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 沈窕才想起問周梨:“那錢家姐妹給的圖,司馬大人怎麼說?”
“八成是真的吧,他這會兒已經帶人去齊州了。”但因為還不敢確定, 也不知如何嘉獎這姐妹倆, 眼下也還沒報給朝廷去, 便道:“方才聽你這樣講來,這鄭家想來家風也不如何, 不然也不會把兒子養成這樣厚顏無恥忘恩負義之輩,錢小娘子那婆母怕也不是好對付的, 眼下她們就這樣回去, 錢大娘子那裡還有族裡施壓, 實在不好辦。”
沈窕聽得周梨這意思, 是有意插手了。“那姑娘打算如何?”
周梨自然是想要找個人過去,但也不知叫誰去才好?當下隻和沈窕說起自己的意思來。
沈窕聽罷, “那也不急, 錢家姐妹雖是著急回去和離, 但如今那鄭遠恒下了大獄,過幾日身上的傷勢好轉也要送去挖礦,他們姐妹倆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說是難得來這一趟,當是要將此處都給逛遍了才是。”
又說早前連挑選客棧都不敢住最好的,就是舍不得銀錢, 後來還是為了孩子們考慮, 才選了這一間稍微好些的。
錢小娘子處處舍不得銀錢,隻恨不得手縫裡都能擠出一分半厘給攢出些來,哪裡曉得那鄭遠恒拿了銀錢去,揮霍無度。
如今她也看開了, 不打算節省了,與其給彆人花,不如自己爽快地花了個乾淨。
周梨得了這話,點了點頭,“這樣想很好,人有時候當是自私些,才對得住自己。”
說著見沈窕收拾著要走,有些詫異:“怎的?既是來了,就這裡住一宿,還要回去?”
“自是要回去的,我乾娘到是不念叨,但賀叔叔你是知曉的,我若不回去,明日該聽他念經了。”沈窕一臉無奈,不過雖是如此,那眉眼裡卻是怎麼都掩不住的幸福。
是了,她親爹在的時候都沒這樣關懷過她,反而是這賀知然將她做親女兒無微不至地來相待。
也不嫌棄她笨,非得要將一身醫術傳給她,可惜她沒那天賦。
“那你且去吧。”周梨也知曉賀知然對她的寵愛,便也是不多留了。
那一直在廊下跟孩子們玩的千瓔聽得她要走,不禁起身留她晚飯。
沈窕自是拒絕了。
千瓔便又喊了柳相惜裝了些院子裡今兒才摘的菜,叫她拿回去,望著她走了,方問起周梨:“都這時辰了,元姨和姐姐可還沒回來?今兒是不打算回來吃晚飯了?”
周梨也瞧見時辰不早了,但倒也不擔心她們的安危,畢竟早上就說了今兒要去和雲夫人商議,怕是晚些回來。
“那就不等,沒準是在雲家那頭吃了才回來。”雖說已經訂好了婚宴那日的酒樓,但新房最終還是打算設在各家,拜堂也是在各家,也就是那宴席在酒樓裡。
所以她們自是要找人幫忙回來收拾房屋,那紅綢團花,如何要裝飾,又需要多少,自是要計算好等等。
反正聽著沒多少事情,但仔細鋪展開來,卻也是夠她們忙一場的。
千瓔聽了這話,“明日就要請人來收拾屋子了,到時候人多手雜的,你屋子的門仔細鎖好了,我到時候帶著這倆小東西,是顧不上的。”
周梨連應著聲,正說著那聽得院外那中門被推開,隻見挈炆也回來了。
這要成婚了,人走路都是帶風的。
早前幾天請了假,昨日開始便被喊去了路政司,每日去的時候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回來卻是精神抖擻的,可謂是將那不想去工作的心思表現得淋漓儘致。
見了周梨和千瓔,頓時喜笑顏開,“你們兩都在,正好我有事要托給你們。”
“什麼事?”周梨打量著他,想起那崔央央和雲予也是那日成婚,忙道:“大事可不要找我,我是不靠譜的。”
