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第 173 章 三合一(1 / 1)

“二爺, 這雪太大,馬不肯走了。”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一個隨從踩著那厚厚的積雪跑過來。

林子桐的思緒從回憶裡抽回來, 眯著眼睛朝前面那蜿蜒破舊的官道瞧去,果然見著自己的隊伍已經將整條路給堵住了。

他翻身下了馬, 到了前頭去, 隻見這些馬一頭頭都疲憊地站在雪地裡, 順著它們的健碩的腿往下瞧,隻見著那馬蹄歪歪扭扭的。不由得皺起眉頭來:“誰安排的馬?”

這馬蹄早就該修了,馬掌也得重新釘了, 這是自己早前就吩咐下去的, 怎麼如今還是這副樣子就罷了, 還牽出來給他們這隊伍。

隨從聞言, 這才留意到馬蹄上的細節, 臉色大驚,“是, 是大老爺。”

他口中的大老爺並不是旁人,而是林浩遠那個平庸又愚蠢的父親,就是因為他,所以林子桐的父親被逼迫離家, 死在他鄉雪地裡。

他的眼睛一下就有些泛紅了, 摸著馬背的手指微微卷曲起來,最終捏成了一個緊緊的拳頭。

他什麼都沒說, 可是隨行的眾人見他此舉就反應過來了, 必然是大老爺故意而為之。

可恨的二爺又不能拿他如何,隻能生生咽下這口窩囊氣。

而且挑了這些個早就該修蹄子的馬給他們,不但耽誤行程, 接不回林浩遠,讓二爺回頭被老太君責罰,大老爺還能成功取代這個讓林家光宗耀祖的兒子,第一個去往祠堂裡祭祖。

林家不但是講究那嫡庶之分,更講究這官階高低。

所以林浩遠今年也就徹底將他的父親林長文取而代之。

按理來說,兒子出息了,他林長文該是臉上有光才是,可奈何林長文心胸狹窄,窄起來的時候,連親兒子都嫉妒。

所以他才不會覺得兒子給他長臉,反而覺得兒子不孝,爬到他的頭上踩他這個老子的臉,叫他在一旁同齡老友面前,臉面儘失。

可奈何這林長文雖是一把年紀了,卻是還害怕自己的母親,偏他母親林家的老太君又十分偏愛林浩遠這個嫡孫子,所以林長文也不敢對兒子如何。

如今隻能在暗中使這些個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而此刻林子桐因想起父親慘死之事,那情緒便有些激動起來,叫眾隨從看了,隻覺得他是因為林長文此舉而憤怒。

向來就覺得替他不值得的隨從裡,便有人憤聲開口道:“大老爺也太過份了!他這樣圖什麼?二爺冒著這風雪出城,接的可是他的親兒子!”

隻不過大家見林子桐站在馬旁沉默垂頭,便拉過那個仗義出言的隨從,低聲勸著:“好了好了,彆給二爺添堵了,為今之計,當是想法子才是。”

又道:“都怪我等著急,沒有留心,不然的話……”

然話未說完,那沉默著的林子桐忽然開口道:“不怪你們,誰能想得到,大伯會在這上頭做手腳,你們說的也沒錯,咱這去接的,是他親兒子。”說罷,便拔出自己長靴裡的匕首來。

這匕首很鋒利,一出鞘,寒光閃閃的。

眾人不解,正當好奇林子桐此舉為何意時?隻見他硬是將一匹馬生拉硬拽,到了旁邊一顆兩人環抱的老鬆樹前面,將馬拴在了那裡,然後繞到看馬屁股後面,解開氅子,將袍裾拉起來,紮在腰間,便一把抱起那馬的其中一隻後腿,將蹄子面朝著自己。

隨從們這才反應過來,二爺是要親自修馬蹄子。

於是趕緊跑過去幫忙。

那匕首很鋒利,林子桐也不比修蹄師父的技術差。不過想他從來沒有林浩遠那樣的好命,生在了正室夫人的肚子裡,所以隨從們都知道,這二爺小的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

