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鉚足勁兒罵了半響, 卻見下面的人一個個拉攏著腦袋,鴉雀無聲,於她看來, 是人人有份,個個都心虛了, 所以才都不敢看她。
其中也包括他的親兒子林長文,這個沒出息的糟心玩意兒, 要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 當年她早就給趕出去了。
也萬幸, 孫子孝順又聰明,如今還給林家長了臉。
“都啞巴了麼?”沒人回應,她也覺得累了, 踩著鋪滿香灰的地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犀利的目光繼續審視著所有人。
而就在此刻, 有人來報信:“老太君,城樓上瞧見公子的隊伍了。”
聽得此話,原本滿是戾氣的老太君頓時就換了一張充滿愉悅的笑臉,“到了哪裡,幾時能進城?”問罷, 不等那報信的下人回答, 又繼續說道:“叫他進城,就趕緊回家,直接來祠堂裡。還有……”
她思略了一下,到底是有些看不上那左雲薇, 由始至終瞧中的,都是對方身後左將軍留下的寶藏。
於是說道:“左家丫頭安排在客院,她雖和遠兒訂了親, 但終究還沒有禮成,咱也不可廢了禮製。”不成規矩,不得方圓。
可事實上哪裡是什麼怕什麼禮製不禮製的,她分明是覺得那左雲薇就算曾經是將軍之女,但也是一介粗蠻驕橫的野丫頭,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現在已然是落草為寇了。
如此,怎麼可能叫她跟著遠兒進祠堂去,臟了祖宗們的眼睛呢!
屆時隻怕自己百年後,是要叫祖宗們責怪的,怎麼給遠兒娶了這麼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媳婦進門來。
以後又如何擔當得起這林家的主母?
所以這老太君從來都打算,先將人娶進門來,就立即探尋寶藏所在。
反正那左雲薇頭腦簡單,隻怕到時候隨便一問就能得結果出來。隻要寶藏到了手,自己有的是法子叫她銷聲匿跡。
想到此,她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掃視著滿院壩的林家人,不誇張地說,這滿院子的人,她想叫他們死,就是閻王不想收人也不行,也隻有自己想要他們活,他們才有活著的生路。
這個時候,不免就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那種掌握著一屋子人生死大權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心情舒暢了。
隻是可惜,她垂眸就看到了自己握著拐杖的手,上面的皮膚皺皺巴巴的,仿佛乾枯的樹皮一般,且還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黑色斑點。
她老了,若是她還年輕著,不要說整個業州了,隻怕整個後虞,她都是能想一想的。
下面的人,並不知道老太太在掃視了他們這麼一眼後,心裡竟然產生了那樣大的野心,隻是聽到林浩遠的隊伍終於有了音訊,便都鬆了一口氣。
隻要林浩遠來了,儀式很快就開始,那樣他們也能早點回去,而不是冒著大雪站在這風雪地裡。
而林浩遠即將到城的消息,也將老太太險些被藥死的突發事件給壓了下去,大家都暫且鬆了一口氣。
朱彤雲一樣放了心,這林浩遠回來了,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夫君也回來了,若到時候真是運氣不好留下了什麼線索,但也不要緊,夫君一定會替自己清掃乾淨的。
因此也沒有過多擔憂,反而是第一次期盼著這林浩遠早些回來。
隻是等啊等的,大雪越來越大了,替他們這些林家人撐傘的丫鬟不停地將上面的積雪給抖落,但不多時傘頂上又堆滿了積雪,讓那本身就不堅固的傘骨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安靜的院壩裡,便開始發出了疑惑聲和低微的埋怨聲:“怎麼還不來啊?”
算著剛才說在城牆上已經看到的時間到如今,怕是從城裡到林家兩個來回都足矣了。
老太君也著急了起來,打發人去看,她縱使腳下踩著火箱子,可眼下也覺得腳凍得有些發麻發冷了。
她自己都覺得冷,更不要說那些個站在雪地裡的眾人了,更何況朱彤雲還大著肚子。
朱彤雲早就已經站不住了,但是為了不叫大家對自己挑三揀四,到時候牽連林子桐,所以她忍了下來。
隻是她的心縱使堅韌,但身體的狀況跟不上也沒法子。她明顯也是過大的期待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以至於忽然覺得肚子朝下墜痛的時候,她著急了起來。
身邊的丫鬟察覺到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如紙,忙扶著她。
如此一來,自然是顧及不到傘了。
隨著傘落地,旁邊的眾人也發現了朱彤雲的異樣,不免也都著急了起來,有人則急忙朝老太太那裡喊:“二少夫人好像有小產的跡象了。”
老太君一聽,第一反應並不是關心朱彤雲的身體狀況如何?而是罵道:“好個嬌生慣養的,這點苦頭都受不得,試想當年我懷著遠兒他姑姑是時,還在雪地裡站了兩日呢!”