千瓔也趕緊指了指腳邊的兩個娃兒,“我也做不得什麼,不過如果你不怕他兄妹兩個做破壞,你儘管說。”
挈炆那還沒說出口的話,看著滿廊下亂七八糟堆積的玩具,隻能就這樣卡在喉嚨裡了,“實在不靠譜。”
所以最終周梨也不知他是要找人作甚?直至隔日聽得顧少鳶說挈炆請她去跟藍黛作伴,萬幸崔央央那邊沒有這樣的習俗,不然她是分身無術的。
挈炆不但找了顧少鳶,還有陳慕的嫂子孟環君。
後來周梨才聽說是那舉月國的規矩,出嫁新娘是需要兩位陪嫁娘子的。
向來隻聽說過陪嫁丫鬟,陪嫁娘子倒是頭一次聽見,都還以為是要一起嫁給那挈炆去。
但這孟環君不是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麼?於是幾番打聽下,才從那些舉月國人口中得知,這陪嫁娘子是女方的親戚女眷,和那送親娘子一般。
隻不過這藍黛身邊無親眷,就這朱邪滄海一人,所以便特意托付了挈炆幫忙找兩個女眷來。
雖說成婚大體是遵循漢人婚禮,但那藍黛的嫁衣卻是他們舉月國的,也是和挈炆訂下婚事之後才開始做的,找了十幾個繡娘加班加點。
為此,朱邪滄海這個做表兄的也算是為她儘心儘力了。
大祭司豫光原本在那日琉璃河畔已經死了心,反正陛下托付辦的事情是沒有法子完成了。
哪裡曉得他這還沒勸說這兩位主子放過自己,彆在給自己喂藥了,就傳來了藍黛要嫁給那挈炆的事。
方一聽的時候,他還覺得是好事情,雖說公主不能嫁給將來繼承舉月國的王子了,但兩國聯姻,這挈炆又是李儀的表弟,到時候隻管提出要求,叫他們斷了豐州那西域之路,隻將西域這一片的經濟都掌控在舉月國的手裡。
隻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朱邪滄海就主動找到了他,打算將他的藥徹底給停了,好叫他健健康康回舉月國去。
不知為何,豫光卻忽然生出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來,“不知公子這是何意?”
“我不走了,還請大祭司幫忙轉達我父親,往後他要將家主位置傳給任何人都行。”朱邪滄海其實一直放心不下母親,但是後來一想,弟弟雖還小,患了天生的啞疾,但卻聰慧得很,不是旁的兄弟們能比得了的。父親本就喜歡他,應該不會因自己而遷怒母親,等自己安定下來了,再想辦法將母親接來此處
而依弟弟的資質,假以時日,想來也是了不得。
隻是有些對不起弟弟,但人生很短,他想為自己活,這輩子欠了母親和弟弟的,以後想辦法儘量還吧。
豫光有些不解地看著朱邪滄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在胡說什麼?”
他聽到了什麼?這朱邪滄海居然要放棄整個朱邪家的繼承權留在這裡。
即便是這裡的確是不錯,可是在這裡,他朱邪滄海隻是一個無名小卒,可若是在舉月國,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沒有聽錯,我決定留下來了,如同藍黛一般,在此處安家立業,這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再回舉月國了。”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口氣也很堅定。
豫光此刻滿腦子都隻覺得朱邪滄海是瘋了,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徹底反應過來,“公子你糊塗!這後虞有什麼好?”
