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魔一前一後落地, 謝靈稍慢一步跟著青冥，結果被帶著一腳踩進了泥濘的水塘。

泥水四濺，但揚的不高, 謝靈僥幸躲過一劫，腳卻直接陷進了水塘, 她皺眉艱難地拔出腿，水嘰嘰的泥塊跟著湧上來, 又啪嗒、啪嗒成塊往下掉：

“你怎麼不選個好一點的地方降落。”

青冥的蛙蹼啪啪踩了幾下泥水, 語氣輕快, 不解反問道：“這地方還不好？”

謝靈腦回路被她牽著轉過彎來，才想起她是蛙魔, 肯定最喜歡泥塘這種地方：“……”

二魔采藥的第一站, 是凡人村莊裡的豬圈。

青冥躡手躡腳進村, 謝靈緊隨其後, 找到豬圈後，青冥見四下無人，便彈蹦著爬上了豬圈的圍牆，接著就要往裡跳。

裡面一頭肥碩的豬正在吃食，聽到動靜, 懶洋洋地仰起腦袋，正想從半高的圍牆遙望出去，然而視線還沒出牆，便陡然撞上一隻有半大孩童那麼大的碩大青蛙，正杵在離它不到半寸的牆上，幾近臉貼臉地盯著它。

豬被這驚悚的一幕嚇到，一下發出嘶啞難聽的豬嚎，在豬圈裡橫衝直撞, 瘋狂衝撞木門想逃出去。

青冥被它反過來嚇了一跳，差點被它突然轉身撂高的豬蹄子給踹到：“我我我可什麼都沒乾啊！”

謝靈輕輕歎一口氣，見青冥采藥的手段如此直接，也能理解她之前為什麼采不到藥了。

為防豬嚎叫的動靜引來凡人，她上前一步道：“你先讓開，我來試試。”

青冥每次過來都把豬嚇得夠嗆，但她覺得這次她已經夠低調了，隻是跳到了圈牆上，想走捷徑進豬圈而已。

但這什麼都還沒做呢，就出師不利，哎，真是晦氣。

青冥也怕靠的再近會讓豬更發狂，便隻好乖乖給謝靈讓位置。

謝靈先環顧四周，見牆角有豬食桶，還有一個木瓢，便用木瓢舀了一勺豬食，送到豬圈裡，引著豬過來：

“豬兒過來過來，吃食嘍。”

豬將豬圈裡踩踏的亂七八糟，將渾身懼怕發泄完了，正粗喘著氣，此時謝靈叫它，便很容易引到了身邊。

豬哼唧哼唧地湊過來，埋頭吃食，吃著吃著就恢複安靜，不繼續鬨騰了。

謝靈又舀了一勺，給它接著吃，同時示意青冥道：

“你現在可以去剪豬鬃毛了。”

青冥聞言，不敢再大張旗鼓，從圍牆側面跳上去進豬圈，先繞到豬身後，然後才從坎肩的內袋裡摸出一隻小銀剪。

它剪鬃毛的手藝倒是嫻熟，哢嚓哢嚓幾下，就將豬脊背和頸部的鬃毛剪的乾乾淨淨。

這時，神奇的一幕出現了，被小銀剪剪過的鬃毛沒有飛落在地，而是飄飄浮在半空，等著青冥去收集。

這應該又是一件魔物，隻要運用得當，拿來剪活物的毛異常趁手。

青冥用一掌大的布袋子將豬鬃毛收集起來，但沒急著離開豬圈，而是從坎肩的內袋裡掏出一枚紫晶石。

紫晶石在魔界是一種海底石，質地疏脆，但色澤瑰豔，因為捕撈費事，價格會比一般販物昂貴一些。

青冥臉上露出一絲肉疼，將紫晶石放在掌心，圓彈的五指連同蛙蹼用力捏住，咯吱咯吱碾碎了這紫晶石。

她再攤開掌心，紫晶石已被掰碎成了一攤碎亮的砂粒。

接著，青冥又掏出一根細線繩，將其中最小的一顆串起來，綁在了豬尾巴上。

謝靈見她一陣忙活，卻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做，便好奇道：

“你剛才在乾什麼？”

