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第 172 章 三合一(1 / 1)

周梨覺得實在是沒眼看, 扭頭轉到一旁去。

毋庸置疑,林浩遠的的確確是挨揍了。

周梨即便是沒有看到,但也聽到了章玄齡那拳頭落到林浩遠身上的聲音, 以及林浩遠那爹喲媽喲的叫喊聲。

這番熱鬨沈窕自然是不願意錯過, 聽得這裡動手立馬就跑進來,往周梨身邊一坐,嘖嘖地開始和周梨悄悄發表著感言:“書呆子還總說我暴力, 你看他,打人專門打臉呢!”

可不是嘛,眨眼間門,那林浩遠就已經好似豬頭一般了,牙齒也掉了兩顆。

一旁的老驛長見此, 覺得差不多得了, 雖然這林浩遠是有些欠揍, 但還是出言阻攔道:“好了好了, 小章大人你彆把人打死了,周大人這裡還要問話呢!”

章玄齡這才停下手,一面將袖子給放下來,活動了一翻四肢,才重新撿起他的白本和筆, 然後正襟跪坐在周梨對面, 繼續一副要記錄的模樣來。

這前後間門的變化, 實在是讓沈窕大跌眼鏡,難以想象剛才他還挽著袖子動手打人,這會兒又像是個乖巧老實的書呆子一般端正地坐在那裡。

於是忍不住和周梨說:“他這是有兩張臉麼?”

周梨也沒料到,剛才暴力打完人後,章玄齡還能這麼斯文, 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一面朝那林浩遠看過去,大抵是剛才被打的時候爹呀娘的叫得多了,這會兒叫老驛長扶著勉強坐穩,已經不再像是此前一番大放厥詞了。

什麼愛不愛,情不情的,一個字不敢再多提,一面偷偷拿眼神瞧章玄齡,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他的拳頭又招呼過來了。

分明看著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文雅讀書人,哪裡曉得打起人來那拳頭仿若是鐵鑄的一般,疼得他三魂七魄都在身體裡晃動起來。

一面又朝周梨看去,“大人,下官有罪,你要審要判,直接給下官一個痛快吧!”可彆再動不動就打他了,他實在受不住,這還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腦袋好。

周梨這是第一次看到不能吃苦挨痛的,心想那往後到了白石礦山上,有他好受的了。“你有什麼罪?皆一一道來,也免得本官再多費口舌問你。”

林浩遠卻是想著伏罪,但叫周梨這樣一問,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罪?他縱容那左雲薇,是因為自己愛她啊!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獻點殷勤,怎麼可能有罪呢?

但是他有些忌憚章玄齡,可不敢再將這話說出來,垂著頭措辭半響,才吞吞吐吐道:“下官不該縱容左雲薇,本為地方父母,應當多家約束才是。”

然而他說完,卻發現大家都齊刷刷地看著他,十分不解。

直至周梨問:“沒了?”這就沒了?

林浩遠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來,連忙說道:“我那二哥所行之事,我並不知曉,更何況我也攔不住!何況他是我二哥,旁人都知曉,我總不可能做了這知州以後就同他斷絕關係吧。”

所以那些人主動要給二哥送東西,要給林家錢送人,他怎麼攔得住彆人?

因此他覺得這也不關自己什麼事情!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喜歡左雲薇,不喜歡她的話,哪裡有當下的一切折磨?

周梨聽得他的這話,認認真真地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就釋懷了,放棄了,不打算再繼續審問這林浩遠了。

這就是個蠢貨!而且他的認知了,他應當是沒有觸犯律法的。

無知!實在想不通這樣的人,當初怎麼就能考進前一百名去?是因為愛麼?