“好不好,你看不到麼?”然而朱邪滄海已經做了這個決定,因此也不打算聽那豫光的長篇大論,隻留下一句話道:“您好好養身體,藍黛大婚後,您便啟程回去吧。”
至於他此番前來的目的,提都沒有提的必要性了。
豫光氣得渾身發抖,不單是為了這朱邪滄海和藍黛留下的選擇,這一選擇在他看來,等同於那叛國一般。
讓人無法接受。
但他不知道的是,許多小神官這些天日日在外,對於這後虞的了解也越來越多,所以在藍黛和朱邪滄海開了這個頭後,他們也是起了留下的心思。
舉月國的小神官,說起來這身份倒是響亮,但事實上他們都是最底層的賤民們,家中無法撫養他們,隻能無奈將他們送往這月神廟裡去。
可是即便是到了月神廟裡,因為他們身份低賤,所以做的也是最臟最累的活,不然這一次的出使後虞,也不會輪到他們。
因為在那些身份高貴的神官們來看,這後虞才經過戰亂,乃民不聊生遍地浮屍的苦地,且還要踏過這萬水千山,危險重重,極有可能在途中丟失性命,他們自然是不可能來吃這份苦頭。
因這差事就落到了他們的身上來。
且因為他們出生為最底層,他們這些人成年以後,還要強行接受那閹割之禮,以這個乾淨無垢的身軀去伺奉月神。
因為在舉月國人普遍的認知中,最底層的賤民,是肮臟的,而想要繼續往上,踏入月神殿裡,那麼隻能進行這閹割之禮,才能徹底斬斷他們身上的低賤。
而他們現在幾乎都還沒有行那閹割之禮,如今在這後虞,得知不少其他國家,甚至西域一些國家的平民都在此處落戶做了生意,且有的還參加了公考,成為了十三屬中的一員。
不免是叫他們有些蠢蠢欲動的。
留在這裡做個正常人,怎麼都好過回到舉月國裡去做個不完整的男人,且到了那月神殿裡,還要如同女子一般敷粉抹脂,他們不願意啊。
在舉月國,神官和大祭司都隻能是男人,女人有月信被視為不乾淨,會臟了月神的眼睛。
但是某些儀式上,又需要女人,於是就出現了用賤民們閹割之後,當做女人。
於是也是趁著這一陣子大祭司豫光養身體的光景,已經三五一群,二六一團,開始商議起來,如何想辦法留下來。
而他們現在覺得最好的辦法,便是以藍黛公主或是朱邪滄海的隨從或是奴仆給留下來。
為此他們是幾次求道藍黛和朱邪滄海的身前。
藍黛終究是心軟,同意幫他們,以自己隨從的身份留下來,但想到這舉月國的皇室們,似乎也都並非像是傳統意義那樣,出入奴仆隨從成全。
於是隻同他們說道:“我隻能收留你們一段時間,你們要快些想辦法自力更生。”
眾人心想,隻要能留他們一段時間也好,他們有手有腳,自然會憑著自己的本事留下來。
而大祭司豫光得知的時候,竟是無人願意同他一人回去了。
來時候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歸時隻剩餘他一人,等到了那舉月國後,大家幾乎是以為他們在沙漠中遇到了什麼災難,不然怎麼就剩下他一個人呢?
但後來舉月國的老百姓們聽說,在大祭司豫光留在皇宮裡一夜後,便有人傳言,藍黛公主和朱邪滄海,甚至是那些小神官們,都被後虞人給騙了,迷了心智,留在那裡自甘下賤替他們為奴為婢。
一時在舉月國中上下,引起陣陣的恐慌,不少人都談後虞而色變,隻覺得那裡住著魔鬼,連他們傾國傾城的藍黛公主和才智無雙的滄海公子,都被迷惑了,永遠留在那裡墮落。
反正好一段時間,大約將近十年的光景,後虞在舉月國的眼裡,都是惡魔所待的地方。
直至十年後,朱邪滄海那個因為與他一樣聰明,但卻口不能言的弟弟朱邪滄月踏上往東的旅程,到了那個神仙一樣的地方,才曉得原來這麼多年,舉月國人都被皇室和大祭司給蒙騙了。
他在燦爛如星月的盛世後虞,看到了已經成家立業的兄長和兒女繞膝的藍黛公主。
他們的兒女每一個都健康聰明,沒有半點皇室和朱邪家那樣,總是病患加身或是身體畸形。
那一刻他才知道,兄長留在了後虞,不是因為被什麼惡魔所迷惑,而是他單純地想要做個正常人罷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的豫光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還在考慮著然後勸說朱邪滄海一起回舉月國,甚至想著藍黛公主不能白白就這樣嫁到後虞來。
但是他的話根本就沒有人放在心上,哪怕身邊的小神官們,心思都不在此了。
他這個大祭司的權力沒有得到半點行使,沒有人再願意聽他的話了,他此時此刻,不是什麼高貴無上的大祭司,而隻是一個尋常又普通的老人。
