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第60章】掌教首席 天地獨奏怒魂曲……(1 / 1)

一個時辰前, 離人村外圍。

接連幾天的傾盆大雨,山林有澇災之兆。為了避免臨江兩岸的平民百姓遭受河水泛濫之災,尚未將沾染魔氣的土地淨化完全的仙門弟子不得不暫時停下手中的活計, 轉而開始布置防澇的工作。

值得慶幸的是, 今日雨勢漸小,從瓢潑之姿化微雨綿綿。就在眾弟子們商討大雨是否將要停歇之時, 籠罩離人村的霧,突兀地散去了。

一名高束馬尾、身穿短打的少女自雨中走來, 她衣發皆濕,神色木訥得宛如人偶一般。

“首惡已經伏誅。”靈希手中提著一把凡塵鐵鋪中買來的長劍, 半垂著眼眸, 在雨中顯得面無人色, 容色冰冷, “消失的亂葬崗被鬼霧所掩埋,一部分死魂已經被留顧神使收殮,另一部分則仍在死地上空徘徊。若不能淨化死靈的怨念,這片土地依舊會是生靈的禁地。”

“……那些先暫時放一邊吧, 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其中一名弟子攔住其他想要上前的人,冷聲道, “羅慧道友呢?”

“誰?”

“羅慧, 跟著你進了離人村的那位。你出來了,她人呢?”

“不知道。”靈希漠然道, “我提醒過她,不要進入離人村的。”

“那是因為你完全不聽從指揮還總是擅自行動!”那名弟子攥緊拳頭,卻還是克製不住音量,“這是所有人的團隊任務,不是你一個人逞英雄出風頭的地方!就是因為你完全不聽勸告, 羅慧道友才會因為擔心你而跟進了離人村!結果你現在是沒事人一樣地回來了,那她呢?!”

“我不明白。”靈希聽了這話,這才抬頭看他,語氣平靜而又認真地道,“我之生死,與她何乾呢?”

靈希此話一出,便可謂是惹了眾怒。一時間,所有仙門弟子都對其怒目而視。

“夠了!枉顧他人性命,你這樣也算是正道修士嗎?!”

“簡直難以置信!”

“停下,彆說了!到此為止吧,先找到羅道友再說!”

“現在鬨內訌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乾活!全都給我去乾活啊!”

雨水,無法澆熄人們心中那股燒灼的火,勉強被同伴勸住的修士們忍耐著憤怒與擔憂,紅著眼眶匆匆背過身去,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克製情緒與言語是修士們的必修課之一,但沒有在怒氣上頭時說出更過分的話語,並不代表他們已經放下了對靈希的怨意。

面對眾人的指責,靈希隻是站在原地,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直到雨水徹底將她淋濕,她還是如同人偶一般,無悲無喜。

……

另一邊廂,由老饕帶領的隊伍也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他們苦尋良久的“消失的亂葬崗”。

華夏文化中,人死燈滅,入土為安。隻有爆發大型戰役或是天災、瘟疫,已經沒有活人可以收殮屍骨,才會形成白骨屍山澆築而成的墳場。幾乎可以說,亂葬崗是微末之人熬過悲涼一生後最狼狽的落款。這裡荒草萋萋,白骨連裡,就連空氣都顯得比彆處逼仄壓抑。

遠遠的,能聽見不知是狼群還是野狗的嘶鳴長嘯,僅剩幾顆枯死的老樹上都綴滿了銀白色的鈴鐺。即便在如此淒風苦雨之中,那些鈴鐺也紋絲不動,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死亡,如同一場恒久的寂靜。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看著鬼霧散去後人間煉獄般淒慘的景象,就連性情最開朗愛笑的弟子都說不出話來。

“這麼多的死靈……”仙門弟子們仰頭看著烏壓壓的天空,尋常人若沒有開靈視的話,隻會感覺到此地比彆處更暗些許。但在修士們的眼中,一望無際的平原山地上空飄滿了形如煙縷般的漆黑死靈,祂們漫無目的地在天地間徘徊遊蕩,因怨念過深而不入輪回,隻能發出細碎的、宛如樹影搖曳又仿佛是風聲過耳般遙遠的嗚咽與悲鳴。

參與這次外門大比的弟子們在幽州地界已經停留了好些時日,因此與仙門弟子一起結伴同行的還有幾名在外遊曆、修行苦諦之道的僧侶。這些僧侶所行之道在於體悟眾生疾苦,以此求得自贖與救渡他人之法門。苦諦之道的僧侶是哪裡有凡塵疾苦就會往哪裡而去,因此在聽說無極道門正在調查離人村與亂葬崗一事時,他們也自告奮勇地留下來,以期能為眾生略儘綿薄之力。

在看見這漫天死靈徘徊不去的瞬間,這群苦行僧中的領頭人,一位已經頭發花白的老僧便忍不住潸然垂淚。

“眾生疾苦,眾生多艱啊……”苦行僧老淚縱橫,他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其他苦行僧也隨他一同跪拜。起身後,老僧命自己的徒兒為自己取來一支竹笛,而後這些苦行僧們也盤腿懸空而坐,手掐蓮花印,竟是要當場做法,超度這些被困束於此的幽靈。

