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51章】掌教首席 機關算儘無悔棋……(1 / 1)

幽州, 鹹臨,帝京。

“您真的不後悔嗎?”

謝秀衣居於高高的祭壇之上,面對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站在這個位置上隻要她有心便能將任何一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但若極目遠眺, 那一張張或是麻木或是鮮活的臉龐便會在視野中化作無關輕重的戲台簾布, 朦朧而又模糊。謝秀衣有時會想, 那位曾經追隨五轂國大巫的賢者究竟看見了什麼,想到了什麼?才會在建造祭台與天音塔時選擇了這麼一個“願觀者清, 無睹者漠”的角度。

而站在祭台上的人,在百姓們的眼中又是何種模樣?其面目究竟是清晰,還是模糊?

“休得多言。”謝秀衣闔目淺笑, 她溫淡柔和的眉眼幾乎看不出來言辭的厲色。她微抬下巴,靜侍在她身後的將士便捧著一個黑金木匣走上前, 神情肅穆地將其放在祭台上, 隨即調轉木匣的方向, 朝著聚集而來的百姓打開了塵封百年的木匣。

木匣打開的一瞬, 內裡漆黑如子夜般的斷刃竟好似吸收了大日的輝芒,於匣中流淌過一絲金紅的霞光。親眼目睹這一幕的百姓們不由嘩然,交頭接耳的人們不禁噤聲,原本還有些嘈雜的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

那塵封在天音塔內足有百年曆史的司命刀,再次顯露在世人面前時卻仍舊鋒利雪亮,刃身不見半分鏽蝕的痕跡, 刀尖溢散著霜冷的白霧。尋常刀劍絕無可能數百年不蝕, 但在場眾人皆無一人質疑司命刀的來曆。

“取未央為色, 見天光而熹,經年不鏽,刃藏霜意”, 供奉於天音塔上,毫無疑問,這便是鹹臨國傳承至今的重寶之一。

謝秀衣頷首示意,另一名將士便捧著她早已擬定好的檄文走至大眾跟前,大聲念誦謝秀衣以“文常侯”之名書定的訴求與冤屈。

祭台下的百姓本是前來看個熱鬨,畢竟他們對僅有聲名而不見其面的“文常侯”並不熟悉。但聽見文常侯自請司命刀竟是為皇太女平反時,本已安靜下來的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不少人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皇太女被定罪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了,當時鹹臨國門大破,皇太女不知所蹤。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是非黑白自然都任由朝堂粉飾。當時的“宣懷王”連下三道罪己詔,看似譴責自身實際字字句句都說自己“教子不嚴”,將鹹臨敗於大夏的罪責扣在了生死不明的宣白鳳頭上。那時的“宣懷王”對百姓而言仍是一個溫厚仁慈的君主,因此民眾們對罪狀雖有疑慮,卻也不敢妄自言語。

畢竟平民百姓的訴求很簡單,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活不下去,鮮少有人敢於質疑自己的君主。

但如今,文常侯毫不猶豫地揭開了這面政治的遮羞布。

謝秀衣很少寫這麼長的文章,她在文壇上向來以中肯客觀、鞭辟入裡而聞名於世。但這篇檄文,謝秀衣罕見地用了極其辛辣的言辭,沒有賣弄才學的引經據典,隻將殘忍的政治鮮血淋漓地攤開在天光之下,就連懵懵懂懂不識字的孩童都能隱約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她將那些本該掃進故紙堆中的陳年舊事翻出來一一論述,將世家與皇權的博弈、貴族對平民的剝削解釋得清清楚楚。她陳述皇太女的所作所為,又剖析她為何會淪為“罪人”。一樁樁,一件件,鋒利的言語如利劍般劈開世人渾噩的頭顱,將驚雷之聲塞入。

檄文很長,念誦檄文的將士也不止祭壇這一處。城池各方都有謝秀衣安排的人手,五人為一組的將士分散於城中,對全城百姓念誦這篇檄文。

所謂陽謀,便是明知是局也無法不入。

宮中的賊子坐得住,那些白紙黑字被寫在檄文上的人,又如何坐得住?