如果是,那周梨也不得不承認,這愛情的力量可真是不小。

讓他為了包庇左雲薇,竟然能在科舉之中殺出重圍來。

歎了口氣,也懶得再問了,隻招手朝外面喊了兩個人,將林浩遠給關回去。

林浩遠卻不知周梨和眾人如何想的,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將他們給說服了。那如此的話,到了州府,應該就是淺淺責罰一回罷了。

至於左雲薇,她的確是帶人劫殺了路過的商隊們,手裡沾了人命,自己如今是顧不上她了。

反正她由始至終都覺得是二哥好,那她好好等著二哥來救她就好了。

而自己,往後餘生當要為自己而活了。

待他退下去後,周梨也沒有審問的心思了,何況寂夜深深,門也差不多要修好,便準備休息了。

老驛長起身告辭,再三朝周梨謝恩,不記他今日安排不周的過錯。

而章玄齡那裡,將方才所記錄下來的一切給周梨過了一回目,確定無誤後,也起身回去休息。

這個時候的風雪更大了,起先的那硬邦邦,吹落在臉上還叫人覺得皮肉生疼的雪粒墊在了底下,如今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來。

周梨睡前出去巡遊了一圈,隻擔心那本就腐朽的馬棚怕是支撐不住這些積雪,叫人隨時清理。

還有這破敗的驛站,怕也要叫人值夜,不然的話,要是這鵝毛大雪不停歇下到天亮,怕也承受不住積雪重量,天亮就坍塌了。

眾人那裡隻應了,又多在人群裡添了好幾個火塘,老驛長還帶著小驛卒一起搬了些石碳裡加在裡面。

如此一來,這火也能旺些,延續又久,自不會叫這些晚上在外過夜的眾人受寒。

要說這石碳,的確品質不好,無煙無味。

周梨拿著火鉗在裡頭翻看了幾下,發現也沒有夾層,幾乎都是上好的精碳。

這還是老驛長從礦區下面的河溝裡撿回來的,都尚且是如此品質,那可想而知烏鴉山裡的石碳,質量到底是有多好了。

她便和整理鋪蓋的沈窕說:“本來我此前還一直想,馮家當初將女兒送去屛玉縣,顯然是有心成為這也業州第一家了。哪裡曉得,比起著林家來,馮家反而是不算什麼了。而且眼見著此處經濟發展實在過慢,又不似彆的州府有特產工坊,但如今看來,倒是我白白擔心了,當下隻要抄了這林家,倒是能肥了整個業州,屆時可讓人直接將路給修起來了。”

什麼都好說,可以緩一緩,但是這路啊!迫在眉睫,這一路他們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若都是靈州那等通天大道,哪裡還需要走這麼久?一天半的路程,怕是能節省一半時間門呢!

且還有那烏鴉山的石碳礦區呢!

隻可惜如今要忙著進城去,不然她是有心去那烏鴉山看一看的。

沈窕聞言,想著業州這一路走來,的確不見什麼。甚至都不如那絳州等地。絳州那一處,到底還有些牧區等等,可到了這業州,山川多歧路不說,且貧瘠百姓更是散落各處山窪間門,行路十分難。

所以也讚同周梨的話,“是了,就算要弄什麼發財的大計,也要路通,這路不通,裡頭出不來,外頭進不去。等著路都修好了,做什麼都方便呢!”不過有些納悶,如今綜合所得來各方審訊,這業州即便是從前有不少狂妄之徒,但如今除了七岔岩,全都為林家一支了。

連馮家都銷聲匿跡了。

所有的涉法之事,都是林家為頭為主,真要清算起來,倒也是簡單得很。

又見時辰的確是不早,便也是催促著周梨休息。

兩人吹燈歇下,外頭時不時聽得馬鳴聲起,或是值夜巡遊的隊伍四處清掃屋頂馬棚上的積雪聲音。

不知是什麼時候,周梨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便驚醒過來,隻見刺目的白光從破舊的窗戶外面照射進來,火盆裡的碳已經快要熄滅了。

難怪屋子裡會這樣冷。

她連忙起身,趕緊往炭盆裡添了些木炭,眼見著木炭燃了起來,才將石碳給放進去。

隻是這一番聲響,也將沈窕給吵醒來了,揉著眼睛朝窗戶縫隙外面看去,“這就天亮了?”感覺才躺下閉上眼睛沒多會兒呢!