滿是嫌棄地責罵完了,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來,連忙叫道:“快快,快將她送出去,彆叫她這裡見血。”這孕婦的血最臟了,又十分不祥,可彆驚動了祖宗們。
或是給林家招來禍事!
朱彤雲這個時候是真真切切覺得小腹朝下的劇烈墜痛中,還像是有數把刀刃在肚子裡翻江倒海一般,疼得她滿頭的冷汗,四肢酸軟。
所以即便聽到了老太君的話,此刻也隻能咬緊牙關,已經是沒有什麼力氣去反駁了。隻是這天大的仇恨,她卻是給記在了心裡頭。
很快,她就叫幾個身材強壯的婆子給抬出了院子,送回她和林子桐居住的小院,丫鬟也忙去請大夫。
而祠堂門口,並未因為她而影響半分,除了老太君叫人又去佛堂取香灰來,撒在了剛才朱彤雲站過的地方後,一切皆如常。
隻不過經過了這番騷亂後,眾人對待著這老太君,心中的怨言自然是更多了些。
尤其是那些個女眷,心想朱彤雲身份本就不一般,好歹是個朝廷命官,且還是二爺的媳婦,卻都是如此待遇,那以後若是輪著了他們,哪裡還會有什麼好下場?
因此一個個都想著,怎麼也不可能在這寒冬臘月裡大肚子了。
她們可受不得這份苦楚和這份窩囊氣。
老太君並未覺得自己此舉哪裡不對,她不是已經讓人將朱彤雲帶下去了麼?而且她這麼做都是為了叫祖宗們高興罷了。
因此並未在此事上多想,隻翹首盼望著林浩遠快些來。
終於又有人來稟:“隊伍進城了。”
老太君一聽,心生歡喜,想著既然已經進城了,那到府裡也是幾步路的功夫了,連忙叫人開始將提前準備好的祭品一一都拿過來,又將那香火蠟燭都給點燃。
隻是做好了這一切,仍舊不見林浩遠歸來,她縱然是定性再怎麼好,也不耐煩起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不是那左家丫頭纏著遠兒給耽誤了?”好個不知輕重的東西。
但她並未罵左雲薇和林浩遠,而是罵起了林子桐:“遠兒年紀還小,不懂得這祭祖之事如何重要,難道他心中還沒分寸麼?竟然任由他們兩個年輕人胡鬨,若是耽擱了,饒不得他!”
林子桐又背了一個鍋。
大家已經習以為常了,老太君的偏心,就是嫡係的專權罷了。
也隻能在心中替林子桐不服。
大隊的人馬,的確是已經進城了,各家的人也都紛紛回去,隻不過早前就在城外的時候就已經打過了招呼,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個人心中都有數。
周梨又在那馬車裡,所以並未有人察覺出異樣來。
以為那馬車裡頭是林浩遠和左雲薇,卻不知他兩個就在隊伍後面的囚車裡,隻不過渾身臟兮兮不說,且滿臉的汙垢,如今囚車上又堆滿了積雪,他們的腦袋幾乎都要被積雪給完全淹沒了,哪個能認出他們誰是誰?