“咄”,謝秀衣聽見了箭矢破空之聲,脆弱的紙張被箭矢洞破,而後,係在她命魂上的絲線便斷掉了一根。

謝秀衣聽見了百姓嘩然的驚呼,聽見零落在人群憤怒的叱喝。念誦檄文的將士倒下了,但他身後的同伴很快便取出新的檄文,就著他戛然而止的部分繼續念誦下去。

這一箭便如同落入滾燙油鍋中的沸水,讓人群劈裡啪啦地炸成了一團。

等到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從怒發衝冠中回過神來,這才悚然驚覺自己中了計。即便有聰明人立刻反應了過來,也阻止不了其他蠢貨殺人滅口。於是,這滅人口舌的一箭,反而奠定了言語的真實,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哢嗒”,謝秀衣推倒了“棋盤”上的棋子。

熹微的天光照落在謝秀衣的身上,她低垂著眼睫,看著被靉靆浮塵模糊了的光影,不禁回想起那些零落在記憶中早已陳舊泛黃的往事。

謝秀衣記得自己剛剛入宮成為皇太女伴讀的時候,當時皇後西去,後位虛懸,太女還尚且年幼,後宮中的暗流是說不出的險惡洶湧。

那時有一位頗為受寵的後妃仗著自己懷有身孕,不忿宣白鳳成為太女,其族又是謝家的政敵,於是便拐彎抹角地欺壓太女的伴讀,意圖借此膈應宣白鳳。其餘妃子為了討好她也紛紛效仿,行事毫無顧忌。畢竟在宮中貴人看來,哪怕她是謝家嫡女,那也是皇族的仆隸。

彼時的謝秀衣恭順謙和,對那後妃處處禮遇,明面上行著捧殺的伎倆,背地裡她卻算計著要這後妃毀容喪子,永失聖寵。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為了讓獵物落入陷阱,謝秀衣能忍一切常人所不能忍。無論是言語的擠兌還是挑刺般的責罰,她都心態平和地逐一受之。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總會闖出一個愣頭愣腦的太女,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擋在她的身前,替她擋下那些明槍暗箭與無理的挑釁。

皇太女可真礙事。年幼的謝秀衣並不感激,她清楚自己的示弱是為了削減之後的嫌疑,皇太女的好心在她看來不過是多管閒事的無用之舉。

但就在目的即將達成的前夕,皇太女突然拽住她的手,凝重道:“不管你想做什麼,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計劃被堪破了?還是皇太女對她的陽奉陰違早有疑慮?謝秀衣微笑,無論對方知道什麼,她也拿不出任何足以擺在明面上的證據。

因為謝秀衣從不做下毒陷害收買之類的下乘之舉,她玩弄的從來都隻是人心。

她能讓追隨她的侍從為她肝腦塗地,也能讓平日裡唯唯諾諾備受欺淩的怯懦宮女生出與“仇人”玉石俱焚的決絕之心。用一件塵封多年的舊事挑撥那根愛恨的弦絲,將人一步步地逼上絕路,用無數“意外”與“巧合”去串聯一個必然的結局。

至於棋盤中的棋子會有什麼結局?謝秀衣並不在意。如果有必要,她自己也可以是棋。

“秀衣,人命不是棋子。玩弄人心之人終有一天也會被人心所噬,我不希望那是你的結局。”皇太女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她握著謝秀衣的手卻有一層粗糙的老繭,與天生體弱故而被家族嬌養的謝秀衣相比,也不知道誰才是地位更高的那個。

謝秀衣後來才知道,宣白鳳實際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她隻是憑借著野獸般的直覺察覺到了欲燃的苗火。宣白鳳拽著謝秀衣攔下了被寵妃推出來固寵卻又時常被其打罵的宮女,收繳了她手中的番毒,在宮女聲淚俱下的控訴中找到了她被寵妃杖刑後奄奄一息丟出宮外的對食,然後是彆宮妃子安插過來的線人、即將被送往寺廟的年邁嬤嬤……謝秀衣被迫跟著宣白鳳跑了大半個皇宮,看著她一顆顆地拔掉自己費心埋下的釘子。

“你有這才能卻用來害人實在太可惜了,以後你便跟我做些正事吧。”宣白鳳揉著她的腦袋歎了口氣,之後便給她安排了整頓內廷的活。

那本是皇後應該操持的內務,但當時後宮內地位最為尊崇的便是皇太女宣白鳳,整頓紀綱幾乎成了刻不容緩的事。謝秀衣被宣白鳳使喚得腳不沾地,再回頭時,卻發現那囂張跋扈的寵妃已成了昨日黃花,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沒能在如日中天的皇太女面前抬得起頭。

如高天旭日般奪目耀眼的皇儲,明明年紀也沒比她大多少,卻總是像娘親一樣牽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告訴她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可惜啊,白鳳。我終究還是無法成為你的。”

即便繼承了皇太女的“遺產”,謝秀衣也無法成為“宣白鳳”。

將士念完了檄文的最後一字,謝秀衣的回憶也戛然而止。她抬頭,看著天際那越發浮薄虛幻的天光。

“諸位——”謝秀衣環顧四周,略微的停頓後,她緩緩道,“我名謝秀衣,太女之伴讀,定疆軍之謀士。”

