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被扔在了地上。鐘馗坐在一旁,掏出一隻磨得很毛躁的羊皮酒壺,狠狠悶了一口,因為喝得太急,還溢了出來。
“師尊,你受了傷,彆喝了。”解彼安勸道。
鐘馗抹掉胡子上的酒,瞪著她們:“你們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
二女沉默不語。
“祁夢笙以銜月閣少閣主相要挾,拿走了我的青鋒劍,要去泰山找金篋玉策,就為了找到人皇轉世,挖他的金丹。她為了一己之私,違逆天命,亂造因果,她走火入魔,變得殘酷冷血,連自己弟子的性命都視如草芥,她明知道你們敗了,卻對你們的死活不聞不問。她已經瘋了,你們還要助紂為虐嗎?”
雲想衣淡淡一笑:“師尊救我性命,將我養育成人,教我一身本領,師尊是上天還是入地,成神或者入魔,我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鐘馗氣笑了:“好,你們是非不分,不愧是祁夢笙教出來的好徒弟。”
範無懾冷道:“你師尊對你恩重如山,你願意為了她出生入死,卻可以輕易地把公輸矩和程衍之交給敵人,怎麼,你師尊交托給你如此重要的任務,還比不上你師妹一條命嗎。”
花想容朝他們齜起牙,美麗的臉上透著凶狠。
雲想衣靜默不語。
“這個人看來對祁夢笙十分重要,重要到不惜與仙盟為敵,也要把他從純陽教偷出來,重要到把他藏在蒼羽門的洞府裡,由飛翎使親自守護。”鐘馗眯起眼睛,“這麼重要的人,恐怕足以威脅祁夢笙的圖謀,你們不該舍命保護嗎?”
花想容瞪著鐘馗:“不是師姐的錯,是我沒用,若還能再見到師尊,我會以死謝罪。”
“你們可真是姐妹情深啊?”鐘馗抱胸看著她們。
範無懾冷笑一聲,“你們願意生死追隨祁夢笙,卻在這麼至關重要的時候讓她失望,或許……你們根本就不想讓程衍之活下去,便順勢交給了我們。”
解彼安皺起了眉。仔細一想,確實有這個可能,在當時他們都受傷的情況下,雲想衣完全可以逃跑,倆人既然早有為祁夢笙死的覺悟,就不該那麼輕易地交出純陽教
法寶和那個人。
不過,那個人真的是程衍之嗎?
雲想衣平靜地說:“我們姐妹如今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不必殺人還誅心,說我們故意讓師尊失望。我們並不知道冰棺裡封著的人是誰,不管是誰,在那一刻……”她看了一眼花想容,“我隻想我師妹活下去。”
“師姐……”花想容眸中含淚。
“你自然想你師妹活下去,這與你想讓那個人死,不但不衝突,反而是一箭雙雕。”鐘馗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兩姐妹身前,“因為,你們知道,那個人並不是程衍之,而是許之南。”
此言一出,解彼安和範無懾都瞪直了眼睛,滿臉驚異。
雲想衣抬頭看著鐘馗,面色漸漸蒼白。
“難道你們忘了,我是冥府天師。當時純陽教掌門的人魂,是我親自引的路。”鐘馗劍眉緊鎖,顯然也在為這件事困擾,“許之南的身體裡,住著的卻是程衍之的魂魄。”
解彼安顫聲道:“師尊,這、這是真的嗎?你可去閻羅殿確認了?”
“確認了。”鐘馗凝重道,“我還去找了子玉,生死簿上,許之南陽壽已儘,時間完全吻合,而程衍之更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該死了,可那個人魂,確實是程衍之,而程衍之的肉身還完好無損地被七星續命燈守著。”
“為什麼?!”
在場所有人都想問一句“為什麼”,包括鐘馗。
“我問了程衍之,他說,七星續命燈不僅僅能夠吊住將死之人的命,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不為人知的能力,就是可以將人的魂魄互換。”
解彼安倒吸一口氣:“師尊,你的意思是。死在許之南身體裡的,其實是程衍之,而許之南的魂魄,現在在……”他看向身旁的木盒子,裡面裝著的正是縮小後的冰棺,冰棺裡,有一個沉睡的年輕男子和七星續命燈。
“這是怎麼回事?”解彼安感到頭皮發麻,“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鐘馗看了看二女,又轉向他的兩個徒兒,“我不知道這件事祁夢笙向她們透露了多少,但還是彆當著她們的面說了,總之,這是祁夢笙的一場跨越百年的陰謀,也與空華帝君有關。”
“與空華帝君有關……”範無懾的聲音輕
顫著,“難道,百年前,祁夢笙就在謀劃宗子珩的金丹?”
