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正道魁首(1 / 1)

“為什麼這麼說呢?”

遊俠並不慌張,這個混跡在村民中、在極短時間內便得到村民們的信賴的遊俠發出一聲輕笑。她是莫名出現在辛家村內的,以“阿山叔表親”的身份自居。在今日之前,苦丁和其他村民一樣都信賴著這位身手不俗、見識廣博的遊俠,對她不幸攪進辛家村的糟爛事裡深感愧怍。

但今夜,遊俠率領村民們發動奇襲期間表現出來的鎮定,對鶴林城勢力的了解以及不知名的情報來源,都讓苦丁嗅見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遊俠絕對不是阿山叔的表親,她背後隱藏著另一股勢力。之所以摻和進這件事裡,恐怕是為了坐收漁翁之利。

苦丁心裡發了狠,將小刀用力摁下些許,遊俠的脖頸立刻沁出了血跡。雖然隻是孩童之軀,但苦丁有把握精準割開對方的氣脈,讓對方當場斃命。

“你是哪一方勢力派來的?昏君、越王,還是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官?”苦丁吐字冰冷,“統籌煽動村民們發動□□,搗毀洪家的窩點。你是想以英雄的身份得到村民們的擁戴,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名正言順地收編辛家村與呂川軍?”

遊俠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一個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語:“真是讓人意外,白玉京真的這般厲害,這麼短的時間內便讓人通曉權謀之術?”

“回答我!”苦丁低喝一聲,刀刃又往下壓了些許,“你是誰派來的?究竟有什麼目的?你若是讓鄉親們再次淪於不義,就算會被他們怨恨,我也要殺了你!”

“我確實是受人所托,前來助你們一臂之力。”遊俠將手臂高舉,示意自己並無惡意,“你說得很有道理,這確實是一個收編軍隊、招安呂川軍的好時機。你們辛家村向掌控當地的官吏洪家舉刀,不管最後誰登上京中高位,派兵前來鎮壓也是遲早的事情。除非散作流民或就此起義,否則你們沒有退路可走。但我可以向你發誓,我並沒有爭霸天下的雄心。今夜過後,‘阿山叔的表親’會就此消失,誰也尋不到蹤跡。而在鶴林城權位易改之後,將會有人為你們改換戶籍,描補此事。”

苦丁緊繃的小臉略微鬆動,但語氣依舊冰冷:“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現在就可以提著洪宥盛的腦袋走出去,宣告狗賊已經伏誅。然後你可以告訴村民,我已經事了拂衣去,從此歸隱江湖。”遊俠伸出二指捏住刀刃,將它挪開些許,苦丁試圖反製,下一秒卻覺得手腕一麻,小刀已經落入了他人的掌心,“你若是還不放心,怕我日後卷土重來,利用這份恩情再次將村民們卷入爭鬥裡。你也可以跟他們說我已經死在洪家死士的手中,與洪宥盛同歸於儘。”

遊俠笑盈盈地轉身,用剝皮小刀挽了一個漂亮的刀花。苦丁沉著臉退開些許,目光忌憚地注視著遊俠手中的刀刃:“不必,我會對鄉親們據實相告的。”

“那也不錯。”遊俠挑了挑眉,她捏著刀刃,將刀柄遞給苦丁,“白玉京的存在並無罪過,有罪的不過是這些利欲熏心的惡徒。凡事落在他們手裡,好的

也能變成壞的。無論如何,希望你們一直抱有向學之心,好好利用白玉京這份奇遇。”

“我們會的。”不用遊俠多言,苦丁也沒有打算放棄繼續在白玉京中深造。她已經嘗過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人宰割的苦,她絕不讓他人再有機會將自己踩入泥濘。

遊俠態度如此友善,見她砍下洪宥盛的頭顱後當真準備就此離去,苦丁忍不住道:“謝謝你。但,你和白玉京的幾l位仙師……究竟為什麼要幫我們?”