“是天亮了,雪也停了,不過下了大半個晚上,想來積雪也不少,今兒路是難行了。”所以周梨也沒叫急著趕路,打算讓大家都吃飽喝好,再慢慢上路。

不然又沒能休息好,還沒能吃飽,到時候一個個在這大雪裡餓得前胸貼後背,精疲力儘的,到了那城裡,多半也好似難民或是烏合之眾一般,如何能震懾那林家?

正是這樣打算,所以她剛才起來,沒忙著將沈窕叫醒。

眼下見沈窕和迷迷糊糊的,便道:“你再睡會兒,我洗把臉便出去轉一轉。”

沈窕‘哦’地應了一聲,抱著被子重新躺下去。

周梨這裡洗漱好了,便也開門出去,頓時迎面而來的白光,叫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老驛長已經起來了,和小驛卒在雪裡掏他們的柴火堆,見了周梨便上前道:“這雪才停了片刻。”一面抬頭望著明晃晃的天,“不過瞧著,應該是不會再下了,小老兒這裡想著,一會兒燒個大灶火,給大夥兒煮點面湯喝。”

“有心了。”周梨點了點頭,也知曉他這驛站裡都有什麼,所以見章玄齡已經起來,便叫他去做安排。

反正乾糧果蔬什麼的,這林浩遠即便是急行軍,但也是樣樣備好了,隻叫他打發人來過來,與老驛長這裡幫忙。

又道:“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這路就不好走,人馬都要費勁,你自己看著些,給驛站裡留一個月的口糧,餘下的今兒都給煮了吧,讓大家吃飽些。”省得到時候在路上帶著還費勁。

章玄齡得了話,立馬便去做安排。

那乾三卻是半夜就起來的,到前面去打探了一趟,隻說四下皆是茫茫白雪,前面走個五六裡,有個小村莊,叫積雪壓垮了幾處房屋,萬幸是沒有人受傷。

還有路上有不少地方,都因兩側樹木不堪積雪重負,折斷了下來,橫欄在路中央,到時候也是要人清理,行程怕是又要被耽誤了。

周梨聽罷,有些詫異:“我問過老驛長了,此處每年逢這寒冬臘月,總歸是有一場雪的,他們即便是沒有銀錢將房屋修葺好,怎麼也沒有做防護的意識?”

“這個屬下還未打聽得來。”

“也罷,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早膳叫你。”見他靴子上都全是積雪,整個人風塵仆仆的,便叫他去小息。

人多力量大,到底是上千號人,隊伍裡頭也是三十六行的人都差不多給集齊了,如今是各忙各的,不過是個把時辰,大家就熱火朝天地將這上千人的早飯給煮出來。

除了有老驛長帶人煮的面湯之外,且還有肉有蔬菜瓜果,倒是飽飽地吃了一頓。

又說這一夜的大雪,從此處驛站一直延升至城中,又正好要過年了,所以這一場雪的到來,並沒有讓人不喜,反而滿懷期待地準備著過年事宜。

今年對於林家來說,這是非同尋常的一年。嫡孫子林浩遠在這一年成為業州的知州,向來掌管庶務家業的林子桐也取了金商館的館主,還將其取而代之。

老太君對於這庶出的二孫媳婦肚子裡的孩子雖沒有多期盼,但她的嫁入,使得林家錦上添花,所以對於她算是客氣的。

老太君也十分重視這個年,因此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做準備了。

且不說那數不儘的鹿麅子大雁等各物,即便是豬牛羊也早早做了準備,昨兒一早她就叫人全部都給從圈裡牽出來宰了,隻等今日林浩遠歸來了,便開始祭祖。

謝謝祖宗們保佑,叫林家子孫後代們步步高升,榮華富貴享不儘。

這會兒看著滿院的大雪,不免是憂心起來,隻喊了管家來問:“按理遠兒昨日便該到的,如今下了這大雪,彆叫他將吉時給誤了。”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天,十分擔憂,“老二在何處?”心裡隻埋怨起那左雲薇來。

