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36章】掌教首席 永留民主死生葬……(1 / 1)

潛入離人村調查的弟子失去了消息。

“沒有一個人出來嗎?”老饕剛查完地勢的變動和夏國出現糧災的起因, 後腳就被負責盯梢的弟子告知了這件噩耗,一時間,那張本就天生帶著幾分苦意的臉龐更加焉巴, 宛如一顆脫水的鹹菜, “負責盯梢的弟子最後看見的是什麼情況?”

“他們進了離人村,但沒過多久就被趕了出來。有一個做江湖道士打扮的人把他們帶了出來, 所以他們還在離人村外。不過之後那個江湖道士進了村,羅慧追了過去,人就消失不見了。”盯梢的弟子簡明扼要地闡述了當時的情況, “那些弟子似乎神魂受到了震蕩,羅慧讓他們離開。他們說那個江湖道士是同樣參與此次外門大比的靈希道友,就是第一輪問心路第一個踏入山門的弟子。”

“啊, 是那位道友啊。”老饕想了想, 倒是對這個修為低微但獨行特立的女修有印象, “當時是什麼情況?”

盯梢的弟子便把靈希說予羅慧等人的情報向老饕轉述了一遍, 話語中隱隱透著幾分對靈希擅自行動的不滿。

“厲害啊。”老饕聽見靈希以“江湖騙子”為謊言掩蓋自己會仙術的事實,又讓平民相信她的謊言是為了掩蓋真相而撒的謊。用事實去說“假話”,平民百姓便會先入為主地相信靈希真的是掩蓋真面行走人世的神仙,因為人們總會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發現”的事情。而靈希“不願暴露真身”的言行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平民的戒心。這一層又一層的套子,可比費儘口舌去遊說村民來得高明多了。

“看來這離人村中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規矩’,冒然闖入恐怕討不了好。”老饕懨懨道, “能跟我仔細說說那些村民的異況嗎?”

盯梢的弟子剛得了消息便急著來報信, 情報並不全面。老饕便乾脆帶著身旁的弟子們一同去見那批沒能入村的弟子,問問他們村子的異況。

這批離開村子後“得救”的弟子們被暫時安置在一處樹林裡, 遠遠的便能看見被濃霧籠罩的村莊。兩名醫修弟子在檢查過他們的傷勢後,確認是神魂受損,程度各有不同。好在都沒有傷及根本, 受傷最嚴重的弟子回去好好調養半年便也沒什大事了。

“聽見鈴聲便感到神魂震顫,有人耳鼻出血,還有人當場昏厥?”老饕聽完醫修們的闡述,便覺得哪裡不對,“這樣看來,離人村必定與外道脫不開關係,至於靈希道友所說的‘離人村出現之處必定有許多傷亡’來作為‘亂葬崗消失’的證據也暫時待定。但這個替死者收斂屍體、給活人報喪傳遞家書的做法,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老饕焦慮地背著手在原地轉來轉去,其他弟子也不敢驚擾他。雖然老饕總是一副提不起勁的頹廢模樣,但從他主持大局以來真的就沒有不靠譜的時候。若說一開始選擇老饕是看在他是“那一屆”的弟子份上,那現在,眾人對他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我想起來了……?!”忽而,老饕猛然揪緊自己的鬢發,力道之大甚至揪斷了好幾根,“對生死喪葬之事如此執著的外道唯有盤踞中州的‘永留民’!但幽州與中州間隔近乎半個神州,夏國為何會突然興盛起冥神的信仰?而且冥神骨君雖是外道,其教義卻對生死之事向來看重。這個外道流派是不可能掀起這般戰事的才對,怎麼會,怎麼會呢……?!”

老饕忍不住跳腳,一個不小心卻踢到了樹林裡的石頭,頓時不得不齜牙咧嘴地冷靜了下來:“我想想,我想想……不能被外道的‘信念’蒙蔽了眼睛,冥神突然褻瀆生死也是有可能的。但顛覆自己的教義?這跟自己打自己的臉有什麼區彆?除非……除非……”

“除非在夏國掀起戰亂與導致亂葬崗失落的並不是同一個外道!”

……

“羅慧出事了。”

離人村外,望著不遠處白霧彌散的小道,雲依神色凝重,用緞帶束起衣袖:“不能再等了,大比還是要儘可能保住弟子的性命才是。永留民並不會妄造殺孽,但外道終歸是外道,若是神魂被汙染墮落,那可比單純的死亡還要痛苦得多了。”

納蘭清辭與齊照天目前兵分兩路,擅於統籌分析的納蘭清辭負責看護老饕這一批弟子,齊照天則負責觀察分化出去劃定亂葬崗大致範圍的另一批弟子。羅慧這邊的處境更加危險,所以負責他們的是更擅長戰鬥的雲依與蘇白卿。

但即便他們已經多加小心了,仍舊有弟子轉眼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撞入濃霧失去了蹤影。

“這些霧能隔絕我的感知,看來,要麼突破靈寂,要麼是專修感知方面的修士,否則無法窺破濃霧後的隱秘。”蘇白卿闔目感受了一下白霧背後的氣息,然而靈希與羅慧的靈光在進入濃霧的瞬間便如一滴水落入海中般消隱淡去,即便是靈寂初期的蘇白卿也感覺不到她們的氣息。

“擁有這種程度的詭術,至少也是神使級彆的教徒了,尋常香主可做不到這一步。”雲依握住了蘇白卿的手,一腳踏入了雲霧裡,還不忘回頭提醒道,“師兄要握緊我的手哦,不要和我走丟了。”