若是兩人的嘴巴沒被堵住也就罷了,可是嘴巴又偏都叫人給堵住了。
而那趙立和乾三,兩人進了城後,也是如同在三姑縣一般,兵分兩路。
隻不過乾三這一次帶去城東找那林子桐所說的證據,也就帶了二十來人罷了。
餘下的,則繼續由趙立帶著,先是不動聲色地打發人去衙門,將衙門裡該抓該捆的都給捆了,然後才去圍著林家。
周梨一直沒有下馬車,所以章玄齡回來與她稟報:“回大人的話,那衙門裡一共抓捕從林家犯四十五名,另外涉罪的衙役捕頭若乾等,如今都暫時關在衙門裡。”
“趙立那邊呢?”周梨問,一手挑起車簾,大雪未停歇,大家身上都堆滿了積雪,一個個仿若那移動的白影一般。
“如林子桐所言,今日林家祭祖,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都聚集在林家,剩餘的那些個嘍囉,倒也不打緊。”章玄齡回著,覺得真是老天爺都在幫業州。
雖然這林子桐行事如今到底叫章玄齡覺得詭異,他見過報恩的,有獻身有獻財物的。
卻是實在沒有見過哪個是以身犯罪來報恩的。
想到他也是在短短些許年裡,將這業州盤根結錯的權貴之家都毀於一旦,所有的毒瘤彙集於他林家。
此舉的確是大大方便了周梨這一次的行動,但他這行為舉止,還是叫章玄齡覺得有些病態的感覺。
同時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本事,瞧著分明還是那樣年輕。
因此也是忍不住想,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好好走正途,將來不知他該有多好的輝煌人生呢。
而馬車裡的周梨聞言,心想居然衙門那邊都解決了,那如今也就直徑去往林家,當下也就朝章玄齡發話,“那就去林家吧。”
隨後放下了車簾。
隊伍在城中停頓許久後,以林浩遠馬車為主的隊伍,終於朝著林家方向去了。
也是托了這一場大雪的福,衙門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也無人察覺。
以至於這隊伍就這樣順順利利的到了林家。
甚至那馬車到了林家門口,那管家還迎出來趕緊叫人將大門打開:“公子總算是回來了,老太君那裡早就等不及,公子就直接乘著馬車過去吧。”
隻是管家說話的同時,目光到處搜尋,卻不見林子桐的身影,一時不免是有些納悶起來,甚至還有些懷疑地看朝林浩遠的馬車。
但轉頭又想,林浩遠那裡有這樣的大的膽子?便想著,興許是二爺有什麼要緊事情要處理,先去忙了。
反正這祠堂他又進不去,何苦到老太君跟前去給添堵呢?
馬車裡的周梨和沈窕聽得管家直接叫他們乘著馬車進門的時候就驚呆了。
聽說過那些個大世家們在府裡轉悠,也是要乘轎攆。
但那也僅僅隻是後虞那些數得上名的大世家罷了,這林家與之比起來,算得了個什麼?因此十分好奇,隻叫沈窕挑起小小一角,兩人朝外望去。
隻見這府邸裡,竟然果真是修著車道,由此可見,這府裡到底是有多大啊?
從前大門進去,並未從前堂裡路過,而是從側邊車道一直朝後而去,一路上便經過了四五個一丈多高的大門,三米寬,月洞門等小門更是十來個不止。
這麼大的府邸,實在是難以想象就坐落在城中央。
沈窕不停地咂舌,心想這皇宮裡怕也不過如此了。反正在他們屛玉縣,除了山鬼神廟有這樣大的話,十三屬也好,那擴建後的衙門也好,皆比不得此處的華麗和寬敞了。
周梨先也是驚歎了一回,後才想起:“可見吞並了業州各家的產業後,連帶著這府邸也沒漏下。”又指給沈窕看,方才他們先走的那條大道,隻怕本身就是原來的街道罷了,兩側的那些大門,本身就是原來各家的門戶。
沈窕聞言,隻覺得真真是長了見識,難怪如今進府要乘馬車。
話說除了周梨這馬車進來以外,且還有趙立的一百多號人,另外將近五百號,則都分彆圍在了林家外面以及衙門。
管家起先糾結那林子桐為何沒有一同跟隨而來,便沒有仔細留意這隊伍。直至如今,才忽然發現,這隊伍裡除了這輛馬車是公子林浩遠的,餘下的所有人,竟然都十分面生。
雖說趙立他認識,那守備軍的將士他也知道,可是不明白的是,他們跟著進來作甚?而且一個個手握著鋼刀,分明都是一副準備作戰的樣子。
於是便壯著膽子追到馬車旁,“公子?”
