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腐草為螢02(1 / 1)

安戈涅沒有試圖掩藏自己的驚愕:“你怎麼來了?”

艾蘭因依然盯著她,以淡淡的陳述句回應:“你希望我親自來接你。”

她一噎,礙於還有戶瀨砂和提溫在旁邊,便沒有立刻反駁,索性沉默。

“突然聽聞侯爵閣下蒞臨,我也急忙趕來了。”戶瀨砂及時開口,避免冷場。

她笑意盎然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又說:“一位感情真好。”

撇開迥異的外表,戶瀨砂在某些地方給人的感覺確實與提溫十分相似,或者應該說,提溫繼承了她的特質——

猶如精密器械操控的利刃,她的目光鋒銳,並且不可避地帶一點審視,能輕易剖開皮囊窺向人心深處。

但提溫的敏銳仿佛不受他控製,他即便窺見了一些事也隻會聳聳肩,下一秒注意力就到了彆處。但戶瀨砂不是那樣。

隻是一種直覺,這位外表毫無危險性的女性讓安戈涅無端不安。

艾蘭因彎了彎眼角,似乎要應答,安戈涅立刻搶在他前面說:“侯爵閣下允許我叫他一聲老師,我也算是他的學生。”

“殿下確然是我引以為傲的學生。”這麼說著,他親昵地按住她的肩膀。

艾蘭因手擺放的位置靠近脖頸,在隻有安戈涅能察覺的隱秘角度,他的大拇指指腹狀似不經意地拂過,穿過垂落的發絲,短暫卻也鮮明地觸碰她後頸腺體近旁的皮膚。

他沒有刻意釋放信息素,但安戈涅渾身仍舊無法自控地緊繃。

因為她才接受了其他alpha的信息素,另一個alpha的觸碰喚起本能地不安和排斥。

艾蘭因僅憑借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就能察覺她一瞬間的身體變化。

她故意沒去看他的表情,望著提溫還有戶瀨砂的方向,露出禮節性的笑容:“女士,見到您也是我的榮幸。”

提溫與她對上視線,饒有興致地眨眨眼,加深了笑弧。

艾蘭因隨著安戈涅的視線看去,望了金發碧眼的青年一眼,意態隨和地加入寒暄:“令郎也是位極為出色的人物,對化樂星城的獨特管理模式我早有耳聞。”

戶瀨砂聞言側眸注視提溫時的表情,和她看著安戈涅和艾蘭因時幾乎沒有區彆。

“您謬讚了。他還有許多不足。”

提溫得體地微笑,感謝艾蘭因的褒美,回應母親的帶勸勉意味的謙虛。但安戈涅看得很清楚,那笑意並未抵達他眼底。

寒暄環節終於結束,四人落座。安戈涅的位置在艾蘭因右手邊,對面是提溫。

“殿下,今天準備的菜品都對健康有益,口味也還算不錯,希望能稍稍緩和您在此次意外中受到的驚嚇和苦楚。”

“為聯盟與王國的友好關係,也為殿下平安歸來乾杯!”

酒杯相碰,平滑的桌面隨戶瀨砂的語聲滑開,第一道菜從隱藏的升降台中出現。

外形可愛的虛擬侍者環繞著餐桌搖搖擺擺,詳細地介

紹起開胃三種菜品各自的原料和產地,以及推薦的進食順序。

和上次在化樂星城吃的那一餐一樣,講究的聯盟人不惜把食物變成和原貌完全不相乾的樣子,以追求極致的視覺與味覺雙重體驗。

安戈涅吃得很專心。這份專注具體體現在她目不斜視,絲毫不吝嗇對每道菜的讚美;除了艾蘭因開口說話時,從不主動看他。

她知道這麼做有些刻意。但艾蘭因挑不出錯的應酬假面一點不下飯,隻會讓她喪失食欲,浪費眼前的佳肴。

“說起來,聽說您緊急降落的是一顆未探索完全的荒星。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分享一些見聞嗎?對冒險故事,我總是充滿好奇心。”

第一道主菜撤完,用特質酒水清洗過味蕾,戶瀨砂第一次偏離了安全的話題,探究起安戈涅求生的過程。

“那顆星球的地表環境十分惡劣,冰天雪地,根本看不到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就連樹木都沒有,望出去隻有沒有儘頭的雪原,”安戈涅自失一笑,“如果我們沒有幸運地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可能早就凍死了。”

“標準的緊急逃生艙裡的裝備應該無法應對這樣極端的氣候,您和西格閣下都非常幸運,”戶瀨砂向安戈涅的方向微微傾身,以長輩打趣的口吻問,“共度難關往往會讓感情升溫,不知道您和那位指揮官是否也擁有了難忘的回憶?”