林家的規矩又森嚴,他們即便是姓林,但卻因不是嫡出的一脈,所以也是要自力更生,並不在林家白養的範圍之內。

也是如此,他們活得如同林家奴才一般。聽說二老爺他們都還在的時候,就常常從管事那裡領活計,不然的話,怕是沒得飯吃的。

後來二老爺不知為何惹怒了老太君,被趕出林家後,二老爺他們都死完了,等著將近兩年後二爺回來,便也是什麼都做。

正是如此,他如今會修馬蹄,大家也不意外,反而越發同情起他,替他不值得。

心想他們這些奴才就算了,本身就是林家花錢雇來的,乾些低賤的活兒到無妨。可是二爺是林家的人啊!從前便不提了,可是如今他為林家做了這諸多的貢獻,可在林家眼裡,仍舊是將他做奴才一般。

他自己是個忠厚孝順的人,不願意提,那是他的本份,可是他們這些旁觀者看了,隻替他委屈替他不值得。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修蹄子的技術再好,也隻有他一人,馬卻是二十多來匹,更何況也沒有馬掌,所以即便這些馬蹄修好了,的確給馬兒減輕了不少負擔,但沒有馬掌釘上去,到底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所以馬兒沒走多久,又開始撂擔子了。

這時候隨從裡,縱使是那心平氣和的,這會兒也惱怒起了林長文來。尤其是眼見著如今這天邊黑雲滾滾的,瞧著分明就是有要繼續下雪之相。

而他們這馬不願意動彈,進不得退不得。所以現在也不說能不能接到林浩遠了,就是他們這一行人想要回城裡去,怕也是艱難啊!

這麼多馬,總不能財大氣粗就丟在了路上,而且這雪如此之厚,興許一會兒還要下,他們也不可能就這樣靠著兩條腿走去啊。

就在這樣的無奈之中,忽然聽得鏟雪的聲音。

這倒是奇了怪了,當下隨從裡有人不等林子桐吩咐,就自告奮勇地去打探。

片刻後就高高興興跑回來,高聲叫道:“是公子回來了,是公子的隊伍!”

他們隻認隊伍不認人,瞧見那長龍一般將官道占滿,還專門拿人在前面鏟雪,那除了林浩遠帶去的那上千人大隊,實在想不出這業州誰還有這樣的大手筆了。

林子桐聞言,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長鬆了一口氣,“那便好。”也讓屬下彆閒著,先將這一段路的雪給清理出來。

而他們這裡有人去前面打探的同時,乾三也早就過來打探,且還在這裡看了林子桐修半天的馬蹄子。

他這修馬蹄子也不白看,畢竟在看的時候,曉得了林子桐的身份,也從他這一幫嘰嘰喳喳的隨從口中知曉了些消息。

如今正在馬車裡回報給周梨,“想不到那林子桐,在外面名聲如此響亮,在林家地位卻如此卑微。”

坐在一旁的沈窕聽了十分疑惑:“他這樣大的本事,怎麼會甘心屈於彆人腳下?難不成真是被他們林家的祖訓給洗腦了不成?”

周梨也有些不明白,就目前來講,不說以前這林子桐是怎麼將林家在亂世之中一步步往上推的,就說是當下,林家所有的大權,幾乎都是掌握在他的手裡呢!

他怎麼就心甘情願回到林家那個牢籠裡,對林家的嫡係們伏低做小?感覺就有些迷,不符合常理。

但如今還不知其中緣故,也沒有往下判斷,隻看朝乾三:“如此說來,他們也同三姑縣那幫人一樣,沒認出我們,覺得這便是林浩遠的隊伍?”

乾三頷首,“正是如此,可要將林浩遠給帶出來?”

周梨想了想,搖著頭:“不必了,你直接帶著甲字軍的人上前,先將他拿下吧。”本來以為他在這業州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到時候怕最不好抓的人就是他,哪裡曉得他竟然主動送上門來,那怎麼可能錯過這個好機會?