不等他鬥膽問一問,車簾就掀起了,沈窕從中探出頭來:“有什麼事情麼?公子這一路上車馬勞頓,如今還在閉目養神,有什麼事情與我說便是。”
丫鬟也面生,管家的心裡就更不安了,但也不敢多質疑。
林家在業州算得上是第一世家了,所以管家想過很多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有人會敢動林家,更沒有懷疑過林浩遠會被抓了,這車裡也不是林浩遠。
更沒有懷疑過林浩遠究竟在不在馬車裡,如今見著面生的沈窕,第一個反應卻是,她是左雲薇的人。
因為看到了沈窕那露出來的半個身子,穿著的都是勁裝,分明就是習武之人。
不是那七岔岩的,又是哪裡的人?一時想起老太君的交托,便著急起來,連忙道:“如此,想裡你們小姐也是累極了,不如讓小的這裡領你們小姐先去客院裡休息,等公子祭祖完了後,再去拜見你們小姐。”
沈窕心裡疑惑,方才叫管家一盯的時候,稍微緊張了一下,還以為叫他發現了什麼。
如今聽得這話,反應了過來,這管家分明是將自己當做左雲薇的人了,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客院?我們小姐去客院作甚?她馬上也是這林家的人了,難道去祠堂看看也不行?”
當然是不行,老太君一再交代了。可是管家卻沒有那樣大的膽子直接將這話說出口,隻苦不堪言地解釋著:“這風雪不小,說來也是為了體諒小姐,怕你們小姐勞累辛苦。”
“我們小姐不嫌辛苦。”沈窕也不知到他們林家祠堂還有多遠 ,生怕他再和自己說下去,發現什麼,便索性將簾子放下,不再理會了。
管家見此,一時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回頭見那趙立騎馬跟上來,又十分不解:“趙大人,你這又是作甚?”
怎麼?他也要去林家祠堂麼?
趙立馬蹄都沒停一下,繞過他直接朝前面的馬車跟去,聲音則從上方傳來:“大人在路上遇到了行刺,如今還沒抓到凶手,本官既然是拿人錢財,自然是要□□,你可莫要擋我的路,若是我不帶人跟著去,誰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已經提前埋伏在了哪裡,忽然跳出來傷了大人,你可是負責得起?”
趙立將這一番話說完,他自己的佩服自己,沒想到他一介大老粗,竟然也有這出口成章的一日。
一時間也是好不自豪,將腰板給挺得直直的。
管家卻是從他這話語裡,一下得了這麼個天大的信息,頓時也就理所應當地認為,林浩遠歸來得這麼晚,是因為在路上遇著刺客的緣故。
而叫趙立這麼一嚇唬,一時想起為了過年事宜,林家這裡也是另外雇傭了不少奴仆回來,少說百來個,沒準真是有刺客混在其中。
於是也不敢再攔趙立了,隻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後跑。
畢竟林浩遠雖是無用,但他那五品知州的身份卻是實打實的,對林家可是大用處啊!
如此這般,周梨這隊伍是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到了那祠堂前面。
這裡馬車終於是再也進不去了,馬車裡的周梨也是要出來露面的。
那趙立見馬車停下,趕在了管家之前,先一步擠到馬車旁去,抱拳詢問道:“大人,可要與屬下一同進去?”
周梨坐在馬車裡,也沒忙著先下來,“不必了,就按照原定的計劃行事吧。”
她說完,管家剛好追來,但也聽到了這馬車裡傳來的陌生女子聲音,心想又是左雲薇的丫鬟?
正是疑惑時,那趙立一轉身,刀柄就往他肩膀上一敲。
管家滿臉難以置信,隻是所有的疑惑震驚都沒來得及表達出來,人就軟軟地倒在了雪地裡。
至於祠堂門口的婆子們,也發現了異樣,正要大喊,哪裡曉得上百人的刀齊刷刷地抽出來,寒光與白雪相映,當場就嚇住了她們,一個個哆嗦著不敢再出一聲大氣。
然後便眼睜睜地看著趙立帶人湧入祠堂院裡。
很快,裡面就傳來了怒罵責斥聲音。
不過這聲音很快就變成了恐懼尖叫。
馬車裡的沈窕拿著傘,率先從馬車裡鑽出來,一面將大傘撐開,一面仰頭看著這天幕上灑落而來的鵝毛大雪,驚呼著:“這雪可真大。”回頭才伸手去扶周梨。
周梨這會兒已經披好了氅子,但在馬車裡暖和慣了,這忽然出來叫寒風一吹,還是覺得有些冷,下意識伸手拉緊了領口,“是呢!雪是大。”目光則朝著那祠堂門裡望去。
這個時候趙立的守備軍們,已經將裡頭的人給接二連三拉出來了。
一個個捆成著手,串成了一串。
但是大部份的人都還沒從這巨大的變故中反應過來,往日裡又因這林家人的身份,居高臨下慣了,所以哪怕此刻成了階下囚,嘴裡還是罵罵咧咧地叫囂著,等著要趙立好看的狠話。
又見到從林浩遠馬車裡下來的周梨,並非是左雲薇,更是驚詫 ,她是個個什麼身份?怎麼在林浩遠的車裡?隻不過周梨雖為著官服,隻一身尋常衣裳,相貌也不是那等傾城國色,但仍舊能從這諸多人影裡叫人一下就注意到。
無他,隻因她那一身凜然氣勢,實在是叫人難以忽略。
正常人都能看出來,她絕非普通人。
而此時,那原本懷抱著暖手爐,腳踩著暖腳火箱的老太君也被帶出來了。
她並不冷靜,但卻沒忙著去糾結為何忽然這守備軍如此膽大妄為,將他們林家所有人都給綁了,隻認為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有人要藥自己,反而將自己的愛犬旺財給毒死了,致使祠堂門口見了血,所以果然是招來了血光之災。
所以此刻她隻大喊大叫著,“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林家,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手段,叫我林家祖宗跟前見了血!”