她沒有提“文常侯”這個在宣白鳳失蹤後才得來的殊榮,不過無妨,“定疆軍”的名號已經擁有足夠的分量。

經年累月的口碑積攢之下,如今的定疆軍在百姓們的心中就是守護神一般的存在。

——持棋,落子。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

“吾主白鳳,承天之祜,繼太女之位三十餘載,勉之不已,日夜不懈。”謝秀衣的聲音無論如何拔高,聽起來也仍舊纖細,可她的話語落在他人耳中,卻顯得如此溫柔有力,“對外,她貴為千金之子,與邊關將士同進同退,鎮守邊關十餘年;對內,她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知人善用。雖承天命於社稷飄零之世,卻無一日因榮華而忘國之憂恥。”

謝秀衣嗓音不大,但周遭卻安靜得針落可聞,這讓她的每個字句都擲地有聲,穩落清晰。

死寂一樣的靜默中,謝秀衣深吸一口氣,穩穩地吐字:“我……不服。”

出口成章、才藻豔逸的文士,窮儘言語,最終卻隻是將萬般心緒彙聚成了這淺薄短小的三字。

“若當真如天子所言,太女之所為皆為禍國害民之舉,而今蒼天在上,先靈為鑒,是非對錯當以民意為天。”

“在下願以司命之儀,遞刀呈世,為吾主鳴冤。”

此話一出,祭台下當即嘩然,百姓們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皇權爭鬥與朝堂政治對平民百姓來說其實十分遙遠,但方才將士念誦的檄文字字珠璣,許多政策也與百姓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稍加點撥便能明晰。百姓愚昧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接受教育,但涉及自家的一畝三寸地,他們又比誰都精明。檄文中寫得清清楚楚,不少百姓聽完後都有醍醐灌頂之感,瞬間醒悟過來自己平日裡是如何被貴族“剝削”的。

謝秀衣是跟隨宣白鳳見過底層苦難的,她很清楚檄文要怎麼寫才能煽動民眾們的怒意。而她另一個陷阱則藏在檄文內各大世家不為人知的醜聞裡。這樣一來,注重自身利益的百姓會明白宣白鳳為他們做了什麼,世家貴族們卻隻會憤怒於自己的家醜被揭露了出去,錯以為謝秀衣是拿捏了他們的把柄意圖謀反,從而忽視了那些看似微末的東西。

至於賤民們的憤怒?哈?那點子三瓜兩棗,拿到手裡還不夠塞牙縫。更何況這些平日裡被如何踢打都不敢吭聲的牛馬不應該早就習慣了嗎?

被憤怒焚毀了理智的貴族們並沒有意識到,相同的境況之下,“一個人”與“許多人”是不一樣的。

一些平日裡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放在一個利益共生的群體中便會化為澎湃的海浪,衝垮本就不算牢固的岸堤。

——“啪”,落入棋盤的又一枚棋。

於是,眾人便聽見,那坐在輪椅之上、弱不勝衣的女子抬了抬下巴,微笑著朝眾人示意。

“那麼,有人……想要持刀嗎?”

喧嘩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但這種安靜卻與先前不同,暗潮洶湧之中,就連吐息都變得逼仄而又壓抑。

祭台上的女子纖細瘦弱、精致美麗,那種絲綢錦緞與金蓴玉粒嬌養出來的儀態氣度,讓整日與黃土打交道的平民不敢接近。彆說走上祭台持刀傷人了,往常平民百姓見到貴族都要俯身行禮。即便有人對這琉璃般脆弱的貴族女子懷有惡心,但也隻敢在心裡悄悄臆想一下,要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凶是萬萬不敢的。且不說拿起司命刀就要承擔起傷人的因果,看那守衛在祭壇四周的將士,誰敢保證不會被秋後算賬呢?

於是,場面便這樣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

這個女人是瘋了嗎?站在人群中的沈如如看著祭壇,神情略顯不耐。

沈如如出身商賈之家,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愁吃穿,不必下地耕田,甚至還能讀書識字。那篇檄文中闡述的貴族世家的貪婪吃相確實讓沈如如心生震撼與憤懣,但也僅此而已了。

沈如如的家族既不屬於被剝削得最慘的底層階級,也無法躋身宴席分肉的上層階級。雖然讀書明理讓她了解了世俗的黑暗,可要讓她為世道做些什麼、改變什麼,她也隻是有心無力。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那些連自己的生活都顧及不來的平民百姓呢?