遊俠遁入晚風,隻留下一聲隱含低笑的輕語。

“誰知道呢?有人為了大義,有人為了理想,有人是為了看似幼稚可笑的憧憬。

“也有人,隻是因為曾經喜愛的街道上少了一個用籮筐裝著繈褓的老頭兒,僅此而已。”

……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或許是天翻地覆、徹夜難眠的一夜。

而遊俠在與苦丁辭彆之後,卻並沒有如她所說的那般遠走高飛,從此退隱江湖。她順著洪府所在的官道一路走到儘頭,翻身躍入了一處略有幾l分破敗的府邸。那府邸規模宏偉,坐落於寸土寸金的城中街上,不難想見這座府邸當年也是高門大戶人家。

但如今,府邸門前的石獅子石苔斑斑,門簷上的紅漆都已褪色脫落。種種細節無一不透露著一股破敗蕭條的寂落,但主人家依舊死強著不肯離開這座曾經輝煌過的院府。

想到這座府邸如今的主人,遊俠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翻過院牆,悄無聲息地穿過前院。前院還算整潔,畢竟主人家還強撐著門面,但進入後院之後,那股破敗黴朽的氣息便再難遮掩。想到曾經門庭若市的世家淪落至如今這般門可羅雀的境地,遊俠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他們曾經驕傲無比的小公子,究竟還要在這裡蹉跎年華幾l許?

不過好在,小公子近來似乎重新振作了起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沒有就此一蹶不振,遊俠心裡是萬分欣慰的。

遊俠穿過拱門,來到了一處更加荒僻的院落。與那些早已無人居住、仆人疏於打理的院房相比,這院落在清冷蕭條中另有幾l分清幽的雅致,看得出來院主人費心地打理過。居所的環境能映照人心,在遊俠看來,這院子哪怕隻是多出一倆根竹子,那也是好的。

然而,待遊俠看清院中的情景時,她已經躍然而上的笑顏不由得微微一僵。隨即點燃雙目的,便是難以遏製的怒火。

院中的涼亭內有一道倚著素輿的身影,他靠著椅背,靜默地坐著。而在他身前,本該好好擺在石桌上的棋盤被人掀落在地,黑白棋子撒得滿地皆是。破碎的茶盞,翻倒的茶壺,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窺見那人逶迤於地的袖擺上濕漉漉的茶漬。

“……小公子。”遊俠放輕了聲音,輕輕地喚著。她唯恐自己嗓門大了些,便驚碎了眼前幻夢般的身影。

“萍姨。”出乎遊俠的預料,那人抬起頭來,回話卻穩沉有力,甚至還有幾l分莫名的輕快之意。

遊俠以音鑒心,發現少年心中並無鬱結,心上壓著的石頭這才

砰然落地。她面上帶出幾l分笑來,朝著那人快步走去,繞過滿地狼藉。遊俠終於看清了月光下少年的身影:“小公子,更深露重,怎在外頭吹風呢?”

遊俠名為“風扶萍”,年輕一代的俠客或許沒聽過這個的名姓。但風扶萍輕功舉世無雙,為人俠義,在江湖上曾有“獨行萬裡風不息”的美名。風扶萍生性灑脫,退隱江湖後因為喜愛鶴林城的山水,便留在此地接受了一戶世家的供奉。後來世家沒落,風流雲散,風扶萍便在附近的山林中結廬而居,日子也算過得無憂無慮。

雖說已經離開老東家了,但風扶萍行走江湖不為錢財,隻為一個義字。小公子托信於她,她便毫不猶豫地來了。

“我那堂兄今日又來找不痛快,怕他砸了我剛入手的雲子,便取了一盒缺子的舊物在這裡擺給他看。”少年從桌上拾起一枚雲子,優哉遊哉,“他心胸狹隘,口無遮攔,平日裡得罪的人自然不少。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為了刺他,嘴碎之人十有八九會提及我的陳年舊事。以我堂兄的心性,他在外頭不痛快了,自然會來找我不痛快。”