安戈涅愣了愣,沒回答。

“啊,請您原諒,我這個問題失禮了,您可以不回答。隻是我和許多人一樣,難免對內情好奇得很,想知道外貌般配的年輕人是否有一段故事。”話是衝著安戈涅去的,戶瀨砂卻看著艾蘭因。

陶朱雙蛇的代表在試探艾蘭因對西格的態度。

也是,安戈涅隨即想到,她和艾蘭因走得很近的流言在眼下,可以說是褪色的陳年舊聞了。況且王宮外的人也一直無從確認,公主和首相這對“師徒”的關係究竟如何。

而聯盟當下最想知道的,無疑是以艾蘭因為首的王國舊權貴,是否打算利用反抗軍內部不穩,奪回原本的影響力和權力。

想明白戶瀨砂並不是真的對她和西格感興趣之後,安戈涅便緘默不語,等待艾蘭因表態。

卻沒料到艾蘭因下一刻便側眸向她看來,唇角含著笑意地問:“安戈涅?”

倒好像他對此也很好奇似的。

安戈涅惱火起來,暗暗磨牙。

這讓她怎麼回答?如果表現得對西格太親善,以致於她給的答案被誤讀為艾蘭因的態度,他必然要讓她為此付出代價。

可她不甘心順著艾蘭因的意思,在人前和西格撇得乾乾淨淨。

“我能坐在這裡,全是西格的功勞。他很照顧我,甚至為了保護我負傷了。”安戈涅上半身端坐不動,左小腿悄無聲息地探出去,找到艾蘭因的腳背,惡狠狠地踩下去。

自桌沿垂墜而下的深灰色裝飾帷幕遮住了她的小動作。

艾蘭因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她痛踩的不是他身體的一部

分。

“西格閣下的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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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萬幸。”

“這麼說來,確實應該好好感謝他。”艾蘭因讚許地頷首。

安戈涅回他一個微笑,若無其事地收腳。

“能描述一下您流落荒星時印象最深刻的時刻嗎?”提溫插話。席間他稱不上沉默,但很少主動挑起話題,往往是附和著說幾句風趣的場面話。

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向安戈涅發問。

提溫的話頭看似與戶瀨砂的提問相近,但給安戈涅更大的發揮空間。她可以自然而然地把話題從西格身上岔開。

她在心裡向他道謝,正色回答:

“印象深刻的時刻……剛剛降落時,從逃生艙的小窗裡望出去,我什麼都看不見,隻有白色。我一瞬間還以為是看錯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是因為在下雪,雪太大了,什麼都看不清。”

數拍停頓。安戈涅的聲音很平和,像在敘述許多年前的往事:“那個時候我以為這次死定了,絕對沒有破局的方法了。”

隻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這是她激烈情緒燃儘的表現。

短時間內她悄無聲息地死去三次,談論起死亡時不可能再與之前抱有相同的強烈恐懼。

艾蘭因注視她的神色有了些微波動。但隻有瞬息。

“為您的好運還有健康乾杯。”提溫朝她致意。

於是又一輪杯壁相碰的丁零當啷。

席間的氣氛鬆快了不少。提溫再度開口:“說來慚愧,我還沒見過天然降下的雨雪,更不用說殿下您描繪的沒有邊際的雪原了。”

安戈涅便笑笑地問:“您對自然景觀很感興趣?”