沈如如覺得,“司命刀之儀”本身就是一個貴族用來作秀的笑話。

直到,一名衣衫稍顯落拓但也能一眼窺出並非平民的青年男子瑟縮著走上祭台,站在那名女子的對立面上。

那個瞬間,沈如如覺得那些將士們的目光都能把那男子當場看殺。

“……文常侯,不,應該是‘謝軍師’。”萬眾矚目之下,那落魄的青年士子咽了一口唾沫,卻還是木樁一樣僵硬地站立著,口氣很衝地道,“我聽那些軍中將士們是這般稱呼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不,你、你大概已經不記得我這種無名小卒了。但、但我還是想說——”

青年士子深吸了一口氣:“我是扶台縣曲安周氏之子,你可能不記得,我父親乃扶台縣縣令周平……”

“我記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士子話音未落,女子便輕輕一笑,“扶台縣曲安周氏,縣令周平徐,天載亥巳九五年,因勾結外道致數人傷亡而被圍剿。周平徐之三子皆在外遊學,其中一人進京趕考。太女仁慈,查明其子未參與此事,僅剝奪其子官身,並未累及無辜之人。”

沈如如心尖一麻,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當女子輕描淡寫地將過往舊事平鋪直敘之時,那具過分瘦弱單薄的身軀忽而氣勢逼人。

然而很顯然,女子的話語激怒了那名青年士子。

“……說什麼勾結外道。”青年士子垂著頭,以險些將後牙槽咬碎的力度,自牙縫間擠出憤恨之語,“吾父一生清廉,品行端正,十裡八鄉都備受敬愛……他因為操持政務累病了自己,當時幾乎病入膏肓,藥石無醫。是一遊方道士途經曲安為吾父開了一個偏方……隻是這樣而已,隻是這樣而已啊!吾父沒有勾結外道!謝軍師你口中仁慈的君主不顧眾多百姓的求情勸阻誅殺吾父,強行將縣令換成自己麾下的官員!”

“敢問郡候,吾父究竟是因勾結外道而誅還是擋了爾等前路的欲加之罪?一生功績與萬民上書也求不得一個寬恕,這難道不算辜負民意嗎?!”

青年士子憤怒地嘶吼,然而,被他這般質問的女子卻容色淡淡,眼神無波無瀾。

“你說的‘偏方’便是取處子與男童之血煉成丸藥,連服半年而不停歇,對否?”女子偏了偏頭,似是在回想這樁案件,“你既是讀書人,便應當知曉聽人言不可斷章取義。‘勾結外道’後頭還有‘致數人傷亡’,你怎就略過不提?”

“那、那是百姓們自願的啊!”青年士子激動得面色漲紅,猛一揮手,“鄉親們都說若是父親卸任,換上來的縣令未必清廉,所以才——”

“我知道。”女子微微頷首,她好似過目不忘一般背出了士子口中提及的“萬民書”,冷靜道,“萬民書寫得很清楚,太女也帶人跑遍了各個村落,被獻上的女子與孩童的確都是‘自願’的。更何況當時太女救出的女子雖然骨瘦嶙峋但確實還有一口氣在,她也承認,自己是自願的。”

青年士子聽她這麼說,卻不知為何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所、所以這……”

“但是,如果你有掛心扶台縣的安危,那你應當知道,太女在那之後又陸陸續續查抄了三族,分彆是曲安王氏、許氏與羅氏。”女子平靜回望,“其中,王氏家中起出了十數具沒有血肉的白骨,許氏羅氏次之。他們準備得可比你們充分得多,不僅給了死者家屬安家費與喪葬費,甚至還出示了賣身契與‘自願書’。托縣令的福,官府竟然還敢在上頭蓋章。所以當初官印是怎麼落的,他們的人頭就是怎麼落的。”

她的言辭是如此平靜,與嚴酷。

“饑荒易子而食,菜人二兩銀子。爾等輕賤平民,甚至平民也輕賤自己。可太女想將跪在地上的鬼魂扶起,想將鬼魂重新變成人,這有錯嗎?”

她重複:“有錯嗎?”

沈如如雙手捂著嘴,屏息凝神,不敢出聲。

噤若寒蟬的死寂中,沈如如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鼓噪的血肉在胸腔內跳動。那是何等微弱的聲響?可恍惚間,卻又仿佛震耳欲聾。

不知過了多久,在眾人逐漸異樣的注視下,青年士子似是站不住了,他咬牙,冷汗津津且語無倫次地道:“或、或許誠如你所說,家父有錯。但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過。而殺父之仇,自當報之。為敬孝道……對、對否?”

對個屁!沈如如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破口大罵,周圍突然爆出了仿佛她心音一般的噓聲。

在眾人壓抑的謾罵中,青年士子越發難堪,幾乎抬不起頭。然而那坐在輪椅上的女子卻毫不慌張,反而微微一笑:“當然,畢竟你也是民眾。”

捧著木匣的將士緊咬牙根,唇線緊繃,但在女子的眼神示意下,他還是忍怒捧著木匣走向了那名渾身如有蟻嗜的青年士子。

“請吧。”她道。

……

——“啪”。

謝秀衣眼角的餘光擦過青年士子,與跟士子一同前來的中年婦女對上了視線。

那名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婦女在她看過來的瞬間,一手覆心,微微欠身,朝她行了一禮。

落子,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