再何況,她這又不是來業州常駐,還要去往南方找白亦初呢!怎麼可能在路上白白浪費這許多時間?所以有好機會,自然是要把握住。

也是她這番話,那前面在路上帶著隨從清理積雪的林子桐,忽然就被從天而降的乾三帶著甲字軍們給拿下了。

他那一貫看起來溫和又謙順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些裂痕,隻覺得哪裡不對勁,那林浩遠沒有這樣好身手的人,也沒有這個膽量。

如果左雲薇有,可左雲薇也不會這樣對待他的。

正是他疑惑之際,隻聽到乾三說道:“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得來全不費功夫啊①,林二爺是吧?我們大人就是專門為你而來的。”

這話說得林子桐滿腹的疑惑,但他卻沒有多問,倒是手底下那幫隨從以為是林浩遠所為,急得大喊大叫,更有人罵起林浩遠來。

所以有他們代口,也不必他林子桐開口了。

一行人被捆起來,如同粽子一般扔在早前林子桐修馬蹄子的老鬆樹旁邊,很快他便看到了前面浩浩蕩蕩而來的隊伍。

這個時候心裡還並不是很著急,更多的反而是好奇,林浩遠哪裡來的膽子?

因那乾三說大人,並沒有說是哪個大人,因此林子桐與他的隨從們都下意識地以為,就是林浩遠。

隻是隨著這隊伍越來越靠近,人還是林浩遠帶出去的那幫人,但是林子桐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眼見著隊伍走到了跟前,他終於是反應了過來,沒有左雲薇的人。

就算是左雲薇和林浩遠在那馬車裡,可是左雲薇的人怎麼一個不見?

正當他好奇之際,隊伍便停下來了,前面的人馬紛紛讓開道,隻讓馬車到跟前來。

林子桐好奇地看著那馬車,隻見車子也停了下來,隨後車簾叫一個姑娘給掀起,隨後一張既是十分陌生,但又讓他覺得很眼熟的年輕女子面容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林子桐不知為何自己會產生這樣矛盾的想法,目光滿是詫異地看著對方,忽覺得是萬分親切。

“林子桐,林家實際掌權人,沒想到你這樣年輕。”對方詫異的同時,周梨看到林子桐後,同樣也覺得有些吃驚。

大家一口一個二爺,且此人行事老道,可謂是滴水不漏,短短幾年裡,就把這業州像樣的世家和顯貴之家都給一一鏟除不說,還將他們的產業都牢牢抓到了自己的手裡。

應該是個老狐狸一樣的人才對。

可如今出現在她面前的人,不但年輕,最多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且還一臉不入世事的青澀感。

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周梨是如何都沒有辦法將他與這傳說中的林二爺給聯係到一起的。

而她的問話聲,讓林子桐忽然一怔,塵封在心底的某一個記憶忽然被打開,隨後整個人的臉上就浮出了與他此時此刻身處環境並不相匹配的歡喜笑容來。

這笑容真真是由心而發,連沈窕都覺得這林二爺好像真遇到了什麼開心不已的事情,叫他笑得那樣開懷。

於是和周梨悄悄說:“他是不是瘋了?”魔怔了,看起來怪嚇人的。

林子桐的隨從們也好奇二爺為何笑得如此猖狂?難道他與馬車裡的那個年輕女子認識?

然就在大家的不解之中,隻見跪坐在地上的林子桐忽然掙紮著站起身來,就在乾三上前去要攔住他之時,忽然就朝著周梨雙膝一跪,“姑娘,我終於等得你了。”

此話一出,又是眾人一番愕然。

隨從們歡喜,二爺果然認得這個年輕女官。

然而周梨卻是凝著眉頭,心想並不認識他,這話是什麼道理?難道是什麼陰謀詭計?