雖不知她是根據什麼來認定此時此刻的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為那一絲及時清理掉的狗血引發的,反正她如今叫人從那門裡拖出來,和所有林家人一般扔在周梨跟前的雪地裡,嘴裡還在咒罵叫囂:“趙立你好大膽!便是你們將軍也沒有這般的膽子,等我遠兒來了,將你的狗頭給砍了。”
趙立此刻可沒有功夫與她爭著口舌,隻讓屬下的將士們將這滿院子的人都拿下後,便開始清點。
但是周梨站在馬車旁邊掃視了一圈,並未見著朱彤雲,心想她如今不也是這林家人麼?怎不見她。便問道:“朱彤雲呢?”
趙立聞言,正要在人群裡尋找,忽聽得林家這堆囚犯裡,有個丫鬟說道:“二少夫人方才有小產之相,先回院落裡了。”
趙立一得這話,便立即道:“屬下這就立即將人拿過來。”
周梨頷首,因見林家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如今都聚集在了這裡,便道:“若是人手寬裕,金商館也去一趟,將該帶來的人都領過來。”
林家這樣大,倒是不必再去另尋彆處了,這裡便是最好的審問公堂。
趙立很快就下去了,林家這時候也有人開始打量起周梨來。
剛才隻覺得周梨身份不簡單,如今聽得她和趙立的話,哪裡還不明白,怕真是個什麼大人物,於是不免也開始擔心起來。
唯獨那老太君,她可不認為周梨一個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認定了周梨就是七岔岩的人。
所以出口就朝周梨質問道:“是不是左家那個小賤人,將遠兒留在了七岔岩?”還讓周梨來林家這番行事,必然是知道了些什麼,所以專門來給自己這個下馬威,可憐自己的遠兒單純,必然是受她挑撥離間了。
但事實上目前為止,周梨並沒有將她放在眼裡,隻是聽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嚷,才將目光望了過去,卻見是一張抹著厚厚珍珠粉的長臉,且那太陽穴深陷得恐怖,分明就是個尖酸刻薄的相貌。
沈窕在一旁說道:“這應該就是林家老太太了,你看叫人眾星捧月慣了,如今就她喊得最囂張最響亮。”然後回頭尋找章玄齡的身影,“書呆子哪裡去了?”
話音剛落,隻聽得身後人群裡傳來章玄齡的聲音:“忙著呢!我可沒有功夫與你嘴。”
沈窕撇了撇嘴巴,“我就是想看你記下了沒有?”回頭又和周梨說話。
而周梨這個時候,也懶得跟著老太君解釋自己究竟是不是七岔岩的人,隻讓人如同那在三姑縣一般封城,隻許進不許出,且各處信鴿等都要留意著,萬不能透露半點風聲出去。
畢竟那七岔岩,如今還沒得空去清理,可彆叫他們得了風聲逃了,到時候山高水闊的,到哪裡一個個去抓捕?