少年語氣漫不經心,風扶萍卻聽得心揪無比。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文武雙全的少將軍,若不是遭人暗害挫傷了脊椎,哪裡用得著忍氣吞聲,被人嘴碎?雖然小公子當年咬牙忍辱,用儘手頭所有的人脈將暗害自己的人落下馬來。但他不良於行,無法隨本家長途遷移,隻得留在老宅,跟侵占了自家家產的族叔相看兩厭。

這些年來,族人遺棄,家道中落,天之驕子淪落塵埃,就連未婚妻都易嫁他人。嘗儘了世態炎涼的少年還能為受難者發聲,讓風扶萍都甚感意外。

“可這也太過分了。”風扶萍歎了一口氣,彎腰拾撿起地上的雲子,雖然小公子說這是舊物,但她知道“舊物”對於公子來說,每一件都值得珍惜,“洪家臨到頭突然悔改婚約本就不仁不義,洪二娘子嫁過來後更是處處避嫌,謹慎小心。小公子看在洪二娘子的面上屢次忍讓,誰料對方卻還變本加厲。”

“不過是人之常情。”少年將雲子擲入風扶萍撿起的棋盒中,溫聲寬慰道,“萍姨,彆撿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風扶萍歎了一口氣,她在石桌前坐下,將今夜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彙報給少年聽:“公子遞交的帖子,張家已經收受了。雖說這是人禍,但到底牽扯到了白玉京。不知道那白玉京背後究竟是何等來曆,張家動作很快。府縣那些蛇鼠一窩的蛀蟲官身幾l乎是一夜間就被擼得乾乾淨淨。之後北成應當會被張家接管,京中亂相也會很快平息。公子的提議,張家也已接受。洪府不參與此事的人隻收沒家產,判離鶴林;辛家村的鎮民們也會安然無恙。公子大可放心。”

半張臉隱沒在亭簷陰影中的少年撚弄著雲子,“唔”了一聲。

風扶萍無奈道:“公子既然覺得往事如風,那為何還留在這裡?還因著洪二娘子的懇求,而對洪府網開一面呢?”

“萍姨彆誤會,我對堂嫂真的沒旁地心思。”少年也無奈,“當年的婚約也是因為她渴

望離開洪家那等是非之地才倉促訂下的。她大我好些年歲,我當年又是個貪玩好耍的毛頭小子。因為貪吃好耍才追著她喊阿姐,堂嫂對我能有幾l分心思?不過是洪家看中我的前程,這才有了這樁婚事。我那堂兄雖然做人不怎地,但對堂嫂卻是好的。等我離開之後,他想必也能放下過往的心結,和堂嫂好好過日子吧。”

風扶萍原還有些怨念,聽了這話卻不禁喜上眉梢,道:“公子當真心意已決?可有想好要去何方?”

“唔,有人邀我,我想著去看看也不錯。”少年撫了撫手背,偏頭一笑,“若不是有這一番機緣,我恐怕還在怨天尤人。我這般不爭氣,實在讓萍姨見笑了。”

“哪的話啊。”風扶萍慈愛地拍拍少年的肩膀,“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知道你振作起來,我心裡隻會為你高興。見你這一天天地開朗起來,想來是結交了不錯的友人?”

“是啊。”想到這一個月來的吵吵鬨鬨,四人時而針鋒相對,時而合縱連橫的往來,少年不禁輕笑,“我這些友人似乎大有來頭,他們邀我前往上界一觀,還說要給我介紹一份養家糊口的營生。雖不知道他們給我找了什麼活計,但待遇想來是不錯的。”

風扶萍絞儘腦汁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適合自家小公子的活計,或許是教書先生或者賬房之類的活?雖說小公子能放下往事,自力更生是一件好事,見他並沒有要與族叔堂兄爭奪家產的意思,風扶萍隻得道:“小公子是有主意的人,我便也不說太多了。隻望公子日後能時常來信,讓我知道您一切安好。”

“我會的,萍姨。”少年溫暖地笑了笑,撫著手背道,“萍姨不必傷感,以後即便山高水遠,我們也還是能在白玉京中相見的。”