“反正她現在一心就要宗子珩的金丹,隻有人皇轉世,能夠成就她新的肉身。”
範無懾隻覺如墜冰窟,傷口又開始撕裂般地痛。
當年他為突破宗玄劍第九重天,費儘心思搜羅天材地寶,但凡他看上的寶貝,任何人或門派都要雙手奉上,饒是如此,要達到大圓滿依然是難如登天。
四百多年前,創派的宗氏先祖尚能突破第九重天,雖然沒能活著飛升,但死後也羽化登仙,那是距今為止,修仙界最後一位成仙的地祇。正如祁夢笙所說,自絕地天通,人間再也得不到九天的靈氣,百萬年來,就是坐吃山空,如今已經十分稀薄,哪怕一個修士天資高絕,勤勉修行一輩子,甚至都不能屍解飛升。修仙修仙,其實人已經修不成仙了。
那個時候,有人告訴他,有一仙丹靈藥,能助自己突破第九重天,飛升成仙對他的誘惑不大,但是,達到大圓滿,意味著他能夠完全發揮出軒轅天機符和江山社稷圖的真正威力。這兩樣神寶,在當時就已經助他一統九州,徹底掌控它們,意味著他可以真正地上天入地。下,可撕裂酆都結界,引無窮儘的陰兵為自己所用,上,可鑿開天幕,挑戰九天諸神。到那時,碧落黃泉的靈氣任他索取,他還在乎成不成仙?
百年無間地獄的折磨,讓他清醒了。可在當時,他被天機符的陰氣侵蝕了心智,滋長了心魔,無限膨脹的野心和**讓他變得暴戾而瘋狂,想要吞天噬地,鑄就永世霸業,想要和宗子珩長生不老,在人間做神仙。
可那一味仙丹靈藥,偏偏是擁有帝王命格的人的金丹,偏偏是宗子珩的丹,隻此一枚,獨一無二。
他躊躇了。他知道宗子珩性格剛烈,若真的取了這枚丹,他的大哥會恨他至死。
卻不想宗子珩怎麼知道了這件事,在他猶豫未決時,就絕望棄他而去。
那是他一生最悔恨的事,也將他徹底推入了絕望的深淵。百年無間地獄,他每分每秒都在承受極致的痛苦,他沒有在那樣的折磨下喪失心智,全憑名為“宗子珩”的信念。他以為他最恨陸兆風,他以為他最恨宗子珩,其
實他最恨他自己,他恨自己逼死了他最愛的人。
可是,如果,如果不是因為他,或者不僅僅是因為他,與祁夢笙也有關,那麼,至少他還有一個可以複仇的對象。
既然他已經決定,重活一世,不把與宗子珩的恩怨帶到解彼安身上,就該有彆人來承受他淤積百年的仇恨,李不語該死,但尚不夠分量。所以,祁夢笙。
範無懾在心中默念祁夢笙三個字,恨意滔天。
解彼安思索道:“世人皆知,當年空華帝君就是在許之南和祁夢笙的鼎力支持下,才能扛住無量派的壓力,在殺父弑君後坐上人皇寶座的,如果祁夢笙當時就覬覦空華帝君的金丹,而她和被空華帝君引為心腹摯友的許之南又有過一段情,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陰謀陽謀啊。”
“不僅如此,當年宗子珩被宗子梟控製,實際已是傀儡皇帝,宗子梟到處搜刮仙丹法寶,想要突破宗玄劍第九重天,難道就沒人告訴他,宗子珩的金丹就是人間最厲害的仙藥嗎。”
解彼安恍然大悟:“史書上說,人皇自戕是因為不堪淩辱折磨,恐怕事實是,他怕自己被挖丹。”
範無懾雙手揪緊了被子,雙瞳充血。
鐘馗面色沉凝:“看來必然是如此了。絕品人皇這個秘密,知道的人極少,但宗子梟身邊不缺能人異士,他一定知道。”他看向雲想衣和花想容,“你們到底知道多少。”
二女抿唇不語。
“你們知道那個程衍之的身體裡是許之南的魂魄,對吧?但你們不想讓許之南活下去,為什麼,因為他負過祁夢笙?還是你們覺得,他會成為祁夢笙登頂路上的阻礙。”
雲想衣冷冷道:“這都是天師的臆想猜測,我已經說了,我們並不知道那人是誰。”
鐘馗冷笑:“把他叫醒問問不就知道了,彼安,把那東西放出來。”
解彼安用公輸矩將冰棺恢複了原本的大小,它一下子占據了大半的客房,刺骨的寒意再次入侵這個剛剛被炭火溫暖起來的地方。
花想容道:“彆白費力氣了,上面有師尊的咒印。”
鐘馗用手抵住冰棺,注入靈力,冰棺立刻閃現一片密密麻麻的符咒,鐘馗像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
鐘馗看著冰棺,
沉思起來。
祁夢笙的修為與他難分伯仲,甚至可能在他之上,他沒有把握在不破壞冰棺的情況下解開咒印,強行解印,可能會把七星續命燈給毀了,那裡面的人自然活不成了。
花想容發出一聲嘲諷的嗤笑。
“收起來吧。”鐘馗猶豫再三,不敢冒險。
解彼安明白鐘馗的顧慮,隻好收了回來。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鳴,像一隻響箭劃過長空。
“什麼聲音?”
“有人硬闖風麟州結界。”雲想衣說。
鐘馗道:“李不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