安排完了這一切,便在林家人瞠目結舌中,叫人將林浩遠林子桐以及那左雲薇,都一起帶了過來。
左雲薇和林浩遠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那左雲薇是因為身上滿是汙垢糞便的困擾,神情萎靡了些,但靠近了,大家從整體上還是能辨認出她來。
問題在於那林浩遠,在驛站裡才叫章玄齡狠狠打了一頓,如今還鼻青臉腫的,也就是老太君將他認了出來。
便是他親爹,也沒認出他是林浩遠。
隻不過此刻將他認出來,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自己都落魄成了這個樣子,那還怎麼指望他來救林家?所以老太君在認出他後的短暫激動後,頓時驚慌失措起來,朝他哭著問:“遠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家眾人一聽,也都將目光齊齊落到林浩遠的身上,下意識就認定了他肯定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得林家遭受這滅頂之禍!一時對他都是埋怨不已。
卻不想,林浩遠叫老太君哭著詢問,怒視著林家眾人,恨聲質問起來:“你們還有臉問?我倒是想問問你們,打著我這知州的幌子,在外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情?”
說罷,用他這與生俱來最算是有氣勢的一回目光,落在了他爹身上:“你,到底在那花樓裡害死了多少年輕的小姑娘?你自己說!”
林長文大驚,他喜好那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雖是還未長開,既沒有成年女子的風情,也還懵懂不知,但他就喜歡這種水靈靈的小姑娘。
隻是可惜這些小姑娘都不經玩。
的確是死了幾個。但這事兒他遮掩得很好,沒有幾個人知道。所以如今聽得兒子的質問,怎不好奇?但想著都是清理乾淨了的,並不承認,“你個逆子瘋了麼?怎麼如此冤枉你自己的父親?”
林家眾人也是震驚不已,真沒想到大老爺居然還有這樣的嗜好,一時間是竊竊私語。
但是林浩遠並不是要他承認,也沒有指望他承認,如今聽得林長文反駁不承認的話,也沒多言,轉而又朝幾個林家人看去。
一一是將他們自以為是都遮掩得十分隱蔽的壞事道出來。
於是林家人群裡的聲音就更噪雜了。
顯然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做的這些事情,看著衣冠楚楚,哪裡曉得分明就是個衣冠禽獸。
甚至還有那兄嫂之間的不堪。
老太君聽得這些個事,氣得渾身發抖,眼睛圓凳,卻不想這個時候林浩遠的眼睛卻看朝了她。
他這個冰冷甚至是含著些無端恨意的眼神,讓老太君忽然有些不安起來,“遠兒,你這樣看著祖母作甚?”
林浩遠卻哭著朝她嘶吼起來:“他們該死,可是你更該死,如果不是你執掌林家,使得這家風不正,怎麼可能惹出這許多禍事來?”一面看朝那自打被同他和左雲薇帶來後就沉默不語跪坐在雪地裡,如今身上已經落了不少積雪,仿若雕像一般的林子桐。
隻不過他的目光也就在林子桐身上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便朝在場的林家眾人掃視過去,“林家的子弟,何止是眼前的這些,多少人都死在了你的手裡?”
說到此,目光陡然一轉,又重新回落到了老太君的身上,“說到底,你才是這個始作俑者,你害死了那麼多人,他們都是林家的骨血。”又抬起下巴看朝眾人身後通往祠堂的大門,“你口口聲聲敬祖宗,可是你當著祖宗的面,不知是殺了他們的多少後代子孫!也是你,引起了今日這番禍端的,林家的覆滅,你才是罪魁禍首!”
老太君懵了,她做錯了什麼?她是殺了不少林家人,但那都是些試圖肖想他們嫡係的側支和庶出罷了。
而且她做的這些,不都是為了保證嫡係的地位麼?說到底林浩遠也是受益人!