時間過得很快,挈炆和藍黛,以及那雲予同崔央央的婚禮終於是來了。
周梨最終是在早上抽空去了一趟章家,為這老太太做壽。
老太太今年九九高壽,除了她那身體本就健康,更為重要的還是子孫孝順,所以前來祝賀的客人也不少。
章家也在門口擺起了長桌宴來,宴請那些路過的人。
總之好不熱鬨。
緊接著又是今日數對的迎親隊伍。
這時候周梨才曉得,原來除了這兩對年輕人之外,還有十對新人也是今日成親,可見果然是個好日子。
她從章家這邊趕回來,隻趕上了挈炆和藍黛拜堂成親,等到了雲家的時候,那頭已經禮成了。
於是她又和賓客們一起跟著到酒樓裡吃宴席,最終也不知究竟吃的是挈炆家的,還是雲予家的。
反正是和她姐姐周秀珠一行人歸家之時,已是二更天了。
那時候新人們已經先回去,倒是留下了他們這些親屬來幫忙收拾爛攤子,或是安排人送那些喝多了的客人們回家。
這樣的日子,一下叫周梨想起了當年白亦初高中的時候,在酒樓裡宴請也是這麼個光景。
哪裡曉得,這過了許多年,竟然場景重現。
萬幸這個時候還有小一上官飛雋他們全回來幫忙了,但即便是如此,仍舊是一個人當三個人使。
她回去的時候,心想著還不如留在金商館加班,最起碼沒這麼累,腳底板因在酒樓上下竄來竄去的,如今火燒一般難受。
家裡的馬車都已經去送客了,她和姐姐們好不容易攔了一輛客馬車回家,剛推開門,隻見乾三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站在種滿菜畦的小徑上。
也是將走在前頭,多喝了兩倍的元氏個嚇了一跳,連朝身後的周梨和周秀珠靠來,“我的個菩薩,這是甚?”
周梨連扶著元氏,隻將目光望過去,見著是乾三也是十分詫異:“乾三,你在這裡作甚?什麼時候來的,怎不進院裡去?”
而且都這個時辰了,他不是該在表哥身邊麼?
乾三一臉歉意,顯然沒想到會嚇著元氏,隨後才朝周梨拱手道:“遇著一件事情,要姑娘這裡幫忙。”
周秀珠聽得這話,便以為是公務上的,又十分緊急,不然乾三怎麼跑到這裡來等著?於是連忙和周梨道:“你忙要緊事,我扶著元姨進去,不過萬要早些休息。”
“好。”周梨應了聲,想著院子裡這會兒柳相惜家的娃兒們該是睡了,也就沒領乾三進去,見姐姐扶著元姨進去後,方看朝乾三:“有什麼要緊事情?”
乾三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線,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周梨觀他這神情,不禁猜測起來:“不是公務?”
方聽得乾三悶悶不樂地說道:“主子送了筠娘子回去。”
為了熱鬨些,所以也是特意請了筠娘子等人來彈奏表演,還架了戲台子,點了好幾出戲。
但是送就送,有什麼稀奇的?周梨不解。
正要說乾三小題大做,忽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勁了,隻連忙問:“表哥自己送,乾一沒跟著?”
“他不叫大哥跟著,大哥覺得不對勁,叫我來找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筠娘子又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李儀要親自送人回去,其居心再清楚明顯不過了。
但筠娘子終究是那等煙花之地裡長大的,即便是如今是小有成就,可若是將來作為一國之母,怎麼可能?
周梨也愣住了,但還是勸著乾三:“興許隻是知音罷了,你是知曉的,表哥也喜歡古琴,那筠娘子琴技了得,往昔表哥也不得空,難得今日挈炆大婚,又剛好遇著筠娘子,探討一二也實屬常情,你們倒不必這樣緊張。”
不想竟聽得乾三說過,“其實主子已經不是頭一次和筠娘子單獨一處了,早前就有四五次,都是屬下跟著,因想著主子後院裡如今也沒個女人,他喜歡同這筠娘子在一處,便在一處罷了,隻是沒想到,主子待筠娘子卻是不同彆人。”
“這……”可是叫周梨能怎麼辦?撇開他是皇帝不說,他也是自己的兄長啊,難道自己兄長喜歡什麼女人,自己這個做妹妹的還能跑去指指點點的?而且那筠娘子的出身也不是她自己能選擇的,倒也不怪她。
周梨反正覺得真如同乾三他們所擔心的那樣,表哥真對這筠娘子另眼相看,那也是兩人的緣份罷了,外人能如何?
