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正道魁首(1 / 1)

洪家家主洪宥盛,近來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焦慮之中。

身為北成世家洪家嫡長,洪宥盛地位雖不及中央權貴,但這一生依舊稱得上順風順水。他青壯年時野心勃勃,然才能平庸,自視甚高卻撞了個頭破血流,這才意識到錢與權的重要。洪宥盛與同族的弟弟妹妹爭權奪利大半輩子,臨近知命之年終於登上了家主之位。

近些年來,大成國君王失道,各地官府世家乘風起勢,或是擁兵自重,或是四處投機。洪宥盛抓住機會籠絡了一批山匪,操練出一隊屬於自己的私兵。京城兵亂之日,洪家乘勢渾水摸魚,大肆囤糧征兵,逐漸發展成了如今的“呂川軍”。

靠著毫無底線的陰毒以及瘋狗般死咬不放的狠辣,洪家如今在北成也算是獨霸一方,令城中其餘世家不得不避其鋒芒。但洪宥盛漸漸的不再滿足於此,他開始貪求京城中那把人人相爭的龍椅,想要錦衣華服與權勢滔天,更甚者……他想要長生不老,壽與天齊。

白玉京這等奇遇,是改變洪宥盛的契機。

起因是某一天,洪宥盛最寵愛的小兒子突然跑進了他的書房,撲在他膝蓋上興奮地舉高自己的手臂。年幼的孩童生得玉雪可愛,因為是老來子又聰明好學,年紀小又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所以比起前頭那些已經長成、開始分薄自己權利的孩子,洪宥盛平日裡會更寵愛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兒子。

然後,本以為隻是調皮想跟父親分享自己抓到蟋蟀的小兒子,卻給了洪宥盛一個天大的驚喜。

“仙人哥哥跟我說,葉子隻能分給自己最喜歡的人。”小兒子掰著自己胖乎乎的手指,“阿滿有兩片葉子,一片給爹爹,一片給阿姐。”

小兒子阿滿自幼聰慧,口齒伶俐,洪宥盛輕而易舉便從小兒的口中得知了白玉京的情報消息。關於夢中的天上宮闕白玉京,洪宥盛其實接觸過一些道聽途說,但他一直以為那隻是一些平民荒謬的臆想而已。洪宥盛沒想到白玉京居然是真實存在的,而一次入夢之後,洪宥盛便被宏偉壯麗的白玉京徹底攥奪了心神。

渴望,覬覦,貪求……洪宥盛從未有一刻如此鮮明地感受到靈魂的膨脹,他本已垂垂老矣的人生煥發了第一次生機。

洪宥盛花錢從向導的口中掏來了更多關於白玉京的情報,他這才知道白玉京一年前便開始於人間顯聖。最初起源於哪裡本身無跡可尋,一年前的白玉京有明文規定,不允許修學者將白玉京的存在透露給外人知曉,隻允許親密者間的小範圍傳播。而在經曆了一年的發酵之後,白玉京於今年解禁,不再限製人們對白玉京的情報傳播了。

畢竟白玉京本是一處面向天下人的學府,其存在自然是廣而告之為好。

“至於一年前的限製,俺們老大說大概是為了保護普通老百姓,避免他們因為‘仙緣’被有心之人盯上並加以迫害吧。”販賣情報的向導是一位一眼觀之便知道是貧家出身的少年,即便說話咬字清晰,但在洪宥盛聽來,其口音依舊難掩鄉土之氣,“居住在這裡的老神

仙是個很慈悲的人呢。俺現在依靠在白玉京內的工作都能養活弟弟妹妹,還學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的手藝。”

向導告訴洪宥盛,他手中持有的三葉金印目前還是虛印,是從實印中分蘖出去的。他並沒有被白玉京選中,被選中的人是他的幼子。被白玉京選中的人從一開始就持有實印,可以自由使用玉流光並將分蘖出來的虛印授予他人。而虛印要轉為實印,則需要經曆長達三個月的考校。這三個月中持印者若不求上進,則會失去白玉京的印記。

向導告訴他,白玉京並沒有要刻意隱瞞自身存在的想法。單靠白玉京的擇選,金印的傳播速度並不理想。所以才會讓擁有實葉的人將金印傳授出去,以一種儘可能安全的方式傳揚。那向導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偶爾還會在情報中加上幾句自己的感想。他的話語聽得洪宥盛滿心驚詫,沒想到區區一位出身貧家的少年郎竟有如此見識。這莫非也是白玉京帶來的變化?