所以她覺得委屈,心想任何人都可以指責自己,唯獨林浩遠不可以。
但是此刻卻不容她爭執解釋一聲了,因為林浩遠這時候看朝了地上如同雕像一般的林子桐:“二哥,你滿意了麼?林家終於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樣,覆滅了。”
林子桐沒有抬頭,身子也沒有動一下,隻是輕輕地回應了一聲:“嗯。”
兩人這對話,讓林家眾人都摸不著頭腦。
可是林浩遠知道,林家完了,因為剛才他所指出的每一個林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都是林子桐暗中收集而來的。
且林子桐還保存了,所以誰都逃不了。
他其實那時候也才知道,知道這些個以往看起來慈祥又和藹的長輩親人們,原來在背地裡竟然是這副醜陋的嘴臉。
他的世界觀再一次崩塌。
這是他在失去了所謂的愛情後,第二次對人生產生了懷疑,如今的他心如死灰,一如這林子桐一般,隻求速死。
而早前因為有小產之相,被送到院落裡的朱彤雲,在周梨他們圍住衙門的時候,就已經請了大夫來。
如今也是吃了一粒安胎丸,安心地躺在床上。
那趙立帶人闖進院子的時候,她正和丫鬟感慨,早曉得老太婆這樣避諱,她早就嚷著肚子不舒服,早些回來不在那雪地裡白受罪了。
又有些擔心那丫鬟雖是投了井,可也怕這林浩遠回來後,老太婆繼續查,若是查到那丫鬟的父兄都在自己的手裡,怕也會牽連到林子桐。
於是和丫鬟商議著,快些先一步將此事告訴二爺,好讓他去處理。
畢竟如今朱彤雲身懷六甲,也不好在外拋頭露面了,主要老太婆鬼話太多,到時候又叫二爺為難。
不想這時候忽然聽得院落裡傳來陣陣噪雜聲,隨後就聽得丫鬟叫喊。
朱彤雲這貼身丫鬟聞聲,不由得蹙起眉頭朝窗口走去,正要責斥院落裡的人,怎麼大喊大叫的,若是吵到了朱彤雲休息可如何是好?
但她話都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了趙立手中閃爍著銀光的鋼刀,頓時心生不妙,急急忙忙回頭朝朱彤雲喊道:“二少夫人,大事不好,趙立帶人殺進來了!”
眾所皆知,趙立讓林浩遠給雇傭去了。
所以他這話說出口,就讓朱彤雲下意識以為,是林浩遠終究是按耐不住,要將自己的夫君除掉了。
當下也是一下緊張起來,慌忙起身。
不想到底在那雪地裡站了大半天,如今又忽然緊張起來,小腹便又開始不舒服起來。
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來,隻是氣急敗壞道:“林浩遠他瘋了吧?我與是他一樣朝廷命官,他膽敢!”一面急匆匆地叫丫鬟拿了披風來,忙就去開門。
此刻她隻掛記著林子桐的生死安危,至於自己不管如何,乃朝廷命官,那林浩遠怎麼可能拿自己如何?
她氣勢洶洶走在前頭,丫鬟憂心忡忡地跟在身後,隨著房門大開,果然見著那趙立帶著人馬整整齊齊在院子裡站著,似乎就專程等著她一般。
“趙立!你這是以下犯上!”朱彤雲這倒也沒有說錯,她的品階遠在這趙立一個小小的遊牧副尉之上,到底曾經也在屛玉縣的金商館待了一段時間,什麼真正位高權重的人她沒見過?
所以自然是不會被眼前此景嚇到半分。
趙立手握著鋼刀,面對她的怒吒,露出個微笑來:“今兒還真就有這個權力以下犯上了。得罪了,朱大人!”隨即隻朝身後的人示意一聲。
隻見那些將士還真就上前了,一時便將朱彤雲給拿住。
朱彤雲雙目圓瞪,顯然如何也沒有想到趙立會有這樣大的膽子,試圖掙紮著,口中也不斷提及自己的身份,甚至都顧不上那隱隱作疼的小腹了。
至於她那丫鬟也慌了神,本來見朱彤雲方才半點不擔心,底氣十足,也是將其做那定海神針來看待,哪裡曉得這趙立竟是如此無法無天。
朱彤雲被拿住了,院子裡的其他下人也不敢再多做掙紮,隻認命地任由這些官兵們押著出了院落。
卻發現這越走,竟然是往那祠堂方向去。
朱彤雲見此也就更加確定了,這趙立果然是被林浩遠給收買了,但仍舊是不死心,隻朝趙立問道:“他許了你多少銀子,我翻倍!”她即便沒有那麼多銀子,可是金商館有啊!
隻要當下將自己放了,便有的是機會對付林浩遠。隻不過朱彤雲實在是想不通,那林浩遠平日裡看起來隻知曉風花雪月,莫非著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偽裝罷了。
她想必然是這樣的,如此才能將夫君麻痹,所以今日方得以殺個出其不意。
想到此,又忍不住罵了林浩遠幾句。
而趙立聽到她居然要許銀子給自己,隻覺得好笑,“朱大人,下官可不是原來那個趙立了,如今我趙立即便愛財,但也是取之有道!更何況朱大人你有錢麼?還是覺得那金商館的銀子,便是你自己的?”
朱彤雲聽到他愛財取之有道,隻覺得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心底隻認為,肯定是林浩遠又另外許諾了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