蘇白卿正想回應一句“這是我想說的話”,卻見濃霧忽而如雲潮般奔湧,刹那間淹沒了少女的容顏。他下意識地攥緊五指,手中卻握了個空。耳邊隻來得及捕捉到一聲空靈的鈴響,再次抬頭時,眼前的場景已經不一樣了。

蘇白卿看著眼前被迷霧籠罩的漆黑叢林,一輪蒼白清皎的月輪高懸天際。他微微垂首,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長身玉立的少年背負長劍,於月光下佇立。他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手,不知看了多久。

“啊。”突然,少年發出了一聲沒有任何意義的氣音。

“雖然早有預料,但……”蘇白卿眼中不受控製地淌過出了一絲陰鬱的隱怒,自幼時雲依被魔修擄走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憤怒了,“但果然,我還是很不高興。”

他們已經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除了哭泣以外便什麼都做不到的膽小鬼了,雲依也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為人魚肉的孩童了。但擔心這種事,本身就沒有什麼道理。蘇白卿知道自己不應該動氣的,師長曾經說過,他的我執易生心魔。可他曾經發誓過,他會保護雲依一輩子的。

而現在,在外道的地盤上,雲依竟然就這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蘇白卿垂頭,用力揉了揉眉心。童年的那片淒惶血色仿佛再次漫上了視野,為了不被往事追上,他必須儘快前進了。

“不可回頭嗎?”少年腳尖輕輕一蹬,整個人便如同蹁躚的白鶴般飛上了枝頭,他往那纖細的樹枝上一踏,幾乎不見枝葉的晃動,身穿道袍的少年便已經如流星般飛出了老遠,“禍亂夏國高層與民間組建離人村的並不是同一撥人,但那個叫靈希的女孩也很奇怪,她究竟是不怕死,還是有把握解決離人村的危機,才義無反顧地進入村子的?”

……

靈希和自稱“鬼姥”的婦人行走在田間的小路上,周遭的平民皆在麻木地勞作,那一張張寫滿滄桑與苦楚的臉上全然看不出活人該有的生氣。

是人,卻不似人;非鬼,卻勝似鬼。

“自從大家種植了‘仙糧’之後啊,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後來鹹臨與大夏打起仗來,官家要征兵,家中的男丁不管年老殘疾於否,十二歲以上的都被帶走啦。實在走不動路的,家人還要繳一筆‘助軍費’,否則就會因為‘誤國’和‘避戰’而被活活打死。”鬼姥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坑窪不平的山路上行走,“這人間呐,與那無間煉獄有什麼區彆呢?”

靈希走在鬼姥的身旁,聞言駐足,靜靜地觀望了半晌:“……這麼說來,左丞相真是做了一件壞事啊。”

拐杖杵地的聲音突然停了。

從靈希入村至今,一直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鬼姥抬起頭,面上仍舊維持著笑,然而臉頰鬆弛的肌肉卻僵硬地鼓動顫抖著,好似在費勁咀嚼著什麼:“孩子,你是這麼想的嗎?”

“難道不是嗎?雖說他的初心是好的,但終歸是好心辦了壞事。”靈希回身,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鬼姥,“若不是他將被汙染的仙家良種散於民間,夏國朝廷怎麼能找到這麼好的理由與借口,光明正大地剝削平民百姓,還能將黑鍋扣在仙門的頭上?說到底,是左丞相誤了事。”

“嗬嗬。”鬼姥從喉嚨中擠出了一聲顫笑,她交錯握在拐杖龍頭上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暴起了青筋,但她依舊笑著,笑著笑著便不由得老淚縱橫,“是啊,將過錯歸咎於一人之身,再判決那人的死。如此,一切的因果罪業便都可一筆勾銷。仁義為民的人屍骨不全散於蒿裡,敲骨吸髓的賊子卻在高樓朱門內分贓大笑。埋骨荒地的平民如遊魂般找不到歸宿之地,而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仙家……依舊高高在上。”

鬼姥緩緩抬頭,她的瞳仁已經徹底被黯色泅染,就連眼白部分都化作了子夜般的黑暗:“你來評評理,這不叫不公,那什麼才是不公啊?”

“那個孩子從小就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讓天下百姓都能溫飽。他自個兒是個貪嘴的小饞貓,總是阿姆長阿姆短地喊著,就為了能討一口甜水潤潤嘴巴。他苦心讀書,好命娶了個好媳婦,眼見著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了,他終於能為百姓做些什麼了。可結果呢?”

鬼姥語無倫次地說著,滑過臉龐的渾濁老淚如決堤的泥水,於是,她看上去仿佛也好似在苦意中溶解:“他們,利用了那個孩子的願望。他們倒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為何要這麼利用他?利用他對百姓的仁愛,踐踏他對塵世的良善,最後還要一盆汙水,令他死亦難安。”

“仙長,他們都說你們是最接近老天爺的人,那你能不能告訴老嫗,人心為何會這麼壞?”

“人心為何會這般壞?!”

周遭村莊的景象轟然破碎,鏡花水月般的光影瞬息變換。天,突然黑了。

拂面而來的狂風讓靈希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濃鬱腥臭的腐朽之氣衝鼻而來。她聽見了成千上百道聲音在風中嚎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當她抬頭望去,環顧四周,卻見原本死氣沉沉的村莊已經化作灰燼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屍骸與白綢鈴鐺的墳場!

找到了。靈希閉了閉眼。那消失的亂葬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