可就在此時,又聽得林子桐說道:“馮家,趙家,錢家,孫家,他們我都替姑娘殺完了,如今隻剩下林家了,且這幾家所有的產業都在我的手裡,如今全部奉上給姑娘,以還姑娘當年的一飯之恩,以及那二兩銀子的恩情。”

周梨自來就有那樂施好善的舉動,不管是在蘆州開店之時,還是在上京居住的那短暫的一段時間裡。

所以這吃過她周家飯菜的人實在是不少。因此聽得林子桐說一飯之恩的時候,卻是想不起來他究竟是哪個?

直至他說二兩銀子,周梨目光一怔,幾乎是從馬車裡站起身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當年那個孩子是你?”

她這樣難以置信,是有道理的,畢竟那時候她吃得飽穿得暖,養得胖乎乎的,個頭自然是不落他人。

隻不過這林子桐卻因長年累月過著那吃不飽穿不暖的艱苦日子,又瘦又小,看起來七八歲的模樣罷了。

如此一對比,周梨隻覺得兩人之間的年紀少說也是拉開了四五歲,所以稱呼他一聲孩子,倒也不為過。

“正是,難得姑娘還記得,隻是可惜我母親沒有這份好福氣。”林子桐此刻已然是因為周梨還記得他,而熱淚盈眶了。

他那時候想活下來的緣由,就是要報複林家。所以他利用林家去對付那馮家錢家等。

本來是想等這些人家聯手滅了林家,可是後來他改變主意了。

他聽說周梨和她的小夫君被貶去了屛玉縣,那段時間他考慮過去投奔,但是沒想這邊他還沒處理好,天下就亂了。

屛玉縣那邊的消息也逐漸傳過來,於是他便改變了主意。

他要將一個完完整整的業州攥在手裡,交給周梨,還她當年的恩情。所以他將那些滿腹貪婪的人都殺了乾淨,也將他們手裡的產業都給接到手裡來親自管著。

現在他就隻留著林家,一來是沒了林家,自己的確是沒有大樹可靠,這些產業都攥在手裡,是握不穩的。

至於他娶那朱彤雲,隻覺得此女實在不堪大任,怎麼能將業州的金商館交給她來管理呢?所以他隻略施小計,便將這朱彤雲娶了過來。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樣,這個女人太好騙了,很是順理成章就將金商館的大權交給自己。

甚至還默認了自己將那個不服自己的溫副館主給趕走。

也萬幸,這朱彤雲是叫自己給騙了,若是彆的男人騙過去,這金商館是真的就流到外人手裡去了。

他也借著金商館,將林家的其他族人都一一網絡於其中。他要他們都死,給父母雙親去陪葬!所以如果隻將他們安排到彆處,隻怕到時候追究起來,罪責並不嚴重。

因此隻能讓他們來插手朝廷的事情,這可是大罪。更何況他太了解林家這些人了,那骨子裡的貪婪是與生俱來的,自己給了他們大權,他們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呢?

周梨卻不知林子桐這心中這些個偏激的想法,如今隻聽得他說起他母親已經身故,不免是想起那個春日暮光,這母子倆在她家裡狼吞虎咽的樣子。

她和莫元夕為了不讓對方產生心理負擔,便在外面慢吞吞地收拾鹵肉攤,然後聊些閒話。

一直等他們吃完了才進去的。

當時她便覺得那婦人臉色難看,便借給了對方二兩銀子去看病。當然,她也知道那二兩銀子可能不足以將對方的病症治好,可是那時候他們周家也才剛起來,又才贖了花慧,壓根沒有多少餘錢了。

所以二兩銀子對於當時的她來說,就這樣借給陌生人,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你,節哀。”她想了半日,卻也是想不起什麼安慰的話來,而且也不知對方究竟是哪一年走的。

“多謝姑娘還惦記,我母親若是泉下有靈,必然是感謝姑娘的恩情和掛記。”林子桐又俯首朝地磕了一個頭。

沈窕見了,隻在周梨耳邊提醒道:“姑娘,你這人這麼厲害,你可彆被他外表欺騙了,顧著與他扯舊情,把正經事情忘記了。”

是了,周梨叫他提起過往之事,還真將眼下的正經事忘記了。隻是看著眼前滿臉恭順謙和的林子桐,實在是難以置信,那些事情都是他所操辦的,不由得歎了口氣:“你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啊?”

