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第62章】掌教首席 塵埃落定天光下……(1 / 1)

許多年後, 人們依舊會不厭其煩地提起這被上清界定義為“幽州之亂”的驚天一戰。

同時,這也是後來的正道魁首拂雪道君擺脫“新秀”之名,正式在神州大陸巔峰戰力中占據一席之地的成名一戰。她開創了剛柔並濟、俠骨仁心的琴劍之道, 撕破了當時尚且蒙昧混沌的天空。以琴音載道, 以蒼生為劍,斬殺一百一十七位修為至少在金丹期的魔修, 受封“劍宗”。

然而,恐怕隻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 那一戰絕對沒有後人傳言的那般輕描淡寫,更沒有一劍便當百萬師的孤孑。宋從心並非孤身一人, 她身旁佇立著千軍萬馬, 劍上墜著沉甸甸的紅塵。即便她已經突破至元嬰期, 要應對上百名金丹修士依舊是有心無力, 但在宣白鳳統帥的十萬大軍與萬千死靈的擁護與加持之下,宋從心最終點爆了《太上無極歸元經》中名為“無極歸元”的最後一式,完成了以少勝多的突圍與剿殺。

不,也或許, 她才是“多”的那一方。

劍陣炸裂的瞬間,萬千陰兵死靈衝鋒的嘶吼響徹雲霄。劍氣縱橫三界, 天地亮如白晝。一部分魔修見勢不妙當即自爆, 神魂離體意圖躲過劍陣的絞殺,從縫隙中逃走。但他們的神魂甫一離體, 千千萬萬的死靈便會不顧一切地將其撲殺撕碎。那些破碎的慘叫與哀鳴最終也被腥風裹挾,卷入劍氣的風暴裡。

這場瘋狂的屠殺持續了整整一夜,即便有僥幸逃脫的漏網之魚,最終也死在了宋從心的劍下,宛如一場遲來多時的審判。法衣上的祛塵咒已被紅日燒毀, 而在殊死一搏之時也全然顧及不了儀態。等到最後一名魔修倒下、宋從心從屍體的心口處拔出劍來時,她一時間竟沒能回過神來。

呼嘯了一整夜的風暴終於停歇,雨卻下得更大了。就仿佛那些受儘冤屈的魂靈,在大仇得報後終於能哭出聲來。

但不知道是不是宋從心的劍氣洞穿了厚重的烏雲,那烏壓壓的雲層竟被斬開了一線,東升的旭日漏下一線天光,照進了這昏暗苦痛的雨。

“真人。”一聲沙啞的歎息在身後響起,渾身沐血的宋從心卻僵著脖頸,不敢回頭望去。

“真人,請您,聽我說——”渾身遍布鮮紅色的蛛網紋路,宛如開裂的陶瓷人偶,倚著軍旗的女人在瓢潑大雨中發聲,一字一句,皆用儘了全力。

同樣激戰了一夜的宣白鳳,也終於燃燼了自己的所有,油儘燈枯,消亡在即。

“真人,大夏國必定與外道有所牽連,並且早在很久以前,他們便在暗地中鑽研著背離人倫之道。”宣白鳳的話語已是後繼無力,即便影魘小心翼翼地支撐著她殘破不堪的身軀,她也已經處於彌留之際,“據孤的眼線所報,他們不僅擄掠了大量的人口,還在私底下豢養了不少妖獸與魔物……當年的九嬰災變事件便是其中之一。很抱歉,當年為了不將仙門牽扯進兩國的戰事裡,孤沒有將此條情報告知於您。”

宋從心沉默地轉過身來,她長劍斜指於地,劍尖上鮮血被雨水洗刷,流淌成一條淺粉色的小溪。

“真人若是想將這些外道斬儘殺絕,順著這條線索找下去,或許能有所發現……也說不定。”宣白鳳咧嘴一笑,但這一笑,她唇角的皮膚便破碎綻裂,血肉於風雨中灰化消弭,“雖然不知道孤失蹤這些年裡秀衣究竟做了些什麼,但孤能感覺到,鹹臨還在。那便足夠了。”

