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第61章】掌教首席 並肩而戰諸苦儘……(1 / 1)

宋從心是追著魔佛如舍離開苦刹之地的。

她不能確定這位上一任佛子的意圖, 雖然對方沒有在雙子塔中出手,但對方出現在敵方陣營中便已經很成問題了。梵緣淺不知為何封閉了自己的五感六識,在如此危險的境況下進入了深度禪定。宋從心看得出來, 雙子塔爆發爭鬥之時, 這位魔佛似乎與梵緣淺達成了什麼共識,梵緣淺入了禪定, 魔佛則始終沒有出手摻和進來。這不難猜到,兩人之間恐怕是做出了彼此都不出手的承諾。

而在這期間, 這位傳聞已經墮魔的佛子一直庇佑著入了禪定的梵緣淺,顯然, 他多少是還惦記著曾經的同門之誼的。

但對同門仍存情誼, 不代表他對這片大地、世間生靈還保有善意。

“爾等意欲為何?”宋從心一身寶貴法衣上的加護與仙禁已被紅日儘數摧毀, 如今也隻是勉強維持著體面的姿態, 實則稱得上狼狽。但當她橫劍而立之時,那些身外之物的點綴都已變得無關緊要,這片天地間已再無任何陰霾能掩蓋她的鋒芒與火彩。

少女長身而立,明眸如洗, 她身周的劍氣斂而不發,卻浩瀚得宛若江海。她隻是站在那裡, 便好似一場欲來的風雷般驚醒這片麻木太久的土地, 誰都不會懷疑她能抬手招來一場大雨,將人間的一切汙穢與不潔洗去。

“本座不是諸位的敵人, 或者說,諸位的敵人不是本座。”大抵是這次意料之外的變故燃起了魔佛的幾分興致,這位明顯已非正道人士的前輩好心提點道,“一目國在變神天地界埋伏了大量人手,進入苦刹之地的也不在少數。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苦刹應當是認這位小友為主了?還請小友小心,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既然並非敵人,那請您將我的友人放下來吧。”宋從心神色漠然,不為所動。

“那可不行。”魔佛搖頭失笑,他語氣平和,話語頓挫有度,“雖然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但好歹也是本座的師妹。這一淌渾水委實太深,稍有不慎便會將人溺斃其中。本座會庇佑於她,你無需憂心於此。反倒是你,還是先想想要如何從苦海中脫身。”

“無論如何,苦刹之地中發生的一切總會為世人所知,屆時你會陷入更危險的境地。有緣再會了,小友。”

魔佛說完,他便帶著梵緣淺徑自撕裂空間遁入虛空,這淩虛禦空之境證明其已經是煉虛合道期的修士,宋從心根本無力阻止。想到梵緣淺居然毫不猶豫地封閉了自己的耳目六識,宋從心也隻能祈禱梵緣淺是真的心裡有數,也願這位先任佛子即便背道而馳也能守住本心如初。

魔佛如舍沒有撒謊,苦刹之地的出口甫一暴露。同時穿過星海裂隙離開苦刹的不僅是他們,還有位於另一方天地中的魔修。

這些據說來自“一目國”的魔修顯然掌握著比宋從心所知道的更為詳儘的情報,在發現蠱雕與鬼蜮已經出事,另一方卻有正道修士破空而出之時,他們便意識到情況有變了。不過,他們倒是沒想到宋從心已經成為了苦刹之主,而是認為尊主所要的東西已經被正道奪走了。

“將紅日交出來!”這些魔修如同群聚的黑鴉一般,瞬間便將宋從心、影魘以及宣白鳳包圍了起來。他們身上爆發出來的威勢不遜鬼蜮,甚至有幾道氣息與蠱雕旗鼓相當,“將紅日交出來!交出來!交出來!”

排山倒海般的叱喝聲從四面八方而來,面對著烏壓壓一片的魔修組織,宋從心心裡卻不曾掀起半分漣漪。

這些人在苦刹中應當已經停留了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了,以至於被紅日溢散的氣息一激,身體立時便出現了異化的征兆。他們有些還尚存理智,有些卻已經發出了如同害獸般的嘶吼與咆哮,長袍下的人影瘋狂扭曲,顯得不詳而又猙獰。

但就在宋從心冷靜思考對策之時,她身後忽而傳來了一聲淒厲的貓叫。

“……!”宋從心回首,冰冷的瞳孔瞬間放大,她猝不及防之下看見了眼前極其可怖的一幕。

離開苦刹之地的宣白鳳面上竟浮現出了龜裂般的紋路,皮膚寸寸剝落,露出下方赤紅滾燙的血肉,宛如岩漿流淌過後的火山。她沒有持旗的那隻手崩裂瓦解,在風雨中化作飛灰。她似乎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而愣怔了一刹,眼神渙散了片刻,但很快,那離散的光又穩落了下來。

“宣白鳳——!”宋從心啞聲喊道。

“……抱歉,拂雪真人。看來,我果然是無法離開苦刹的啊。”宣白鳳苦笑不已,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然而沒有持旗的手已經徹底粉化,“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真人。將士應當戰死沙場,而不應當苟且偷安。正所謂文死諫,武死戰,便讓孤最後再助您一臂之力吧。”

“等下!還來得及。”宋從心猛然轉身想要握住她的手,語速飛快,難掩焦慮,“我現在送你回去!之後我們再想辦法,一定——”

“不了,真人。您看見了嗎?”宣白鳳卻忽而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宋從心的手,她朗笑,道,“您看啊——!”

