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45章】掌教首席 永安城的守墓人……(1 / 1)

“我是永安城的守墓人。”

自稱“師兄”的男子是個雷厲風行不喜拖泥帶水的性子, 上來便用一句話奠定了後續談話的基調。

不等宋從心詢問他的身份與道號,這個落拓卻也瀟灑的男子便擺擺手,將玄貓放到了自己的頭上, 還體貼地給幫它調整了一下位置。通常來說, 貓咪都會喜歡高一點的視野,畢竟這種生靈有著與生俱來的矯慢。但同樣, 貓咪也喜愛乾淨,因此在用兩隻爪墊拍了拍男子的頭顱後,乾硬枯黃甚至還夾雜著一些草屑的頭發顯然引發了它的不滿, 以至於玄貓順著他的肩膀滑落而下時還不忘給了他一爪。

“不必問我的名字或者道號,現世不會留存任何屬於我的痕跡。這一點你應該有所體悟吧?比如失落的桐冠城。”

男子被貓扇了也無動於衷,指了指趴在宋從心背上的宣白鳳。

宋從心神情莫測, 卻是微微頷首肯定了男子的話語:“桐冠城失落,幽州鹹臨與大夏受外道腐蝕滲透,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我是因此才來到這裡的。”宋從心沒有懷疑男子的話, 對方方才因為克製不住情緒而顯露了一瞬的鋒銳之氣是劍修最好的照身帖。

“看來即便我什麼都不說,拂雪也不肯善罷甘休了?”男子抱著玄貓, 露出思索的神情。

“抱歉。”宋從心點了點頭,語氣淡然道,“如果我等站在同一陣營,為同一件事而儘心,我不認為對友方隱瞞情報是個好的主意。”

真誠永遠是無往不利的必殺器, 更何況她一直都是如此的坦蕩隨心。宋從心語畢,男子便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我們認為你接觸這些實在為時尚早,要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們都希望你能平安長大,不要過早地面對那些殘酷的風雨。”

聽見男子陳詞的瞬間, 宋從心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天書聲望標注中的“欲守護太陽的某些人”。她曾經以為這“某些人”指代的是宗門內的長老以及明塵上仙,但從眼前男子對自己的熟稔程度來看,恐怕無極道門中還有另一批人在關注著自己。

而從男子的話語中很明顯便能感覺出凡塵與上清界在時間觀念上的矛盾與不同的見解。在宋從心看來,自己已經差不多走完了凡人的半生,但在這些年歲動戈都要按百年為計的修士而言,她還是一棵剛冒出新芽的細柳,一隻剛剛學會展翅的雛鷹。

“風雨並不會因為樹木尚未長成便停止肆虐,災難也不會因為我們準備不足便延緩到來的時辰。”宋從心覺得舌根微微泛苦,她又一次意識到在天光照耀不到的暗處,有人正為了他們平靜的生活而負重前行,“我隻會儘力而為之,方才不負本心。若是我的同門袍澤,應當能明白我的心情。”

苦刹之地的風都夾雜著鹹澀腐朽的氣息,誰也不知道暗處究竟有什麼在糜爛,什麼在凋零。

背負著一人的少女站在城牆上,身後是僅剩殘骸的太陽的餘燼。

男子揉亂了影魘的毛發,在玄貓不滿的叫聲中又幫它一點點地抹平。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良久,他終於妥協般地開口:“告訴我調查出了什麼?我會斟酌是否要告訴你更多的事情。”

這聽上去像是準備空手套情報的謊言。

然而,宋從心隻是道:“你想知道什麼?”

“我們的情報有延遲以及斷層,你便告訴我,你在鹹臨與大夏究竟調查出了什麼。”男子道,“銜蟬說,你找到了白鳳的軍師謝秀衣?但據我所知,凡人不應當知道苦刹之地發生的事,而我受限於此,也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宋從心頷首,回頭看了楚夭與梵緣淺一眼,隨即她思忖片刻,將一路走來的線索碎片整合齊全,“我長話短說,從我調查到的情報看來,外道約莫是在三十年前便開始了這一場針對鹹臨與夏國的布局。三十年前,夏國與鹹臨同時遭到外道的滲透,夏國皇室中人已被更替取代,那一方負責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火;而鹹臨因為宣白鳳與謝秀衣之故,那位齊國師未能控製鹹臨的局勢,隻能挾宣懷王與宣白鳳等人形成對峙。”

“夏國官家失陷後,權力架空的矛盾衝突對外轉移,藉由九年前的九嬰災變事件,打響了戰爭的序幕。九嬰災變事件目的有三,其一是算計當年前往北荒山調查的外門弟子,借世家之力衝擊主宗內門持劍長老的權威,最後令其引咎退位;其二是令仙凡之間矛盾進一步尖銳,夏國左丞相盜取被魔氣所染的仙家良種散於民間,鹹臨這方則將引動九嬰致使邊境三城遭劫之事掛扣於仙門,激起民憤,掣肘仙門勢力。”