林子桐聞言,卻是淒涼一笑,“大抵是老天爺注定了的,不過姑娘放心,殺孽罪惡都是我林子桐來背負。”更何況,他本身又活不了多久了。

無所謂的。

年幼時候的淒慘生活,就在他身體裡埋下了禍根,更何況這些年他沒日沒夜地辛勤拚搏,身體早就已經提前透支,說是油儘燈枯一點都不為過。

他算起來,最多也就是兩三個月的時間罷了。

隻不過他這番話,竟是讓周梨接不下去。哪裡曉得這個時候林子桐又忽然開了口,“這些年,林家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我都一一有記錄在冊,還請姑娘打發人去取來,就在我城東的一處院落裡。”

又說那院落裡的書房裡,設置了怎樣的機關,到時候派人過去,隻消啟動機關,便可將其中的一屋子證據都一一取來。

那些個證據,從外到內,有錢家馮家當年殺人的貪贓枉法的,也有他林家內宅裡,嫡係如何憑著那所謂的‘尊貴’身份將那些個才智出眾的庶出逼死或是打壓的證據。

此話一出,不單是周梨聽得瞠目結舌,便是林子桐自己的隨從也都傻了眼,呆若木雞地看著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位看起來忠厚孝順的二爺一般。

但他們作為奴才,這些罪都不在他們身上,所以聽了,竟然覺得十分解氣。

他說完各人的罪,又道:“其中,自然也有我的,有我如何利用林家對付馮家錢家等,還有我設計陷害那溫副館主……”

樁樁件件,由著他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再一次讓全場嘩然,尤其是他說到那朱彤雲之時,情緒更為激動:“此女心性不堅,且又愚蠢,旁人隻稍微一騙,她就信以為真,如此之人,怎可堪當大任?”

朱彤雲雖不是自己親點到這業州的,但在屛玉縣的時候,她也是個吃苦耐勞,且在金商館裡政績卓越者,大家都一致推選到外州府做館主,也是有道理的。

朱彤雲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梨聽得林子桐的話,一時不知他是如何定義的所謂愚蠢。

是有些氣道:“所以,你便索性騙了她,好過旁人騙她?”周梨簡直是將林子桐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果然,隻見林子桐大言不慚地點著頭道:“不錯,此等愚女,將來若是為人所騙,這金商館豈不是葬送與她之手?”

這也太自負了些。難道林子桐他自己就是好的麼?哪怕他自以為是出發點上好的,可是他在做這件‘好事’之上,在無形中到底是帶累了多少人?

反正周梨是被他氣得不輕,揮揮手道:“將他先押下去吧。”然後又同乾三說道:“進城之後,你先帶人他那城東的宅院,將證據拿到。”

乾三這裡應了聲,龐大的隊伍因為林子桐這一場插曲後,繼續往前行。

隻是黑雲這個時候已經從天邊追到了頭頂來,還沒走多遠,上空又開始飄落起雪花來。

雖說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②睡,但這積雪已經足夠了,再下就是適得其反。

昨兒晚上這一場積雪,已經讓沿途不少人家的房屋給壓塌,路上更多是橫欄的斷枝,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怕是要引起雪災來。

更何況許多人家到底還是沒有那冬日裡貯存果蔬的習慣,這時候要吃菜,不知道得扒多深的雪才能見到菜葉子呢!