宋從心心裡一堵,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否該告訴宣白鳳真相,那些鮮血淋漓、慘痛無比的真相。

“還請您,在孤離世後,將這面軍旗交還給鹹臨。”宣白鳳艱難地想要抬起自己的手,但肢體終究還是榨不出任何的氣力,隻能無奈地選擇放棄,“孤離世後,我軍被困於旗中的將士們的魂靈也將擺脫桎梏,但我等守護家國的意誌將會殘留旗中,繼續為蒼生而戰。”

“孤的家國,孤的子民,在這些年裡依舊不曾因外道而屈膝。巫賢的後人亦不曾背棄族群與百姓,此戰,便是我等的大勝。”

是的,一場勝利。宋從心低頭,沒有言語。一場慘烈無比的勝利。

宣白鳳顯然還有許多話想說,但死亡並不會因為她的意誌而寬容些許,神智逐漸渙散之際,她喃喃道:“不知道雪暖與平沙是否已經長大了……還有秀衣,唉,秀衣啊。她總說孤若不在,她便去當個佞臣。她說她和孤不一樣,她不在乎將士,也不在乎子民……但孤知道,並非如此。”

“他們已經長大了。”宋從心忍著喉嚨口的澀意,沉聲道,“……成了非常優秀的大人,你後繼有人了,白鳳。”

“……是嗎?”宣白鳳微微瞠大了眼睛,她身體已經徹底破碎、粉化,那一線天光照落在她殘存的頭顱之上,飛灰被狂風席卷著,循著光,飛向太陽,“那可真是……太好了。雪暖和平沙都是……好孩子,他們比起我們,更應該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秀衣從很久以前,就總是自嘲自己天不假年,注定早夭。現在……現在好了,孤比她早走一步,孤在黃泉路上等她,也不會太過孤獨……”

“真好啊……”意識已經離散的宣白鳳感受到了光與些微可貴的暖,她突然想起,她當年爬窗溜進謝秀衣的閨房、邀請她一同奔赴邊疆之時,也是這麼一個溫暖的晴日,“真好啊,真好啊……”

金紅色的軍旗失去了支撐,從空中掉落,卻落在了一人修長有力的掌中,被緊緊地握著。

看著緩緩閉上眼睛的女人,宋從心握緊了旗幟,問道:“白鳳,若我說,後世隻有百姓,再無天子,你作何感想呢?”

“……”宣白鳳茫然地睜開了渙散的眼眸,在徹底融入那溫暖的天光之時,她道,“那便證明百姓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路,再不需要君王的指引了。”

她含笑闔目:“吾已儘我所能,後人功成,便是吾道不孤。這樣,也好。”

……

幽州,鹹臨,帝京。

朝謝軍師刺出司命刀的國師在祭壇上突兀無比地消失了,與此同時,一同倒下的還有同樣站在祭壇上,色厲內荏、滿面凜然的宣懷王。

圍在祭壇之下的百姓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短暫的嘩然之後,便是禁不住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人人臉上皆有惶恐與不安。

“哈,哈……”司命刀仍刺在心口上的謝秀衣低垂著頭顱,汗流浹背,喘息不止,可是她的面上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燦爛明媚的笑。

“軍師、軍師啊——!”守護在謝秀衣身側的將士們已經通紅了眼眶,他們手足無措地看著那柄沒肉的刀刃,但他們的行軍經驗卻告訴他們,若是不將刀刃拔出,人或許還能再苟延殘喘片刻,但若將刀刃拔出……人或許就當場斃命了。

“退下。”謝秀衣抬頭,冷聲斥退了圍在她身邊的將士。她用力地揚起頭顱,以至於脖頸與額頭的青筋暴起,汗水濕透了她的鬢角。

看著祭台下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看著倒伏在一旁宛如斷線傀儡般的“君王”,謝秀衣大聲道:“諸位!請聽我說!宣懷王受封之國師齊虛真並非正道修士,他自稱乃修真望族齊家分宗弟子,其實乃外道餘孽!此人以長生之法蠱惑君王,實則以換命攝魂之術奪其肉-身!早在三十年前,陛下便已崩逝,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屍體!”