青冥對著那一小粒紫晶石目露依依不舍，極不情願解釋道：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魔界行商的規矩，我們拿了豬鬃毛，就得付錢。”

“不過這豬毛忒不值錢，給這砂粒足抵這家一年的收成了，下次我們再來剪就不用給錢了。”

謝靈了然，道：“看來你對這凡間的風俗人事甚是了解。”

青冥被誇，頓時也不心疼了，有點驕傲道：“當然。”

謝靈卻又多加了一句，有揶揄之意：“但像剛才被豬蹄子差點踹到的苦頭，想來你也吃了不少。”

青冥的蛙臉一下僵住，怨怨道：“……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的。”

謝靈摸了摸臉，有點不好意思。

青冥見她這表情，微眯起眼，發現謝靈這人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麼樸實，隨口一句話，竟就讓她吃了癟。

嘖，在精滑這一方面，自己堂堂一個魔界商販怎可落入下風？

二魔很快把整個村莊都轉了一遍。

剪了幾十個豬圈的豬鬃毛，這一味藥材收集的差不多了，第二站就要去撿牛犢子糞。

牛棚不難找，現在又是日頭正上，村民們正在務農的時候，小牛犢子蹲趴在棚子裡，正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鞭撻蚊子玩兒。

牛棚裡臭氣熏天，糞便滿地，謝靈捏著鼻子，努力辨認了一下，道：

“小一圈的牛糞應該就是牛犢子糞了。”

青冥這下沒有亂蹦亂跳的，反而從旁提點謝靈道：“挑小牛附近的糞便就對了。”

她照樣從坎肩的內袋裡拿出兩件魔物，一件是縮小成鐵片的鉗子，一件是同樣縮小的竹簍，灌注魔力遞給謝靈道：

“來吧。”

謝靈再三給自己鼓氣，做好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憋住，拿著鉗子就往裡衝。

小牛犢子見她進來，從趴著的姿勢到站起，一臉憨善地給她讓路，但下一秒，看到她用鉗子去夾自己拉的粑粑，水汪汪的牛眼裡登時露出一絲驚疑與錯愕，腳下嗒、嗒後退兩大步，前後跨越的距離活像劈叉，而身子也橫貼向牆，恨不能貼著牆角變成一副牛畫紙。

青冥見謝靈真的衝進去了，被熏的夠嗆，憋笑憋不住，彎下腰捂著肚子哈哈哈哈哈笑個不停：

“哈哈哈哈我騙你的！這牛犢子糞不用直接撿！”

謝靈被耍弄，臉色微板，但也暗自鬆了一口氣，從牛棚裡出來道：“那你說要怎麼弄？”

青冥見她也吃了癟，開心地彈蹦了兩下，湊到她身邊道：“我自有妙法，你就瞧著吧。”

青冥又從坎肩內袋拿出一個魔物，謝靈見她塞了那麼多東西，坎肩依然是扁扁的，這才發覺坎肩也是一件魔物。

青冥拿出來的是一個不起眼的麻袋，她這次沒有直接灌注魔力，而是神神叨叨地念了幾句咒語，末了故作高深，掀起半邊眼皮，瞅了一眼那小牛犢子，見它瑟瑟發抖將頭塞到腿圈裡埋著，很是滿意它的懼怕，便鬆開係著麻袋的繩子：

裡面黑風呼嘯，不成章法地將這牛棚裡一通亂吹，讓那小牛犢子兩眼迷瞪地睜不開，直哞哞、眸地叫喚，謝靈站在最外，看到黑風刮過之處，牛糞都被迅速烘乾，而麻袋裡緊跟著躥出一隻小黑手，飛龍探雲般抓取牛糞，一塊塊都收進了麻袋裡。

謝靈表情本來還很黴氣，但被青冥這一通操作，反而弄得微妙：……從鉗子換成手，用手抓糞豈不更不雅觀了？

在好幾個村莊裡的牛棚幾經輾轉，謝靈備受折磨，最後總算是收集夠了牛犢子糞。

而接下來，兩個人隻差把附近的村莊都逛遍了。

因為另外兩味藥材：風乾壁虎和黑蜂尾針是最難收集的，前者要在青石板下，房屋夾層裡，還有土屋牆角碰運氣，才能少之又少地采到幾隻，後者要在油菜花叢中翻來覆去地找，就是僥幸捕捉到一隻，拔刺也頗為棘手。