超度啊……老饕忍不住撓了撓頭。道門更重除魔淨穢之道,佛門卻是更精超度撫靈之法,這約莫是因為他們的經義更重“慈悲”。

苦行僧們敲擊著木魚,口中念誦著《解業經》以及《往生經》,與此同時,老僧突然吹響了竹笛。

竹笛聲一響,不少弟子隻覺得心神一震,隨即不知不覺間落下了淚來。那笛聲如泣如訴,浸潤了凡塵訴不儘的苦,但其中深藏的思鄉之意卻如纏綿的絲縷,牽扯著人心去感懷這一生走馬觀花般酸甜苦辣的萬般真情。

僅從韻律一道,這位老僧便已是超凡入聖之境。就連老饕聽罷,都覺得哭過一場便心上豁然開朗,滿懷大徹大悟的空明。

然而,很遺憾。老僧一曲罷了,那盤旋環繞在亂葬崗上空的孽力仍舊不見消解,依然是烏雲壓城城欲催。

“……好深的怨恚之力,這是生前遭遇了多麼慘痛的事情?”其中一名苦行僧呢喃著,露出了悲哀痛苦的神情。

“……”仙門弟子寡情少欲,不是很能吃得消這群苦行僧動不動就傷痛垂淚的模樣,隻能詢問道,“你們也沒法超度嗎?”

“能是能的,隻是,或許需要很長時間。”苦行僧為難道,“我們知道你們道門頗擅除魔之道,但是還請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會消解這些死靈的怨恚,勸他們放下執念,並送他們重歸輪回。”

“需要多久?”

“大概一百年吧?沒事,我們很有耐心的。”

這也太沒效率了吧!仙門弟子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難道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嗎?我是說……我們總不能一直封鎖這裡,這裡畢竟是凡間的領土。”

“無法,除非能解開那最初捆縛魂靈的繩結。”苦行僧搖搖頭,“否則便隻能等待歲月淘洗靈魂,讓一切不甘與怨恚都隨水而去。”

這實在是一道難解的題。

也就在這時,地動山搖,大地開裂。神州失落的陸地重新浮現,嚴絲合縫又恰到好處地砌入了歪曲不妥的拚圖之間。

互相攙扶或是險險穩住身形的仙門弟子們抬頭,卻看見一道雪亮無匹的劍光橫破天際,斬開了這世間最淒苦的風雨。

那道劍光是如此的明亮、乾淨,以至於即便相隔百裡,目睹此劍的人依舊感到一陣形如切膚般的疼痛,好似劍風擦過身周,喚起一陣驚栗。

“雪裡寒!”有人忍不住驚叫出聲,這種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仍舊能感受到其尖銳鋒利的外放劍氣乃無極道門拂雪真人的標識之一,因其給人以寒風拂面般的錯覺,故而有“雪裡寒”之名。但若是在這裡看見雪裡寒,是否意味著拂雪真人也在此地?

想到這裡,原本還沉靜自若的仙門弟子們頓時如同滾油澆水一般,劈裡啪啦地炸成了一團。

“發生了什麼?方才那異象是否與拂雪真人有關?”

“拂雪真人在和誰對戰?”

“大夏國與鹹臨之事果然有貓膩!我便說,‘盛世必隱,亂世則出’的拂雪真人怎麼可能不管此事!”

“快快快!我們快跟上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幫一把手——!”

“蠢貨!那等位階的戰鬥豈是我等嘍囉可以插手的?!你彆去拖後腿害得真人還要費心來保護你就夠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我要去!隻要能學得一招半式,我死而無憾——”

“那你還是現在就死在這兒吧!”

苦行僧們呆滯地看著原本團結一心的仙門弟子迅速內訌亂成一團,你揪我頭發,我扯你衣襟,恨不得當場扭打在一起。苦行僧沒見過這等狂熱的架勢,趕忙上前拉架規勸道:“諸位,諸位,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啊……”

“錚——”

就在這時,一聲渾厚廣闊、實如大地的琴音響起,霎時間,天地為之一寂。

那琴音響徹雲霄,廣傳疆域,一小截頓挫有度、模仿鼓聲的挑音,便讓人覺得心臟已經跳出胸腔,隨著琴音而嚴陣以待,起伏不平。

琴乃雅樂之器,然而,這琴曲卻仿佛要讓人的心被琴弦捆縛,緊緊繃起。琴曲的速度沒有減慢,反而伴隨著大量掃弦的技法,韻律越來越強,琴音越來越響亮,滌蕩天地之際便如大軍浩浩行來,宣悲鑼鼓,笙管齊鳴。

琴曲節奏如此緊湊跳躍,全然摒棄了伏羲琴靜逸清靜的特征,每一音每一弦都爆發出層層高漲的殺氣,昂揚激烈,儘顯憤慨浩然之氣。

這……真的是拂雪真人的琴音嗎?眾人心覺茫然,這首曲子裡聽不出任何屬於道家的真意,傳遞的情緒僅有一種,那便是——憤怒。

怒人心之險惡,怒君王之無德,怒外道之殘虐,怒天命之不仁。

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那無時無刻不在燒灼血肉與靈魂的烈火,在這一刻儘數傾瀉而出,化為撕裂天地的一道霜寒。

這千般怒,萬般嗔,最後都付於琴曲,如釋一劍,終成——《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