謝秀衣爆出如此驚天大雷,現場頓時嘩然一片,亂哄哄地吵成了一鍋粥。謝秀衣使了一個眼色,便有兩名將士上前攙扶起“宣懷王”,將其形若傀儡的模樣展露在世人眼前,證明謝秀衣此言並非子虛烏有、空穴來風。

“吾之君主宣白鳳與當朝太傅發現此事,上奏諫言,卻慘遭迫害,以致太傅身死,太女失蹤,定疆軍近十年來飽受蔑言與苛待。”謝秀衣嗓音嘶啞,卻還高聲道,“吾主蒙受冤屈,百罪加身,今日,吾為主君平反,終除妖孽,解離王身,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告知於民眾,謹以此——”

“嗚——”帝京城外,忽而響起了一陣悠長的號角之聲。

“輔國大將軍楚無爭何在?!”謝秀衣命人亮出了皇太女的虎符。

“臣在!”等候多時的輔國大將軍出列,單膝跪地,垂首待命。

“謹以此——恭迎吾主之少君蒞臨帝京,重整朝綱,克複邊疆,令社稷危而複安!將軍,爾可有異否?!”

“臣領命!”楚無爭將軍大聲回應,看著“宣懷王”的屍骨,他悲極痛極,“臣等待今日已是久矣!”

突如其來的真相令人猝不及防,但民心已然傾斜,勝負也早已書定。楚無爭將軍站起身,聲如洪鐘般大聲宣告:“開城門,迎少君歸位!”

輔國大將軍在京城百姓們的心中名望極高,在他站出來的瞬間,這件事情便已經蓋棺定論,再不有假。老將軍的話語宛如一把火,瞬間點燃了民眾們心中那股難言的焦灼,人們通紅了眼眶,同樣大聲地回應道:“開城門!迎少君歸位——!”

“開城門——!”

“迎少君歸位——!”

那排山倒海般的呼喊遠遠傳開,從祭壇到街頭,百姓們從不明所以到高聲附和。一聲聲,一句句,星星之火刹那間呈燎原之勢,席卷了整座城池,震懾了無數躲在暗處的宵小。

為少主鋪平前路,是這場棋局的最後一環。

“好,好——”謝秀衣唇角帶笑,疲憊而又安然地閉上了眼睛,“君上,秀衣——幸不辱命!”

在將苦刹之地的門鑰轉移出去的瞬間,謝秀衣身上被停止的時間便再次開始了流淌,從彌留之際,奔向死亡。

生命的最後一刹,回光返照一般,謝秀衣眼前忽而出現了年少時的宣白鳳翻牆爬窗,姿態甚是粗俗不雅地朝她伸出手,頭發上還沾著草葉,咧嘴笑道,小軍師,你可願隨我奔赴邊疆?

她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呢?那場邀約其實十分天真也十分可笑,錦衣玉食長大的世家之女根本沒必要回應那喪家之犬般的皇儲。但鬼使神差之下,謝秀衣還是伸出手了。

說是自討苦吃,也不為過。

那年,兩個稚嫩的少女宛如囚徒敗犬般從帝京逃離,輕車簡從,遠赴邊塞。那一路車馬勞頓,秀衣還為此大病了一場。

浮薄如水的天光中,一身錦衣華服的少女低垂著頭顱。她唇角血跡未乾,面上帶笑,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如露珠般轉瞬消散。

“公主,對不住。但這次,山路遙遠,秀衣便不跟您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