隻是可惜,表哥是皇帝,群臣們可以接受他娶一尋常人家的女子,但絕對還沒到能接受他能娶青樓女子為妻的地步。
除非表哥將這筠娘子做側夫人。
可是表哥偏偏又說過,想要一世一雙人。
周梨有些暈了。
偏偏這個時候乾三催促起她來:“姑娘你主意多的,倒是快些想法子了,這天下到底才是初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著主子呢!我們也不是低看筠娘子,隻可惜主子身份特殊,她實在不是良配。”
“我想想,你先彆急,這事不是還沒確定,也就是見過幾次面罷了,也許真的就是知音。”周梨眼下不知事情全貌,隻能往這一處想。
又曉得乾三說的沒錯,這天下初定,看似風平浪靜,但這底下的暗湧急流卻不少,如今又是樣樣新政在推行,大家能接受新政已經實屬不易。
但叫他們接受一國之君去娶一個青樓女子,不曉得多少人這心理上無法接受,是要亂套的。
於是叮囑著乾三道:“此事也不要著急,當下是先捂住風聲才是,等我明日去尋他,問個一二,如果當真是你們所擔憂的那樣,咱們再想法子。”
乾三聽罷,自是趕緊去了。
隻不過他來了這一趟,讓原本就身心疲憊的周梨卻是滿腹擔憂,哪裡還能睡得著?
第二日也是與那柳相惜一般早起,沒吃早飯便直接出門去了。
柳相惜隻覺得她此舉奇怪,按理今日該多休息多休息才是,昨日回來得那樣晚。
但因周梨走得急,他也沒問得個緣由。
而周梨這裡,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是沒能睡好,偏這個事情還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就是想要找人商量對策也不知商量什麼。
因此天一亮,就匆匆起身,攔了一輛客馬車,直接去找李儀。
還是乾三開的門,見了周梨大吃一驚。
實在是周梨今日的狀態不怎樣好。
“你主子呢?昨晚幾時歸來的?”周梨問著,一面往裡去。
乾三跟在她身後答話,“約莫三更左右,聽大哥說,他們又說了些話,喝了兩酌酒,倒也沒有什麼逾越之舉。”隻暗自慶幸,萬幸那時候已經晚了,筠娘子那邊這個時候也沒什麼人,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青樓裡正是熱鬨。
所以沒叫人察覺。
可偏偏是沒有什麼逾越之舉,才讓乾一幾個更為擔心啊!
周梨聽罷,想著既是回來得這樣晚,那自己倒是來得早些了,便道:“如此,我去客房等他。”
正說著,卻見乾一從那小院子裡走來,“姑娘來了,主子也起來了,屬下去通傳一聲。”
片刻,那乾一便來請周梨進去。
這時候的李儀已經洗漱好了,廚房裡也將早膳給擺了過來,因周梨的到來,也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表兄妹兩個對立而坐,李儀將乾一幾個都遣了下去,拿了竹勺替周梨盛了一碗小米粥,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見周梨打量自己,方笑道:“你看我作甚?這個時候,相惜應該也才將菜買回家罷了。吃飯。”
周梨點了點頭,卻是不知如何同他開口。
哪裡曉得周梨端起碗來,吃喝了一口小米粥,忽然聽得對面一臉淡然的李儀忽然說道:“我的確心悅筠娘子。”
周梨當時整個人就像是雷擊過一般,連喝了半碗小米粥壓壓驚,這才像是回過神來,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李儀,試圖從他臉色找到半分開玩笑的神情。
但李儀再一次口齒清晰地告訴她,“我心悅她,沒有開玩笑。”
周梨這次十分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了,就是乾一他們所擔心的那樣。隻不過也沒忙著說什麼,隻將一碗小米粥都吃了後,往自己碗裡夾了好幾個薄皮晶瑩透亮的蝦餃,蘸水也不沾一點,全部一口氣給吃下後,將碗筷放下,擦了擦嘴,才看朝李儀。
“那你怎麼打算的?”
李儀似乎一點都不為此事擔憂著急,慢條斯理地噘嚼著,整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優雅貴氣。
半響後,他才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我父親子女不少,算上兒子得有七八個,我是最小的,但連他的面都不曾見過,也許他走的時候甚至都不知道我這個兒子的存在。”
他話到此處,忽然神情一轉,目光裡多了幾分凜然:“誰曾想,他們都死了,唯獨我活著,可見這蘭台所有的運氣,都被我一個人給占了。你看當年那些人不知究竟哪一個才是我,苦心設計讓馬家壩子坍塌了,可我仍舊死裡逃生,叫你們救活了。阿梨,你看我運氣好吧?”