這樣做太廢時間，二魔便循著黑蜂的去向，跟去樹叢中找蜂窩，謝靈打前鋒去捅蜂窩，青冥用魔物從旁協助，一堆黑蜂尾針得來全不費工夫。

最後，她們為了最重要，也是最暢銷的一味藥材：凡人喝過的粥水，重新啟程去了二十裡之外的白雲鎮。

對於這一味藥材，青冥對它的取得方法很有自信，道：“隻要一小會功夫，我立馬就可以拿到一大堆。”

謝靈不無信任，但經過剛才牛棚那一出，讓她覺得青冥再說什麼話，都有些隱隱的不靠譜，總讓她感覺會出岔子。

果然，青冥所說的法子，從一開始就不走尋常路，她的取粥水之法，竟是穿著黑風鬥篷直接飛進一家酒樓，弄得酒樓內室狂風大作，刮的盤碗筷羹叮當作響，原本坐在裡面享用飯食的凡人們受驚大駭，連人帶凳子跌倒在地，邊逃邊喊道：

“妖風、妖風來了，快跑！”

一酒樓人流拚命向外逃湧，嘩啦啦一下跑光了。

整個酒樓變得空蕩蕩，青冥這時拿出一個黑珊瓶，抽出瓶塞，裡面黑氣湧現，無數漆黑觸手化作支流，將碗碗盆盆一隻手搭一邊，架著端了起來，再晃晃悠悠地送到半空，將裡面的粥水全數傾倒進瓶口。

瓶口有吸納之效，粥水毫無節製地往裡送，卻不滿溢，而是被擠壓成漏鬥的形狀，越倒越擴大，但因魔力包裹在外，一滴粥水都漏不出來。

青冥美滋滋地收完一大堆，再一桌放一顆紫晶石砂粒，就對謝靈道：

“齊活了，咱們走吧。”

謝靈隨她向外走，但見到剛才那一幕，左想右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妥，道： “你以前就是這樣弄粥水的？”

青冥隨口應道：“是啊。”

謝靈忍不住提出一個建議：“這樣做太引人注目，引起凡間恐慌總是不好，不如下次我直接去跟後廚要，給幾個銅板就夠了。”

青冥忘了她長著一張俏似凡人的臉，隨時可以行走在凡間，而不像自己，但凡在凡人眼皮子底下露一面，肯定會被當成妖怪喊打喊殺，便羨慕道：

“你們這種長得像凡人的魔族，在凡間行走就是方便啊。”

謝靈被她說的目光微微頓住，怕往下再說，就戳破自己魔嬰的身份，便有意結束這個話題道：

“也沒什麼好的，隻是在凡間行事方便一些，在魔界長成我這樣，可就不吃香了。”

青冥砸吧砸吧蛙嘴，想到她這一張臉的難處，便放緩了語氣，道：“不吃香就不吃香吧，正好我們互補，一魔各打一方天下。”

謝靈從一開始就能感覺青冥跟其他魔族不一樣，因為她不嫌棄所謂的人味兒，所以自己才會放鬆地與青冥相處。

她被逗的露笑，鬆緩了一些情緒，繼續道：“藥材都收集的差不多了，隻差一味人類孩童啼哭時的三滴淚水。”

青冥聞言，有點頭疼，一些糟糕的回憶湧上她的腦海，讓她忍不住咬牙道：

“這個很棘手啊，那些人類孩童實在是惡劣，又喜歡到處亂竄，就是碰上了也難抓住，不過隻要能抓住他們，想讓他們哭就簡單多了。”

謝靈深有同感。

但她目光往旁邊下意識地一瞥，突然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童，她流著鼻涕，眼神呆鈍鈍的，望見青冥這張青蛙妖怪臉，眼底流露出一絲懼怕，但又有點無知的好奇。

