藻茶,遞到了她的身邊。

謝靈從她手中接過, 一連喝了兩大口。

放涼的茶水比熱茶更涼爽解渴,又多沉澱了一分淡淡的茶甜,謝靈便接著一飲而儘。

而她手中變空的粗陶茶杯,重新被放回桌面時, 巫藥鋪洞窟口正巧來了一位魔客:

它一進洞窟,就立刻吸引了謝靈的注意力。

因為它不是正常走進來的,而是用漂的。

來魔渾身用一方薄孝麻布遮的嚴嚴實實,整塊麻布以一顆頭顱為頂點, 薄軟如水,往下淌墜,褶皺汩汩,似粗細、方向股湧不一的水流,途徑平肩、崖肢,凹身,朦朦朧朧間門,勾勒出一個與謝靈身量差不多的人形魔族。

來魔的聲音和她刻意隱匿的形象一樣,羞怯中又染著一絲病虛感:

“請問,我能進來買巫藥嗎?”

謝靈聽到這句話,覺得有點怪怪的,後覺察出來,是這位魔客的語氣太過卑微,才導致氛圍變得與平常不一樣了。

她順口接道:

“請進。”

梅梅微仰起臉,眸中對這位魔客生出了一絲懵懂的好奇。

這些天來,她每次見到一位新魔客,總要偷偷瞧上一眼,仿佛覺得很有趣。

而在凡人眼裡,魔族的形象的確是有趣的,但也常常是怪異,可怖的。

梅梅的反應看起來很特彆,但其實凡間門有不少這樣晚熟的孩童。

或者說,除了人性本善與惡之外,還有第三種存在,代表這種存在的嬰孩就是懵懂的,天真的,對萬事萬物,都猶如短暫擁有了一雙凡世本目,所見即所是,心中沒有任何附加,添飾的成分。

披著麻布的魔客聞言,這才小心翼翼漂了進來,途中特意遠離梅梅,繞了一大圈,到謝靈面前時,也隔著剛好能聽見彼此講話的一段距離。

謝靈更覺奇怪,但語氣如常,溫聲道:

“請問,您哪裡不舒服?”

魔客等她講完,聲音染著病氣,一句話咬著清晰的虛弱感,道:

“我前兩日便渾身發熱,因此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白日裡腦子也昏昏沉沉的,但應該……沒有大礙,喝一劑醒鼻鍋子湯就可以了。”

“麻煩您,給我拿一劑過來吧。”

她像是久病成醫,自己就能斟酌用藥,但謝靈聽她的聲音虛弱程度,總覺得有些支撐不住了,便道:

“您要不要先坐下來歇一歇?我待會去給您拿藥,但在這之前還是要先問診,才能斟酌著看要給您用幾劑的藥量。”

魔客一下有點慌張,連連拒絕道:

“不不不了、我不行的,我怕嚇到你們。”

謝靈這時才明白,她為什麼要蒙著一方麻布過來,原是為了這個緣故,便有心安慰道:

“沒事,我不會被嚇到的,梅梅也是,她見慣了魔客來往,最多是看到了一張新面孔,覺得好奇而已。”

魔客被勸說猶豫了,有些遲疑道:

“你們真的不會害怕……?”

謝靈耐心肯定:

“不害怕,您放心。”

她突然陷入了沉默,就當謝靈以為她還是猶豫不決的時候,那塊薄孝麻布被緩緩掀開了一個小角,露出了這位魔客的身軀。

她擁有的不是如尋常魔族般的肉軀,而是一團渾蒙蒙的幽藍魂體。

這幽藍魂體原也不是人形,是可以隨意變幻的。

當她逐漸鬆懈防備時,刻意維持的形狀就會鬆散,變成藍焰漫漫,邊界模糊的一團。

見謝靈與梅梅都沒反應,薄孝麻布又繼續往上掀,露出這位魔客深深匿藏的一張臉。

這是一張慘白如鬼的臉,空洞流血的眼窩,漆深的令人發毛,連魔看了也會退避三舍。

下方是僵紫的長舌,耷拉在下巴上晃蕩著,隨著這位魔客微微搖曳的步調,使舌頭與口水產生摩擦,在下巴一啪、一打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的麻袋幽靈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正當魔客露臉時,青冥疑惑的聲音從旁探了出來。

下一秒,她從側面走過來,就瞧見了魔客的臉,當場倒吸一口涼氣,差點一蹦三丈高:

“你、你你你?!!”