管家隻忙問道:“這也是年底了,各處的生意忙,如今二爺還要掌管金商館的事務,一早就過去了。”

老太君聽了,塗著厚厚一層珍珠粉的臉上,因她這眉頭一皺,滿臉的皺紋裡頓時堆積了不少珍珠粉,似乎隻要她一動,那些個珍珠粉就都會從她臉上灑落下來一般。

“什麼事,能大得過遠兒?更何況如今下了雪,你差人叫他,快些帶著隊伍出城去瞧一瞧,祖宗們還等著遠兒回來呢!”老太君的偏愛明目張膽,沒有絲毫掩飾。

管家聽罷,卻是有些為難:“可是今日金商館……”

隻不過管家的話還沒說完,就叫老太君敲拐杖的不悅聲給打斷了。

老太君對於林子桐沒有將這林浩遠擺在第一位,十分不滿,隻認為他如今是不是覺得娶了那個姓朱的,插手了金商館的事情,就能淩駕在遠兒的身上了?

想到此,不由得無端對林子桐生出一股怒火來:“這個混賬東西,真將自己當林家主子了?那金商館在怎麼樣,難道還能大得過一州之主?”一面朝著管家吩咐道:“我讓你去你就去!”

管家沒法,心裡實在不解,老太君莫不是糊塗了,小公子雖是有些文才,但卻不是當家做主的材料,如今那衙門裡也是一團糟,要不是二爺一直在打點,他怎麼可能做個甩手掌櫃?

而且這林家的生意,不管是小公子做知州前,還是做知州後,都是二爺在張羅經營,大權也都全在二爺的手裡。

二爺如今還願意敬著老太君,那是他孝順,可是老太君也不能太過份了。

管家心中雖是替林子桐不服氣,但還是親自去了一趟金商館,隻不過將那老太君要他傳達的話說完,便又道:“二爺,您對林家的付出,奴才們都是知曉的,小公子一味玩樂,您總不能就這樣幫扶他一輩子啊!”

林子桐當然不想替那林浩遠做一輩子的嫁衣,他林浩遠這麼多年能一直錦衣玉食,都隻因自己在外辛苦經營。

早些年世道不好的時候,還要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做小伏低,那趙華高再此起疑的時候,自己甚至險些丟了性命,倘若不是那時候自己竭儘全力周旋,得了些糧食金銀奉上去,如今哪裡還有林家一說?

隻是當時他還被祖母責備敗家,如今還時不時地將這件事情來訓斥自己。

可是她不想想,那些金銀糧食若是不奉上去,她哪裡還能有性命在這裡居高臨下地教訓自己?

但是面對管家的話,他並未表露出什麼,隻是苦澀一笑:“那又有什麼法子?誰讓我是天生的奴才命,沒有托生到嫡係夫人的肚子裡呢!”林家的家規不算森嚴,但是在這嫡庶之分上,卻是分得清清楚楚。

他林子桐的確是命不好,父親是庶子,自己自然也是庶子了,當然比不得那林浩遠金貴,是老太君的親孫子,所以她百般偏愛疼愛,倒也可以理解。

隻是有時候林子桐難免想,明明這個家自己一手操持才有了如今的盛景,便是今日林浩遠要進祠堂去祭拜祖宗所有的一切祭品,都是自己來準備的。

可笑的是,自己卻沒有資格踏入祠堂中。

他兢兢業業為林家操持,可祖宗卻不知道還有他這麼一號人物。

有時候都忍不住想,索性林家祖宗也不知道自己,那自然是不會庇佑自己的,如此自己何必還認他們做祖宗?自己搬出去當家做主便是。

但就這麼走了,想起小時候所受的一切苦楚,又萬分不值得,而且也還沒到時候。

他還是想等林浩遠和左雲薇成婚以後再說。

左雲薇心悅自己多年,隻不過年少的時候老太君不允自己與她多走動,因她是將軍之女。

而自己一個庶出的庶出,有什麼資格到將軍家的小姐跟前去?