青冥腦袋微偏，也瞧見了這個小女童，她像冤死鬼一樣，一寸、一寸轉過臉，完全露出真容時，蛙眼突然瞪大，五官猙獰，露出一個驚悚的表情，配合一同抓向她的兩隻蛙蹼：

“哈！小屁孩，我要吃了你！”

小女童被她嚇得呆住，眼珠子都不敢轉動了，但愣是沒被嚇出一滴眼淚。

青冥這一招以前百試百靈，包管把那些人類孩童嚇得哇哇大哭。

但這一次，她一雙三白蛙眼褪去故作的恫嚇，露出手足無措的傻氣：

“咦？她怎麼不哭？”

謝靈看著這個小女童，若有所思，青冥有點急躁，便扮起怪物繼續恐嚇她：

“小屁孩，快點流眼淚，我們現在就要，快流淚快流淚，不然我吃了你！”

小女童被她魔音貫耳，連番催促，臉色一陣白一陣紅，憋著憋著就眼眶濕潤，啪嗒啪嗒地流下了大顆的淚珠。

青冥張牙舞爪的動作一頓，見她突然這麼配合，反而有點心虛，但更多是奇怪：

“竟然這麼聽話？ ”

這跟她見過的凡人孩童完全不一樣啊，難不成她今天是撞到寶了？？

謝靈從剛才起就在打量小女童，見她衣衫襤褸，和乞丐差不多，但乾淨一些，行為舉止又與她以往曾見過的小女童有一些相似之處，便將她的來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小女童應是窮人家的孩子，想來習慣看人眼色，又經常受到嗬斥，漸漸便養成了這幅呆滯的性子，人一旦被打壓久了，遇事不敢違逆他人也實屬正常之舉。”

青冥聽的似懂非懂，但將這關係套到魔界的親族關係上，就立馬領悟了：“原是這樣，那這個小屁孩……還挺可憐的。”

意識到這一層，她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經曆，情緒忽然低落了一些，不過馬上轉移注意力，抬蹼擦汗，幽默自嘲道：

但誰能想到，像她這樣在人類眼裡個個強大無匹，無惡不作的魔族也過的很慘呢，可惡，真是丟臉啊。

撇開這些，青冥怨怨腹誹完了，便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

“不管這些了，反正凡人如何淒慘，跟我也沒關係，眼淚拿到了，我要快點取。”

謝靈知道一般魔族極其厭惡凡人，因為凡人不能容忍異類的存在，但凡一個魔族光明正大出現在凡間，必會迎來永無止境地絞殺，這比她作為一個魔嬰在魔界的處境更為危險。

這就是魔族厭惡凡人，厭惡凡間的理由。

而相反，魔界卻偶爾會有貓魔這樣的善心魔族，不受成見所阻，將謝靈這樣的棄嬰帶回魔界，當做一個理應活下去的生命撫養長大。

所以魔界在千千萬萬魔族的眼裡，同樣在謝靈的眼裡，都比凡間要純粹上許多。

但謝靈因為在凡間生活過一段時間，多少也能共情作為凡人的種種苦楚。

她是憐惜這個小女童的。

當青冥取完眼淚，要將一顆紫晶石砂粒遞給小女童時，謝靈從旁攔住，道：

“你之前說了紫晶石在凡間能抵一戶農家一整年的收成，若是直接給這個小女童，對她來說便是懷璧其罪，會害了她的。”

青冥沒考慮到這一層，砸吧砸吧蛙嘴，沒再急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你說，該怎麼辦？”

謝靈將她的蛙蹼往回推，示意她先收著：

“反正以後我們還會來這個白雲鎮，不如你先攢著，等她年歲長大一些再儘數交給她。”

青冥想了想，擺出一臉勉為其難道：“……行吧。”

謝靈轉身，見小女童已經止住淚水，便叮囑她道：

“今天遇到我們的事，記得不要跟任何人說，聽明白了嗎？若是聽明白了，就應一聲，下次我們過來，會給你帶糖吃。”

小女童聽到糖這個字眼，一雙呆滯的眼眸微亮了一瞬，突然用力點頭：

“嗯、嗯。”

青冥也還想說些什麼，但憋了好一會都憋不住，便乾脆道：

“你的眼淚很珍貴，以後不要隨便亂流，一定得存著等我們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