風扶萍生性灑脫,感傷也隻是一瞬。聽了少年這話,她也莞爾道:“可不是?瞧我糊塗的,差點忘了。”

在這個時代中,離彆或許便是一輩子的山高水遠,再不複見。但有了白玉京,一切思念仿佛都插上了飛鳥的翅膀,有了可以寄存的地方。

鶴林城中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少年,或者說“林雪”這才歎了一口氣。他想著方衡等人的邀約,他們說若是他點頭答應,近期便會讓人前來接應自己。正道第一仙門的垂青,即便林雪也有些舍不得推拒。更何況林雪依稀記得,自己的家族在沒落之前,與上清界無極道門是有一定聯係的。

“聽說我族也曾出過幾l名修士,修者壽數漫長,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幾l位老祖宗?”

林雪樂觀地想著,他折返回屋,上榻休息。入夢時他能難得地找回尚未不良於行的自己,而自從修得仙術之後,日常生活起居方面,林雪也已不必尋求他人的援手。以他的修行進度,他遲早能突破融合期,重鑄仙身。屆時,他就能擺脫素輿,真正站起來了。

林雪撫著手背上的三葉金印,毫不客氣的說,白玉京的奇遇改變了林雪的一生,賦予了他一介廢人第二次生命。他之所以想獨自解決這次危機,也是為了不讓白玉京背後的老神仙對人間寒心,為了讓更多

的人能得到這份絕處逢生的奇跡。不過能因此而結識幾l位誌同道合的友人,對林雪來說也是意外之喜。

“不過,在接受邀約之前,還是要先坦白身份才是。()”

林雪之所以隱藏身份,一來是因為自己也是出身鶴林城的名門顯貴,他如今身份尷尬,不想再因自己之故而為家族平添禍難。另一方面,就像苦丁會質疑風扶萍的用心一樣,林雪不希望那三位新結交的友人誤以為自己也是利用白玉京排除異己、爭權奪利之輩。

如今,辛家村的事情都已塵埃落定,林雪終於可以向友人們坦白自己的身份了。

林雪含笑入夢,夢中,少年腳步輕快地跋涉過溫柔無垠的星海。他來到天市垣,步入約定好的茶室。因為先前在等萍姨消息,所以今夜入夢得有些晚了。林雪站在茶室外頭,聽著裡間傳來半夏吵吵嚷嚷的聲音,聽著雲遲遲溫和卻清晰有力的勸慰,聽著方衡無言以對隻能頻頻斟茶的杯盞交錯之聲。

林雪深吸一口氣,緩緩摘下自己的鬥篷以及面具。

他拉開茶室的門扉,迎著室內的潑灑而來的光明。室內正在商討著什麼的三人同時回頭,便看見了站在門邊,眉眼清雋如畫的少年。

……你誰?⑤()⑤[()”咬著半支糖葫蘆批改學生功課的半夏莫名呆滯地問道。

林雪正欲揚起的唇角突然垮下,隻覺得心頭一股火氣噌地升起。他斜晲了半夏一眼,眼神桀驁而又睥睨。雖然故意擺出這麼一副矜驕傲慢的表情,但實際林雪的五官眉眼生得極好。他五官深邃,眉濃唇秀,略顯鋒利的眉眼反而與他自身的少年意氣相得益彰。

“怎麼?摘了面具就認不出來了?”少年先是堵了半夏一句,自己卻因為破功而勾起了唇角。

少年在茶室中席地而坐,朝三人拱手作揖。他舉止從容,態度大方,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出身良好。

“在此向諸位致歉,之前出於我自身的一些原因,不得不向諸位隱藏身份。幾l位坦誠待我,我卻未能坦誠待人。”少年輕撫胸口,笑容溫暖,“如今鶴林城局勢已定,辛家村鎮民也已悉數獲救。塵埃落定之後,我才敢向諸位表明身份。

“我乃大成國鶴林城宋家後人,宋時來。‘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時來’,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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