再有日以繼夜地被這大雪覆蓋著,等雪融化之時,那白菜隻怕也是壞在了地裡,化水了。

也是如此,隻與章玄齡這裡商議著,隻怕進了城第一件事情,先將林家之人拿下後,那七岔岩的土匪倒是顧不上了。

得先將這大雪後續的事宜安排妥當才是。

話說這路上,他們也經過七岔岩的地境了,隻不過因為這大雪封山,那餘下的七岔岩嘍囉在山頭上看到他們這長長的隊伍,都以為是林浩遠,自然是沒有來阻攔。

隻怕還在盤算著,什麼時候收拾著進城去吃喜酒呢!

隊伍還在路上盤旋,本就因積雪而艱難行走,如今又不斷落了鵝毛大雪下來,所以行程就更為緩慢了。

而林家這頭,老太君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進去祠堂祭拜祖宗的,雖是那林浩遠為頭為目,可是她卻老早就將這些有資格進祠堂,或是沒有資格進祠堂,隻能在外聽從祖訓的林家眾人都已經喊來。

如今依著輩份嫡庶之分,站滿了整個院子。

滿院子的人,老少皆有,自是有那等得不耐煩的,且還有朱彤雲這個大著肚子的。

她自己身上沾一點積雪倒是無所謂,反正還有丫鬟撐著傘,她此刻牽腸掛肚的是在城外官道上的夫君林子桐。

雪越是大,她就越是擔心,看著那個坐在祠堂外面廊下還抱著手爐的老太君,就生出些憎惡來。

眼見著老太太那熱茶又等涼了一次,便朝身邊的侍女遞了個眼神。

那侍女見此,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滿院子都站滿了人,既是林家的人,還有伺候他們,給他們撐傘的奴仆,所以密密麻麻的,少了一個侍女,也沒人察覺出來。

很快老太太的茶又有下人換成了滾燙的熱水,老太太看了一眼,卻是又嫌燙,看了一眼就不在過問了。

這讓朱彤雲不免是焦急起來,那杯茶可是她專門為這老太婆準備的,一把年紀了,就該有老人家的樣子,而不是站著兒孫們的位置作威作福。

更何況,她的親孫子不過廢物一個,如何能比得過自己的夫君?如今享受著夫君辛勞賺來的一切,卻將夫君做奴才一般使喚著。

也是她故意打壓夫君,連帶著自己這個孫媳婦也跟著受氣,試想且不說這是大雪天,便是尋常往日,也沒有叫一個孕婦就這樣一直站在院壩裡頭的。

所以這老太婆此舉看似在為難自己,但到底是她那心裡根本就沒有將夫君放在眼裡。

朱彤雲覺得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她沒有辦法讓苦了一輩子的夫君繼續受這份氣。

就在朱彤雲盯著她,期待她喝下那杯茶的時候,老太君等得實在不耐煩了,使喚著人:“再打發人去看看,怎麼還沒來?”而且半點消息也沒有,這林子桐彆是死在了路上。

林長雲作為老太君的親兒子,院壩裡第一個就是他。

他兒子林浩遠不在,便要以他為首。他雖不知道兒子為何還沒來,但是卻曉得林子桐為何沒消息來。

那都是因為自己精心替他做了準備啊!那些個馬蹄早就該修一修了,不然走兩步,那些馬就算任由馬鞭怎麼上背招呼,都不會肯再多走一步的。

“母親,您看這時間也不早,要不讓兒子先進去告慰祖宗們吧?可不好叫祖宗們多等了。”林長雲朝台階上走了兩步,身後與他舉著傘的隨從也跟著上前了一步。

老太君擰著眉頭,打量著親兒子,卻是有些為難:“是不好叫祖宗們多等,隻是今年遠兒出息了,當叫他親自去將這一喜訊告知祖宗們才是。咱們林家本就是靠老祖宗做了那五品大員才有今日的,如今遠兒有本事,又得祖宗們的保佑,一做官就做了五品大員,以後也不知咱們林家要如何輝煌,這自然是要他親自去同老祖宗們告知,也好求老祖宗們多多保佑才是。”

林長雲聽罷,心中自是十分不滿的,心想遠兒再怎麼厲害,那自己也是他的老子,憑何就叫他越過了自己去?母親莫不是老糊塗了?