“我對沒見過的東西都很感興趣,畢竟我很少離開聯盟。星城雖然生活便利,但能夠見識的景色到底有限。”他略收下巴,極為隱蔽地點了一下頭。

安戈涅會意,將話題往他們的初次見面上引:“您上次見面時也這麼提過。那時候我還邀請您到首都星做客,好讓我有機會當一回東道主,來感謝那時候您對我的招待。隻可惜……至今未能如願。”

這麼說著,她轉向戶瀨砂:“雖然與陶朱雙蛇僅有那一次接觸,但貴司的先進技術和提溫先生給我的周到禮遇,都讓我印象深刻。雖然相遇的契機比較特殊,但提溫先生是位風趣體貼的主賓,值得結交。

“這次也是,容我謝謝一位。”

戶瀨砂笑著向提溫點了點頭,但看不出那是褒揚,還是純粹的表演。

“您太客氣了。”提溫朝安戈涅微微欠身,端著笑臉與母親對視,像是等待她說些什麼。

但神秘的黑發女性對他的表現不置一詞,隻是寬和卻也充滿審視意味地看他一眼,而後笑著重回當下的話題。

安戈涅不由覺得,這桌上彙集了三個笑起來各有各的可怕的家夥。她大概是演技最差的那個。

“不論這次還是上次,殿下能

平安回到首都星,

”?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徹底無視了重要的事實:上次委托聯盟抓捕安戈涅的是反抗軍那邊。

戶瀨砂便從提溫身上收回目光,講述陶朱雙蛇創始人與艾蘭因父輩曾有交集,十分欽佩那位大人的手段,對銀發的侯爵家係多有溢美之詞。

安戈涅對艾蘭因祖輩的光輝曆史缺乏興趣,或者說她已經知道得太多了。思維亂飛間,她眼神遊移著與提溫對上。

她微微偏頭,無聲地詢問是否還需要她再說些什麼。

提溫舉杯啜飲時微微搖頭。他依然笑著,隻是杯沿上端露出的眉眼,有一瞬間儘是尖刻的嘲弄。

他好像覺得自己的這番努力很可笑。

安戈涅垂眸,不可思議的,她居然與他有些同病相憐。

也因此她沒注意到,艾蘭因從她的側顏上收回視線,毫無間隔地回答戶瀨砂的問題。

就好像剛才一瞬間的走神並不存在。

這頓飯就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步入尾聲。

戶瀨砂和提溫一路把安戈涅和艾蘭因送上飛船。

來的是艾蘭因的私人長途交通工具,安戈涅並非首次搭乘。隻是她此前最多在首都星不同區域來回,坐這艘艦船長途飛行還是第一次。

走入打造成文雅會客廳式樣的主艙室,一前一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像是有人誤觸電源關閉鍵,驟然冷下來。

安戈涅緩慢地吸氣,轉過身準備迎接艾蘭因的詰問。

銀發侯爵將外衣交給侍者,沒什麼表情地向她走來,越來越近,直至與她擦身而過——

他就那麼從她身邊經過,就好像她是恰好矗立在他行進路線邊上的家具。

而後,艾蘭因一言不發地走到默認屬於他的那個座位上,調出不知道什麼文本,一臉平靜地起來。

安戈涅在原地乾等了片刻,繃著臉坐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閉目養神。

她原本以為艾蘭因在發了那樣的消息之後,多少會放低姿態,和她好好溝通。但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一切儘在掌控之中的態度。

這讓她原本有的那幾分心虛也消失了。沒理由讓她繼續當那個情緒率先爆發的醜角。

飛船離港,十多分鐘後進入平穩航行狀態。

沒有人開口。

安戈涅忽然睜開眼睛:“我很久沒睡好覺了,我進裡艙休息一下。”

艾蘭因面前文本翻頁不停:“好。”

等安戈涅消失在了內側艙門後,艾蘭因的進度便徹底停滯。

而後非常突然地,他開啟扶手側邊的艙內通訊儀,簡潔地吩咐:“拿一些室內熏香擺件進來。艙室內有味道。”

侍者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遵循命令。

清雅的香氣很快在艙室內擴散。但本就不屬於嗅覺範疇的感官刺激源無法用這種方式掩蓋。

隻有alpha能捕捉到殘存在空氣中的信息素。

是屬

於安戈涅的omega信息素,

原本是純度極高的清幽花香,

現在卻混合著不協調的、不該存在的鮮明雜質。因為變化過於明顯,那完全就是一種粗俗的挑釁,刺激得知覺敏銳的alpha神經仿佛也跟著一抽一抽地跳。

頭疼欲裂。

艾蘭因閉了閉眼,再啟眸時,他看向安戈涅所在艙室的方位,良久良久。

安戈涅在飛船上最後也沒能睡好。

即便理性上覺得不可能,她總有點不安,提防著艾蘭因突然破門而入,數次在即將睡去的時刻突然清醒。

缺覺讓她的腦子比平時轉得慢。坐上陸空兩用飛行器大概一十分鐘,她才察覺到異常:

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不對,這不是去行宮的路!