前朝覆滅後,左將軍也不在人世了,按理老太君是看不上這左雲薇了。可是左將軍卻留下那麼多東西給她,將來她嫁給誰,那便是誰的。

所以老太君即便是不喜歡她,但仍舊將她當做是未來的孫兒媳,畢竟左雲薇身後的財富也太迷人了。

隻不過此刻管家卻是不讚同林子桐的這話,“二爺,話可不是這樣說的。”說到此處,隻滿臉防備地朝四周掃視了一圈,隨後壓低聲音說道:“那王朝皇室,還有更迭換代的呢!”

他的意思,林子桐何嘗不懂?可這不是還沒有到時機麼?“好了,我知曉你是為了我好,隻不過當下還是以林家為重吧。”說罷,隻朝幾個心腹交代了些事情,便與管家一起上了回林家的馬車。

朱彤雲如何不知曉林子桐在林家的處境?隻不過她覺得自己在屛玉縣之時,什麼俊男才子沒有見過,但唯獨沒有見過像是林子桐一般堅韌不拔的人。

他仿佛是那殘垣斷壁裡堅強而生的野草,看起來明明渺小又弱小,但他卻以一手之力,撐著整個林家。

這讓朱彤雲十分震撼,從一開始的同情他,到心疼他,然後愛上他,隻用了短短的兩個月。

她哪怕知曉自己主動將金商館教給林子桐不合理法,但是她實在是不忍心看到這麼一個擅長經營的天才淪落在外。

所以便想,等這林子桐將業州的金商館打整起來,做出了樣子,自己再上書去給周大人,她素來是個愛才之人,想來一定會體諒自己的。

興許還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將林子桐真正錄用,名正言順做這業州的金商館館主。

隻不過嫁了林子桐後,生活在林家這大院裡,看到老太君對於林子桐的態度,她就更心疼林子桐了。

“夫君,你怎麼回來了?”她如今已是有了孕相,一手扶著腰,一手捧著肚子,關切地朝他問。

這個時候,不是該在金商館裡忙麼?

“我回來換件衣裳,浩遠昨日便該回來的,今日還未到,又要忙著祭拜祖宗,祖母叫我帶人出城去接他。”林子桐解釋著,從朱彤雲身邊越過了兩步,似才想起什麼,頓住腳步回頭伸手去扶她:“今日怎麼樣?可有哪裡不舒服,若覺得哪裡不對勁,一定要馬上找大夫來。”

朱彤雲滿臉愛慕地看著他,實在想不到天底下為何會有他這樣的好男人,既然能再外操持家業,內裡又能幫忙管理庶務,且還如此關懷自己。

她微微一笑,隻覺得受再多苦再多的累都是值得的了,反而因為聽到他要去城外接林浩遠,心疼不已:“這樣大的雪,叫下人去不行麼?”

“祖母的意思。年關了,不想惹老人家生氣,何況走一趟罷了。”林子桐說得十分輕鬆,可是眼底的無奈又那樣清楚。

朱彤雲自然是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對於那老太君又心生出一分不喜來,但想著夫君是個孝順人,自己是萬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半點對老太君的不恭,便隻微微一笑,“那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夫妻倆一並進了房間門,丫鬟婆子們放下簾子關了門,都止步於門前。

不過進了屋子,林子桐就趕緊扶著朱彤雲坐下,“夫人快些休息,為夫哪裡要你來伺候?更何況小時候生在那荒院裡,年少時候又在外流浪過,什麼苦頭沒有吃過,不過是換件衣裳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情。”

他總是能在不經意間門將自己曾經的苦難給提起,引得這本來就十分為他過往經曆和如今處境心疼的朱彤雲更難心疼他了。

但林子桐說完,卻像是個沒事人一般,換了衣裳,撿起氅子帽子,便出了門去。

走時隻再三交代下面的奴仆們,要好生照顧著朱彤雲,又叮囑她:“我瞧大家都在忙著祭祖之事,許多地方的雪還未清掃,你不要到處走動了,當心腳下滑。”