周梨點了點頭,真要這樣講,他運氣實屬不錯。
李儀繼續說道:“母親雖知曉我不是親生骨肉,卻待我如血親一般無二,知曉我生母還活著,還讓我們母子相見。父親對我也好,完全將我做親兒子來養,後來遇到你們,找到玉陽他們,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對我好,甚至將我作為他們所有人的主心骨和信仰,我的一舉一動,都關聯著他們喜怒哀樂。”
大家對他的好,他是明白的。
他一樣也清楚,人不可太過於貪心,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已經在他的手裡了,手下還有這多誌同道合的朋友親人們在一同努力打造父親早前所期待的國度。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給毀掉了。
所以他喜歡筠娘子,也知曉筠娘子對他的情義,但也隻是僅僅止步於這朋友之間的關係罷了。
因此他和周梨說:“你告訴乾三他們,不必太擔心,我知曉如何取舍。”他已經下了決心,往後不會再去見筠娘子了。
她很好,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著自己,遭受天下人的非議。
她的曾經不是她所願,但確實是發生了,自己不在乎,可是老百姓們卻沒有辦法接受帝王擁有這樣一位妻子。
當然,自己也可以如同曆朝曆代的帝王們一般,用那雷霆手段,反正自己是天下第一人,位高權重,掌管著無數生殺大權。
但是李儀不想,那樣的話他與前朝的帝王又有什麼區彆呢?
“表哥……”周梨聽到他的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自己還在猶豫,如何同他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沒想到他竟然一開口就道明,往後不在與那筠娘子來往。
那麼這也就意味著,大家所擔憂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說過,人不能太貪心,我雖是不才,但手下有那麼這些能臣猛將,這個江山已經如我父親所預想中的一樣發展起來,我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將這一切給毀掉了。”這毀掉的,不但是貞元公留下的遺願,更是天底下老百姓們再一次跌入水深火熱之中的痛苦。
那樣的罪過,他也擔不起。
他想過,即便是他勸說過了群臣,說服了他們。
但是後虞的天下太大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滿意他這個皇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推行的新政,他們無時無刻都在找茬,隨時隨地都準備好如何將自己這個不像是皇帝的皇帝給推翻。
然後再回到了那個腐朽的舊時代。
因為隻有那樣,位高權重者才能真正隨意掌管生殺大權。
他這樣清醒,反而讓周梨忽然心生出一種悲涼來,替他難過,“表哥,對不起。”
“你為何同我說對不起?”李儀笑問。
“我幫不上你任何的忙。”甚至她還是作為說客而來的。
“你沒有錯,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當要明白,該失去些東西,畢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如今算是幸運的,唯獨這情一字不能自己隨心所欲罷了。”
可他越是如此豁達,反而還來勸起周梨,越發讓周梨心疼起他來。
周梨和他一起出的門,隻不過今日無大朝會,所以走了一段,周梨便下車離開了。
那乾一望著周梨在路邊等客馬車的身影,將目光緩緩收回來,隻同乾三說道:“主子和姑娘,並非真正的表兄妹,可惜了。”
乾三聽到他這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嚇了一跳,“大哥,你莫要胡言。”不過是挺可惜的。
而李儀的那些話,始終在周梨心裡起伏著,她是忽然就明白了何為高處不勝寒。
果然站在高處的人,一生就要受儘那孤獨的。
這件事情,仿佛豔陽天裡忽然卷來的一場小雨,落地後甚至都不留任何痕跡就消失了。
周梨忙起來也很快將此事忘記。
那韓玉真托付去往去瓏州探消息的人也來了信。
消息是一早就到的,下午周梨回到家的時候,隻見著元氏紅著眼睛,子星一臉焦急,還以為是自己惹哭了姨奶奶。
“這是怎麼了?”周梨起身抱起子星坐下,一頭尋找子月的身影,自來兄妹倆都是挨在一處玩耍的。
元氏在哭,沒顧得上回她,是子星磕磕絆絆地用小奶音說道:“韓爺爺來了,說了一大堆話,姨奶奶就哭起來,他就走了。”
“嗯?你爹娘呢?”周梨又問。
子星繼續回著:“爹爹叫叔叔喊去了,嬸嬸肚肚疼,娘娘抱著妹妹陪她去了屏姑姑家。”他口中的叔叔是挈炆,嬸嬸則是藍黛。
如今藍黛和挈炆成婚,已經有月餘了。
“那大姑呢?”她姐也沒在家麼?