“其三,借九嬰襲城之事挑動夏國與鹹臨累積已久的仇恨,同時將夏國內部糧災之禍對外轉移,最終致使兩國開戰。”

宋從心說到這裡,男子抱在懷中的玄貓便仰頭“喵”了一聲,似乎在證明宋從心所言非虛。

男子摸了摸玄貓的腦袋,沉默片刻,道:“繼續。”

“宣白鳳與桐冠城失落之後,鹹臨局勢一度潰敗。但定疆軍軍師謝秀衣在危難關頭重整山河,力挽狂瀾,令國師不得不再次隱於幕後。”宋從心面無表情地說道,“從這點來看,無論是夏國還是鹹臨,所謂的‘外道’很可能不是這些教派的核心信徒。外道或許是‘就地取材’,令原先的士人階級投靠並且歸屬於他們。這些宵小之輩藏頭露尾,不敢明面相爭,攪亂渾水也是為自身作掩護。”

“哈。”男子發出了一聲氣音般的諷笑,“這些蛇鼠之輩也就隻會在地溝裡算計了。”

“夏國糧災內亂,鹹臨苛政絕言,由此,兩國局勢陷入了混亂。”宋從心說完明面上的情報,轉而道,“但這所做的一切,真正的目的都掩藏在大亂之後。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師尊。”

宋從心話音剛落,原本還因為找到靠山而老神在在的玄貓忽而猛地抬起頭來,一雙澄金色的豎瞳死死地盯著宋從心。

“……”男子也愣怔了一瞬,“此話怎講?”

宋從心垂了垂眼眸,她原本是不太確定的,但在翻閱過明月樓的情報並和謝秀衣交談過後,她才能肯定這是一場針對明塵上仙的陰謀。

“五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如今,宋從心已經不願再消極應對那些刮面而來的寒風,“據我所知,五百年前,新任人皇登基之時爆發謀逆與內亂,有人借此動用行天令引仙門弟子前來五轂國帝都永安。而這造成的結果卻是人皇與大巫隕落,人間道統斷絕,仙門弟子從此再不敢插手凡塵。既然永安帝都的失落明顯與外道有關,那五百年前同樣孤身一人來到這裡的師尊究竟做了什麼?”

“師尊做了什麼,切裂了此世與‘祂’的牽連?師尊讓苦刹淪為無主之地,讓屬於‘祂’的信徒惶惶不可終日,甚至讓他們絕望到顧不得僭越去鑽研開啟苦刹的門鑰,隻為了來此尋找‘祂’最後遺留於世的痕跡?”

“師兄,你能否將當年的真相告知於我?”

……

“這一切本該是淹沒在歲月長河中的曆史,在那等偉力的乾涉之下,這本是連故紙堆中都不會撰寫的一段往事。”

“若不是我被製成了活著的‘靈性之書’,我恐怕也無法銘記並記錄這一切。有些諷刺,那些被曆史抹去的英雄與閃爍著人性光輝的故事,我卻是從外道的典籍與寶庫中得知。”倚在輪椅上的女子緩緩地呼出一口白霧,幽州雖不如北地疾苦,但冬日也十分難熬刺骨,“或許是因為他們也明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也可能是因為正道做不來將活人製成書這般違背道德之事。總之,我自敵人的手中,明白了此世的真實。”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所謂的天道清算,不過是人心算計下仙與凡氣運的砥礪。”

“曾經的正道魁首以因果規劃天之正理,曾經的人族共主以國運庇佑萬千子民,可當人心向背之時,一切便已無有可轉。好的,變成了壞的。抵禦外敵的劍與庇佑蒼生的盾,最終卻成了釜中豆、火中萁。”

“最惡不過人心,最苦不過人世。”

所以——

“軍師,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身披薄雪的將士單膝跪地,恭敬垂首,道,“敢問何時起程?”

“就現在。”謝秀衣閉了閉眼,面容慘白如紙。

“是。”將士恭聲應道,正要退下時,卻躊躇猶豫了一下。

“怎麼?”

“回軍師,此事是否要告知將軍?”

“不了,雪暖與平沙年紀還小,需要有人從旁照拂。”謝秀衣攏在狐裘中,看著大帳窗外已經飄飛的落雪,“我說過,此行十死無生,你們若是後悔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背對著帳外的風雪,看著帳中女子的背影。將士嘴唇微微蠕動,搖頭,低聲道:“軍師,我們手中軍旗不敢舍,心中不敢忘桐冠。”

“哈,咳咳,好——”謝秀衣禁不住笑了,她笑著笑著便不由得嗆咳了起來,眼中水光瀲灩,卻好似有火光在燒。

帳外吹來的風雪拂亂了滿室的紙張,那些白紙黑字在鎮紙與軟釘的撕扯下嘩啦作響,好似蒼龍在酷烈的寒風中發出的低吟與嘶喊。

“走吧。”她微抬下巴,再回首,眼底已是一片溫和的清明,那些沸騰的岩漿皆被壓入眼底,唯餘滾燙。

“我們去解決人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