白玉京對於洪宥盛而言就像一座巨大的寶庫,最初的敬畏淡去之後,貪婪與欲望便泛濫成災,難以遏製了。

洪宥盛哄騙自己的小兒,將他手中的最後一枚虛印授予了王堂主。阿滿有些不樂意,但在洪宥盛承諾王堂主分蘖的虛印會給已經出嫁的女兒時,阿滿這才鬆了口。

阿滿心心念念的阿姐是洪宥盛的一女兒,阿滿的娘親生下阿滿後不久便因咳疾逝世,阿滿基本是被這個女兒帶大的。要知道洪家人口不少,孩子多了就不怎麼稀罕。在阿滿展露出自己的聰明才智前,他一直都是被一女兒護著的。

但洪宥盛是不可能將三葉金印授予一女兒的。女兒嫁入的世家近年來日漸沒落,早已沒有了拉攏的價值,而白玉京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堂主提出計策之時,洪宥盛是猶豫過的,他畏懼自己投機取巧的行為會惹怒白玉京的神仙。但洪宥盛的身體每況愈下,長生之術唾手可得,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走向衰老與死亡。他翻看了從白玉京中換來的仙書,書上所授的長生之術都要求修者靜心苦修。自幼養尊處優的洪宥盛哪裡吃得了那番苦頭?他不相信長生隻能依靠苦修,他堅信上界一定擁有能延年益壽、一顆下去便提升一甲子功力的丹藥。隻是其價高昂,不對凡人流通罷了。

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有價格,若是換不來,那便是給的錢還不夠。當利益足以令人鋌而走險時,總會有不要命的賭徒願意孤擲一注。

洪宥盛就是那個賭徒,他一度認為,自己賭贏了。

他防備著白玉京發現他的小動作,安慰自己隻要沒明令禁止就意味著可以去做。他像一隻惶惶偷糧的老鼠,賭的便是白玉京上的仙人不會在意凡人的死活。

但洪宥盛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最終讓他萬劫不複的,卻是他從沒放在心上的,被圈養的人牲。

辛家村的暴-動是在某天的深夜,駐守村莊的士兵們吃完了大鍋飯正準備回屋睡覺,卻突然上吐下瀉,腹痛如絞。隨即,一位遊俠率領著辛家村的鎮民們突然暴起,與一支不知名的外來傭兵裡應外

合,包抄了駐守辛家村內的呂川軍。原是土匪出身的呂川軍並無嚴明的軍紀,沒有應對奇襲的經驗又身中劇毒,甫一照面便落得個潰不成軍。

這支奇兵的構成都是遭遇呂川軍迫害的平民百姓,自白玉京內習得匿身步法的遊俠提前探出了村民們親屬被關押的位置。而後柴胡大夫的孫女苦丁借助白玉京囤積了大量的草藥,她自行調配了傷藥以及毒藥。遊俠在當天夜裡提前將毒藥下到水井之中,待呂川軍毒發之後。遊俠帶著村民們直搗黃龍,救出了關押在大營中的村民。

無論是被關押的村民還是被迫勞作的百姓,呂川軍施舍的食物隻有餿飯與發黴的窩頭。因此,下在水井中劇毒半點都沒入村民之口。

在毒藥的作用之下,辛家村的鎮民們幾乎沒有任何傷亡地屠儘了駐守城郊的呂川軍,還有一部分潰逃入山林的士兵則死於毒發。臨死之前,這些死不瞑目的兵匪都沒想明白,一群餓得面黃肌瘦的災民究竟哪裡來的反抗的勇氣。

他們並不知道,在白玉京內接受授課的鎮民每節課後都能得到一粒“仙師練廢的丹藥”。那丹藥色澤紅豔,不過小指指甲蓋那般大小。村民們將丹藥含在口中,瞞過王堂主等人的耳目,帶出白玉京後再嚼碎咽下。這種丹藥並無其他功效,隻是服用後不會有腹饑之感,身體上的疲乏也會消散。

雖然仙師次次都強調這不過隻是“練廢的丹藥”,但哪有一直煉出同一種廢丹的道理?村民們心照不宣,緘默不語。他們私底下用得賞的玉流光換來了強身健體的功法,平日裡依舊偽裝出虛弱無力的模樣。他們彼此分擔勞作,隱忍多時,這才有了這一晚的奇襲與屠殺。

統帥他們的遊俠自稱是辛家村阿山叔的遠方表親,但她卻對鶴林城的局勢了如指掌,知道呂川軍背後還有其餘的勢力。在擊潰駐守的呂川軍後,遊俠並未就此罷手,而是帶著修得粗淺功法的鎮民們潛入鶴林城。她心知肚明,駐守城郊外的呂川軍隻是一小部分勢力,真正的罪魁禍首洪家尚未伏誅。若是他們坐以待斃,明日天亮時等待他們的隻會是四方而來的圍剿。想要真正脫困,當務之急還是要抓住那位洪家的洪聖君。

僅僅一夜而已,洪宥盛從未想過,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政權會在一夜覆滅。

洪宥盛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他雖頂著“聖君”的名頭,平日裡卻絕不會輕易出現在外人眼中。他養了一大批死士,自己還有兩名體型相似的替身。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些愚昧無知的村民敢於反抗也就罷了,為何他們還能精準無誤地窺見棋盤上複雜的博弈,一舉將他將死。

苦丁披著黑色的鬥篷,緊跟在遊俠的身後。她用迷煙藥倒了洪家的守衛,看著遊俠單刀直入,一把斬下洪聖君的頭顱。

“你不是阿山叔的表親,你究竟是誰?”

苦丁反手拔出淬毒的小刀,擱在遊俠的脖頸之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不知你背後的主子是誰,但想當黃雀,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