這時候元氏像是整理好了情緒,擤了一把鼻子,一面去旁邊溪頭洗手,一面說道:“今兒安之要放假,衣裳被子要拿回來洗,你姐姐接他去了。”
周梨這才想起,書院放大假了,得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裡,十幾個少數民族和漢人都有節日,索性就放大假,免得大家三心二意的,或是書院裡人也湊不齊。
見元氏洗了手來,方問起,“韓叔叔同你說了什麼?我白日裡聽窕窕說了一嘴,瓏州那邊來信了,樣兒家的事情是打聽到了什麼?”
不想她這才問,元氏那眼淚也來了,一面哭一面罵著,“那天殺的人販子啊!你不知道樣兒多可憐,她叫人偷走後,她爹娘到處找她,沒過兩年她娘就鬱鬱寡歡病沒了,也是一年後,她爹也因思憂過重,撒手人寰。”
說完,就哭得更難過了。
周梨也傻了眼,她早前聽韓玉真說起此事的時候,還預想過這樣兒為何流落到了吳州去,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般個結果。
心下也是心疼那樣兒不已,一面問著元氏:“那人販子呢?還有樣兒可是曉得了?”
“人販子天災裡聽說就沒熬過去,也是報應。樣兒那裡,怕是早就曉得了,那信一來,送了韓玉真這裡,也送了她那裡去。”元氏越說越是擔心,忽然又責怪起那韓玉真來:“你說他一把年紀了,做事情也不穩妥,怎麼還將蘿卜崽那邊的地址給留了。”
不然的話還能瞞著樣兒說沒找到線索呢!
這下可好,找了個晴天霹靂來,還不如不找。
周梨歎了口氣,一時也隻能說這人生百苦,各人有各人的苦處,見著元氏為此難過得很,也勸慰著:“好了,這事兒也是起先沒想著的,哪裡曉得這消息來得如此快捷,而且韓叔叔那頭也是想著好心,叫樣兒早些知曉自己的身世,如何料到她爹娘那樣的好人,卻早早撒手去了。”
隻讓元氏莫要在這裡哭,還不如去瞧一瞧樣兒才是。
元氏得了這話,當下便道:“也是,我去看一看這閨女。”隻叫周梨照看好子星,忙去了。
她去了不多時,大家也逐一回來了,知曉了此事,少不得是替那樣兒一家三口感慨一聲可憐。
不過也是有好消息的,那藍黛竟是有孕了。
這速度可謂是堪稱與那柳相惜有一比,挈炆自是歡喜,又覺得不真實,明明他就是個孤家寡人的,父母早亡,好不容易有那樣一個哥哥,卻是連面都不曾見過,知曉他這個人,還是在他死了之後。
誰曾想這才成了婚一個月,便要做父親了,叫他如何不激動?
隻拉著柳相惜在月下喝酒,還要朝他討問如何做好一個好父親?
柳相惜哪裡曉得,他如今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這時不時的還引得千瓔不滿,隻語重心長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兄弟,長路漫漫,用你一生去求索吧。”
家裡忽然多了個孕婦,那挈炆決定和柳相惜一同早起,也開始挽起袖子為藍黛煮飯,沒想到他在這方面竟然是有些天賦的,沒過幾日就抓住了精髓,夥食一下提升了不少,周梨他們也跟著沾光。
那勤勤懇懇煮了一年多飯的柳相惜也被比了下去,從此退居二線,專門替挈炆打砸。
他兩個將廚房給占領了,元氏和周秀珠擠不進去,反而是放了假的周安之時常被喊過去幫忙殺雞宰魚的。
以至於上官飛雋休息回來,見家裡的男人都在廚房裡,他一個人跟著女人們在院子裡嗑瓜子吃水果,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隻能被迫也到廚房裡去。
一二來去,倒是也學了不少。
眼下又是要到中秋,那挈炆想著藍黛他們舉月國供奉月神,但和漢人的中秋卻是完全不相同,所以也是打定了主意,這月餅上多用心些。
其實半月前那市面上各種風味的月餅就已經層出不窮了。
而這個時候,齊州的司馬垣來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