“嗯。”朱彤雲聽罷,心裡又是一陣感動,“夫君小心。”隨後一路戀戀不舍地追著回廊轉,目送他到了小院門口,才作罷。

林子桐這廂從自家的小院出來,也沒去老太君的正院,便直接出了林家大門,這裡早就有人安排了隊伍,他直徑翻身上了馬,朝著城外去。

街道上的積雪已經早就被清理乾淨,兩側的屋舍上,也不見落雪,隻能從那高大的杉樹上看到些殘影。

直至出了城,入目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官道上也不見人影,隻有幾串並不明顯的腳印。

顯然這一場大雪,將大家的旅程都給耽誤了。

“二爺,全是積雪,這實在不好走。”隨從有些擔心,見馬兒步伐蹣跚,什麼時候才能行得一裡路?

若是接到了林浩遠尚且還好,若是沒有接到,耽誤了祭祖之事,回去二爺怕是要被老太君責罰一回了。

“那也沒法,走吧。”他與下人面前,總是那個溫和孝順的二爺。

眾隨從們很是替他不值得。

隻不過此刻林子桐卻沒有想這些,思緒反而是因為這皚皚白雪,回想起十年前在外流浪的日子。

父親反抗了祖母,導致他們全家都被趕出林家,身無分文,父親就是那時候死在雪裡的。

餓得枯瘦如柴的母親同他安葬了父親後,哭著與他告彆,他此刻仍舊記得那時候母親的模樣。

她抹著眼淚,將自己緊緊抱在懷裡,“桐兒,娘從小在你外祖家受苦,原本以為跟你父親,是熬出了頭,可是哪裡曉得這日子是越過越苦,好似一個坑跳進另外一個坑裡,這樣下去,娘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如今娘要走了,娘要去過好日子了,娘也想去看看福氣是什麼樣子的,往後你自己好好活著。”

在他們娘倆抱頭痛哭的不遠處,一個牽著騾子的駝背男人在那裡不耐煩地催促著,“你這個娘們,快些,彆耽誤了趕路!”

他的催促聲,讓母親提前鬆開了環抱著自己的手,將她賣身給那駝背的五兩銀子全都塞入到了自己的懷裡,然後哽咽捂著臉走了。

林子桐那時候呆呆地一個人坐在雪地裡,不遠處就是他爹的墳頭,懷裡的五兩銀子冰涼涼的,將他胸口最後的一絲暖意也帶走了。

那時候他並未哭,隻是一直盯著母親遠去的身影,她牽著騾子,駝背男人爬到了騾子上。

大雪裡,騾子也乏了,不願意走,母親像是一頭老牛一般在前面奮力地扯著繩子,試圖憑著她那單薄的力量,能將騾子和那個駝背男人給帶走。

可騾子仍舊是原地不動,那個坐在騾子上的駝背男人不耐煩了,他拿出了鞭子,但抽打的不是騾子,而是走在雪地裡的母親。

那一時間門,林子桐隻覺得背脊骨一陣劇烈的疼痛,好似那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一般。

然後他發了瘋一般,忽然從雪地裡站起身來,朝著他們的身影奔跑了過去。

那時候的他已經十四五歲了,卻瘦弱得宛如八九歲的孩子一般,他也不知的哪裡的力氣,在那鞭子即將又要落在母親身上的時候,他一把扯住了鞭子,猛地一拽,連帶著那個駝背的男人也一起從騾子背上拽下來了。

駝背男人很生氣,罵了許多難聽的話,甚至要叫母親將那五兩銀子還給他,他不買母親了。

他的母親,哪裡是去享福,分明是為了讓自己熬過那個冬天,所以將自身賣給了那個駝背的男人。

他的眼淚是這個時候才掉下來的,從懷裡將那冰涼涼的五兩銀子掏出來,狠狠地砸向了那個駝背男人,“拿著你的臭錢滾!我們不要了,你滾!”