宛如胃囊的反芻,又或是飛蛾終於自烈火中破繭而出,大地裂開一道橫亙版圖、深不見底的溝渠,那座死戰至最後、流儘最後一滴熱血也不曾向敵人屈膝的城市正自深淵中緩緩升起。荒蕪破敗的失落之城,他們的王則淩於長空,如破碎的太陽般揮灑著最後的餘燼。

“我在這裡,我的城池在這裡,我的將士們都在這裡!”宣白鳳放聲大笑,笑得幾欲流淚,“真人,凡人命如草芥,形如螻蟻,但我們從來都不願認命。請您與我並肩而戰,全我白鳳一生忠義。即便九泉之下,孤也可以與太傅自豪地提起,白鳳一生,不負將士,不負子民!”

話已至此,何須多言?宋從心抿唇,卻是橫琴於身前,撫下第一個音。

破碎燃燒的太陽揚起軍旗,她身後站著千軍萬馬,一腔孤勇,雖千萬人吾往矣。

“真人,此曲何意?”

“為《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哈哈,好!雖十面埋伏,孤亦不懼!”

……

天地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卷起了猩紅的暴風。

“……那究竟是……”仙門弟子站在百裡之外,衣衫卻依舊被風吹拂得獵獵作響,可他們卻無暇他顧,隻是仰頭,癡癡看著那千年難遇的奇景。

“……我的天,如此龐大的劍域。”有識貨的劍修僅僅隻是遠遠看著眼前這一幕,便已經感到肺腑生涼,唇齒戰栗,“金丹,元嬰……?不、絕對不止,拂雪真人在琴劍上的造詣已然入聖,竟已經到了能引動四方天地之靈的地步了嗎……?”

有些弟子尚不明白“引動天地之靈”為何意,但當那劍氣的龍卷成型的瞬間,他們忽而感覺到一股向上的、追逐的“氣”。

“我的劍!”有人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自己腰間的佩劍,劍柄在他手中搖晃掙動,與劍鞘撞擊出“咯啦咯啦”的聲音。那人滿頭大汗地扣住了劍柄,幾疑自己若是稍慢一步,自己的佩劍便會離他而去,追隨著那股上升的力,勢如歸宗般的遁入劍氣的風暴裡。

就在這時,伴隨著越發激昂酷烈的琴音,雪亮的劍光在風暴中炸開了萬千璀璨刺目的劍影。一個音便是一劍,縱橫千萬裡而仍有餘影。赤紅的金光燒紅了暗沉的天地,翻滾的烏雲也被席卷進劍氣的風暴裡。

心臟隨著琴音而跳動,逐漸快到雙眼亦充血而紅,瘋狂對撞的術法與劍氣,炸響的雷霆與驚雨,目不暇接的劍光隨著節節攀升的琴音在天地間呼嘯凝聚。那源自另一個華夏文明中的垓下歌,沉著一位破釜沉舟於烏江突圍、卻又因不肯過河而自刎的西楚霸王。

沒人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典故與曆史,沒人知道這段在華夏文明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更無人知道這曾是一個種族不變的氣節與脊骨。

《十面埋伏》是一首戰曲,亦是一首悲歌。

苦行僧們怔怔地看著徘徊盤旋在亂葬崗上空的死魂,這些已然喪失神智的魂靈哭嚎著、悲戚著朝天空奔去。與此同時,那邊剛剛自地下升起的土地上也漂浮出無數的螢火,祂們彙聚在一起,追隨著琴曲,追隨著風暴,如奔湧的河流般朝天空襲去。

在修士們的眼中,這一幕恢弘而又盛大,熒燭之火,彙聚成光的潮湧,掀起塵世的風暴。

“……死靈,被呼喚著,在朝天空彙聚。”老僧攥緊佛珠,口中喃喃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老僧念著念著,卻忽而間老淚縱橫。

一首王的悲歌,卻喚起了這片大地上無數百姓的共鳴。思鄉的笛聲無法喚起祂們的對塵世的眷戀,但飽含怒意的琴音卻可以。

因為祂們一無所有,命如浮萍,但他們如今共同擁有的,便是對這片大地無可宣泄的憤怒,形成這般滔天的怒焰,勢要借那人之手,斬落那高高在上、踐踏眾生的魍魎鬼蜮。

“神魔辟易,風雷受命;陰陽太虛,兩儀顯明。”宋從心勾弦,最後的琴音落下,她抬頭,催動已然成型的劍域。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於此,斬儘妖邪,諸苦渡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