安戈涅抽了口氣,猛地坐直,厲聲問:“這是去哪?”

艾蘭因看她一眼,並不作答。窗外是陰天,他整個人逆光,就連撥到身前的銀發都蒙上了一層暗影。

她的聲音有些僵澀:“為什麼不是去行宮?”

艾蘭因回答時眼睛都不眨:“那裡的排氣係統在整修。”

聽上去就在胡扯。

安戈涅快速確認飛行器儀表盤:行駛速度太快,而且門鎖死了,沒有駕駛主係統權限沒法臨時解除。

但她不是alpha,本來就沒法和虛構作品裡那樣帥氣地跳車逃亡。

這一刻,安戈涅後悔極了。

她確實想要激一激艾蘭因,讓他給一點之前沒有的反應,挽回自己在他面前屢屢受挫的自尊心。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讓他對她低頭服軟,借勢從他那裡撬出一點實打實的好處。

信息素的變化瞞不過艾蘭因,她猜測他即便不悅,也不至於失態,最多冷處理晾她一段時間,同時禁止西格再靠近她。

他需要公主安戈涅,需要維持表面的和平,不會做得太過火。而且他太驕傲了,驕傲到仿佛什麼都不能夠讓他直率粗暴地發怒。

可她好像失算了。

艾蘭因有能力限製她的自由。從一開始就是。這是她與他離心的根源之一,而非關係惡化過程中的步驟。

安戈涅不敢立刻操縱終端求救,怕反而刺激到艾蘭因,於是用上對他最有效的說辭,即剖析利害:“如果你想要軟禁我,至少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而且,我行蹤成謎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揣測,還有質詢和施壓。”

“誰會那麼做?”

“比如……關心我狀況的民眾、高度關注我的媒體平台。還有,”她遲疑地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繞開了西格的名字,“反抗軍那裡。”

反抗軍這個詞語出現的瞬間,艾蘭因的瞳孔裡像有火星陡然迸發。

他隨即寬容地笑了,好像她犯了個無傷大雅的有趣錯誤。他以給出難題線索的口吻徐緩道:“剛才在空港同時出發的飛行器還有一輛,目的地是行宮。行駛記錄能證明確實將乘客一名送到了那裡。行宮的人也都會證明公主安戈涅確實在那裡。”

“隻是我由於過於勞累,外加驚嚇過度,不幸病倒,因此不便露面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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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戈涅咬咬牙,一秒改換更柔軟的態度:“你不要這麼嚇我。你真的沒有必要弄這一出綁架一般的戲碼。”

“有沒有意義,由我來決定。”艾蘭因輕聲說。

他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但這個瞬間,在他的注視中她居然生出緩慢窒息的錯覺。

她吸了口氣:“老師,這不像你。”

“是嗎?”他微微笑著反問,“你是否想過,或許隻是你還不夠了解我?”

他在拒絕對話。

安戈涅忍住去摸後頸的衝動:“想質問我,你可以換一種方式,真的。”

“不,我已經沒有什麼想問你的了。”

艾蘭因思考了幾秒,補充道:“你有什麼想說的,我會聽你說,但不是現在。我更喜歡私密可控的環境。”

他的態度甚至比往常更平和,甚至是溫存的,隻是這聲調、這眼神都讓她感到陌生。

窗外的景致逐漸變得熟悉,安戈涅辨識出侯爵府邸不論何時都青蔥欲滴的林地。

自動駕駛的飛行器平穩地滑進大宅後方的空地。

車門開啟,安戈涅坐著不動,做最後的頑抗。

艾蘭因歎了口氣,下地繞到她那側,從外俯下來望著她,倒好像是他在規勸慪氣的人:“需要我倒數嗎?我希望你可以自己下來。現在。立刻。”

他搭在門框上的手指收緊。

配比特殊的合金材料發出輕微的怪響,竟然一點點地扭曲變形。

“我和你一樣討厭訴諸蠻力,”艾蘭因彎了彎眼角,“但安戈涅,即便是我,忍耐也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