駝背男人罵罵咧咧的,哪怕他的駝背,但在雪裡撿銀子的動作很敏捷,很快就將銀子撿起來,隨後就舉著長鞭,狠狠地抽打在了他們母子的身上。

那時候林子桐正要彎腰去扶雪地裡的母親,卻不防這駝背男人拿回了銀子,還要打他們。

他忙著護他母親,後背被打得皮開肉綻的,便是如今那疤痕也如同醜陋的蜈蚣一般,吸附在自己的後背上。

他已經忘記了,那個駝背男人都罵了什麼,反正都是些難聽的話,隻記得他終於打累了,牽著騾子走的時候,那騾子還是不願意走,他就繼續打騾子。

騾子生氣了,後腳一踹,男人飛了出去,軟軟地落在雪地裡。

等他們這滿身傷痕的母子過去時,駝背男人竟然斷氣了。

林子桐壯著膽子,上前去從他的口袋裡將那五兩銀子拿過來,然後和母親擔驚受怕地跑了。

他們不敢在多留,生怕官兵懷疑到他們的身上。

沒日沒夜地逃,一直往南邊走,但不知怎就走岔了道,走到了蘆州。

業州下接蘆州十方州上乃絳州,左連磐州,右是瓏州。

那時候開了春,蕭條了整個寒冬的枯枝都冒出了嫩綠的新芽,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他母親卻在途中染了病,本該還足夠他們過冬的五兩銀子在昂貴的藥材前,很快就捉襟見肘。

那個傍晚,仿若乞丐的他們母子倆相互摻扶著,饑腸轆轆地走在那蘆州熱鬨繁華的大街上,偶然間門聽得有人說,周記要關門了,今日剩下了不少鹵菜,又便宜了破廟裡那幫乞丐。

有人打趣,說這些乞丐們比他們這些老百姓們都要過得好,日日都能吃上鹵肉。

是了,那鹵菜裡除了素菜,還有不少葷菜。

他不知真假,隻是那時候實在是餓極了,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矮小瘦弱的他將母親背起,打聽了周記鹵菜的位置,便背著母親小跑過去。

他們家真的要關門了,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姑娘在櫃台前收拾。

那一時林子桐卻忘記了開口管她要鹵菜,沒想到她一抬頭,看到了自己,露出笑容來,“你要麼?恰好今兒剩得不少,回頭除了蘿卜崽他們的份兒,還能勻出不少來。”

她的聲音暖暖的,好似那天邊斜落的夕陽照在背上一樣舒服。

她還說:“你們是從外地來的麼?最近有很多從十方州過來的老百姓呢!你先扶你娘過來坐著,恰好我家今兒飯煮多了,我去給你們盛一些。”

她說完,把鹵菜擺上桌子,就小跑著鑽進了簾子,腳步聲從穿堂裡消失,很快又響起,隨後簾子被挑起,她拿喊了一個比她漂亮的女孩兒一起拿了飯來,還有些湯。

一一給他們母子擺在桌上,然後叫他們慢些吃,她們得繼續收拾攤子了,一邊嘻嘻哈哈地聊著天。

那一頓飯,大抵是林子桐有記憶以來,吃得最香最飽的一頓飯,所以到如今,他仍舊記憶猶新,對於鹵菜更是有一種幾近瘋狂的偏愛。

哪怕,再也吃不出那個味道。

吃完後,她說借給自己二兩銀子,叫自己送母親去瞧。

她看出來了,母親身體不好。

但是那二兩銀子,始終沒有能救回母親的命來。

林子桐將母親埋在了蘆州,然後他又回了業州,他不甘心,他也是林家的人,憑什麼連個奴才都不如?

所以那二兩銀子,他至今未還。

那二兩銀子他不還了,他還給周梨更多的。

想到此,他回頭看了看那逐漸與自己拉遠距離的業州城,還給周梨一座業州城。

等著林浩遠和左雲薇成婚,差不多該收網了,從她在屛玉縣的消息傳來開始,林子桐就布局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