魔客也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將麻布裹在身上,瑟瑟發抖道:

“我我我都說了你們會害怕的!”

她話音一畢就要往外逃,青冥眼疾手快,顧不上被嚇得狂跳的心臟,連忙蹦跳著過去拉住她:

“不不你彆走!是我太大驚小怪了!……您是要來買巫藥的?快快快請裡邊坐!”

青冥一有生意來了,就什麼也顧不上,忙不迭轉變態度,對這位魔客畢恭畢敬,扁平下撇的蛙嘴,也一下揚咧到不存在的耳根,充滿了諂媚的熱情:

“還是您身體不適,是來看病的?!”

魔客被她前後差彆巨大的待遇,弄得十分不自在,更羞怯躲避了,但總算是被暫時按住,沒有再往外逃。

青冥搓搓蛙蹼,熱情十足地陪著她聊了好幾句,魔客猶豫再三,才再一次將麻布摘了下來。

但她提前給在場的三位打了個預防針,含含糊糊道:

“我的臉天生就會變幻,但我控製不住表情,有時候看起來像是在故意嚇人,但我絕對不是故意……!”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的脖子就嘎嘣、嘎嘣、嘣,驟然扭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像是被憑空一隻手掌,硬生生掰斷了頸骨。

嘶!

青冥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但這次提前有預料,便用力屏住呼吸,不敢再發出驚叫喊聲。

緊接著,魔客空洞漆深的眼窩,也絲絲縷縷淌下汙血,一滴一滴從下頜墜落,啪嗒、啪嗒砸在了地上。

她神情陰森森的,毫無預兆之間門,五官忽地一下變得猙獰,驚悚,僵紫長舌靈活翻動,蘸著黏稠的口涎,像蛇一樣在半空瘋狂甩動,喉間門也發出含糊的怪聲:

“咯、咯嘔……唔嘔、咯噠!”

青冥從頭到尾,連個大氣都不敢出。

但饒是她這樣膽小害怕的也能瞧出,這種天生會變幻的鬼臉,任誰擁有,誰就是倒黴蛋,並且打從一出生起,就會與順遂的生活徹底絕緣。

因為頂著這張臉,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被其他魔族嫌棄,懼怕到避之不及。

謝靈經過這一幕,則看出這實則是一種罕見的天然病症,但很多天然的病症,又總是無法治愈的。

在凡間門,這被稱作是天殘,天殘會伴隨凡人的一生,並且極大多數時候都會如同附骨之蛆,讓宿主遭受百般煎熬,逐漸麻木絕望,直至被折磨到死。

這位魔客表情失控扭曲了一陣,好不容易才舒緩過來,她眼眶裡的血淚流的反而更洶湧,汙濁濁地糊了滿臉,還不住噎聲抽泣道:

“抱、抱歉、我剛才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謝靈還沒說話,青冥便連忙搶先道:

“不不、我們沒有被嚇到,而且您也不是故意的嘛!”

謝靈不禁對青冥投去了讚同的目光。

青冥的同情心正在泛濫,但也不耽誤她要做生意。

剛才的情況太過突發,讓她來不及打量這位魔客,現在得以近距離端詳,她才嘗試著斷定這位魔客的身份:

“您是……穢靈魔?”

穢靈魔被看穿身份,臉上多了一絲局促不安,道:

“是的。”

謝靈也湊近觀察它的臉色,見她兩頰燒的酡紅,像擦了兩團鬼胭脂,便道:

“您有發熱的症狀,看起來很嚴重,這兩日可有呼吸急促,時而窒息的感覺?身體是否虛弱無力,具體虛弱到什麼地步,是一陣陣發冷汗,兩眼發花,還是稍好一些,隻有輕微的頭暈目眩? ”

穢靈魔剛才其實一直在硬撐,她渾身發顫已有兩日,冷汗更是一身一身地出,在來的路上被海風一吹,便凍的瑟瑟發抖,隨時都要一頭栽倒了。

“坐、坐。”

梅梅適時推來了一隻木藻小凳子,站到她身後,稚嫩的聲音鈍聲鈍氣道:

“魂魂、累了。”

穢靈魔被梅梅忽然親近,怕嚇到這樣心靈脆弱的小魔,下意識就想避開,但她猛地一動身用力,眼前的一方世界便天旋地轉,瞬間門墜倒栽向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