若今日真是要等他先進祠堂,以後自己還如何在林家立足?本來大部份權力都在二房林子桐那個小賤種的手裡,若如今自己還被兒子比了下去,還有何臉面?

於是仍舊是壯著膽子開口道:“可是母親,這吉時就快要過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老太君就越發著急了,猛地一起身,竟然是將那茶碗給掀倒了。

在她腳邊蹲著的長毛小狗兒旺財下意識地伸了舌頭去添,丫鬟蹲在地上忙著清理殘局,見此趕緊攔住小狗,但這時候小狗已經添了幾口。

隻是聽得茶碗落地的聲音,倒是叫後面的朱彤雲整顆心都緊張起來了,可奈何這會兒前面都是些人頭身影雨傘,她卻看不到前面此刻到底是什麼光景。

就在她忐忑不安中,忽然聽得一陣狗叫聲,這聲音很奇怪,並不像是以往那般,仿佛有些痛苦。

隨後就聽得丫鬟大喊:“旺財吐血了!”

“旺財怎麼吐血了?”

又有聲音說:“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忽然吐血了?”

“它好像喝了老太君的茶水!”

最後這一句話起,頓時滿院壩的人都不安起來,好像一石激起千層浪來。

當然最不安的是老太君,哆嗦著身子,顫顫巍巍地敲打著手裡的拐杖,“誰?是誰膽子這樣大?”竟然敢朝她下毒?

老太君眼下看著誰,都像是給她下毒的那個,一會兒隻拿拐杖指著這個,又指著那個。

當然,這會兒已經有人下去查了。茶水有毒,隻要連帶著茶葉來處以及煎茶的人,還有這送茶來人等審問一遍就是了。

隻不過這還沒審問出什麼來,就有林家的其他人忽然大喊起來:“不好,快將那死狗抱走,祖宗的跟前,怎麼能見血?這豈不是血光之兆?”

這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將憤怒中的老太君拉回現實來,人也理智了不少,忙讓人將自己心愛的旺財給抱下去,又叫人來打掃旺財吐出來的那絲絲血跡。

但想著不知誰說這是血光之兆,心中到底是不安,便喊人去佛堂裡,將裡面的香灰都給拿來,撒在了這地面上。

這一係列操作完,管家那頭也得了個審問結果,但是他卻沒直接告訴老太君,而是朝著朱彤雲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才回了老太君:“是個新來的丫鬟,已經跳井自儘了。”那丫鬟是不願意的,還道出了二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讓自己做的。

所以管家心一橫,沒法子,就將她推進了井裡去。

朱彤雲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了。

她是一時之氣,才想著與這老太君下毒的,因此各處都沒有做好準備,也沒有想到這死老太婆居然沒有喝茶,不然的話一會兒她斷了氣,林家必然是會亂成一團的,就她這個沒出息的兒子,能成得了什麼事?

至於其他的林家族人,哪個沒有受過夫君的恩惠?那時候這整個林家,都將是夫君的。

而這所謂的祭拜祖宗,也輪不到林浩遠了,當是夫君最為有資格走在最前頭才是。

但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她竟然沒喝茶。

不過那個丫鬟跳井自儘,是朱彤雲沒有想到的,雖然自己將她父兄的命脈都握在手裡,但隻要她一口咬定與自己無關,那等夫君回來了,自己也會想法子營救她的。

誰想到她竟然這樣忠心呢?早知如此,那時候自己便對她好些才是。

她心裡七七八八地想著,隻覺得丫鬟已死,此事就與自己無關了。

而那個得了自己眼色下去的侍女,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就站在自己的身邊,壓根就沒有人發現她中途出去過一次。

也正是她,同那個新來的小丫鬟傳達了消息,甚至將準備好的毒藥給了對方。

隻不過主仆如今都默契得很,一言不發,如同大部份的林家族人一般,聽著老太太在廊簷下咆哮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