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26章】掌教首席 離人村中噤人聲……(1 / 1)

一個不違背道義與本心的承諾, 換取一個與滿城百姓生死存亡相關的情報。這筆交易聽起來,當真是十分劃算。

但是宋從心很慌。

她很有自知之明,雖然拂雪之名在新生代的年輕小輩中稱得上出類拔萃、一騎絕塵。但在明月樓樓主這樣的大能面前, 金丹期修為的宋從心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個值得欣賞的晚輩。宋從心在無極道門中備受重視,是因為除了金丹期修士以外, 她還是內門首席以及掌教首徒。但這些外在的光芒對明月樓主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有權有勢有錢有人,不管要做什麼,都輪不到拂雪一個彆宗的後輩來啊……

一個大能對一個晚輩索求“一個承諾”,宋從心能想到的隻有坑。

而且沒定期限的承諾都是耍流氓, 這跟對著阿拉丁神燈說“我的願望就是再許一百個願望”一樣。萬一等到將來宋從心成為大能了,對方突然提出一句“此生不許出九宸山”, 這特麼也不違背道義啊!

宋從心很想說些什麼, 然而面對明月樓主這類氣勢過盛的大能,她顯然隻能沉默。她面無表情地和明月樓主對視, 但大概她眼神中克製不住地流露出了什麼,在沉默對視三秒之後, 明月樓主率先頂不住,輕咳一聲, 笑了。

“拂雪這易容, 可真是……”明月樓主用煙管敲了敲掌心, 搖了搖頭,“罷了,本座也不為難你。待此間事了,本座便會寄信於你,需要你替本座找一樣東西。拂雪不必擔心本座將來以此承諾要挾你,要知道, 明月樓還從未做過這種先拿貨後付錢的生意呢。”

宋從心困惑道:“明月樓門下人才濟濟,究竟是何物,竟連樓主都無法自取?”

明月樓主淡淡一笑,卻是道:“那拂雪答應嗎?”

宋從心尋思,明月樓主想要的東西要麼需要動用無極道門的勢力去尋找,要麼便是隻有修道之人才能取得的特殊之物。雖說她對於自己能否完成明月樓主的托付一事深感氣虛,但眼下,桐冠城之事迫在眉睫,實在容不得她猶豫了。

“我明白了。”宋從心沉聲道,“‘九州列宿’衍生出來的分支籌劃便作為定金。”

明月樓主抿唇一笑:“爽快。”

一旁沉默觀望了兩人交易的梵緣淺突然開口,道:“此禍並非一家之事,在下理應與拂雪共同承擔。”

明月樓主看著梵緣淺易容後顯得特彆憨的面龐,默然半晌,道:“佛子參與此事,隻怕不太合適。”

梵緣淺很是困惑,她想詢問為何不合適?但是看著明月樓主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白這位大能沒有多費口舌解釋下去的意思,便隻能沉默。

談成了這筆時隔六年的生意,明月樓主重新坐回位置上,心情十分愉快:“那麼,本座很好奇,拂雪欲從‘九州列宿’籌劃中衍生出什麼?”

“……”宋從心想到癡絕城內各色各樣的能人異士與貌美男女,深沉道,“您可曾聽說過‘創意娛樂社交平台’?”

……

幽州,大夏國,西南邊境。

參與無極道門外門大比的弟子們陸續抵達了目的地,相比之下,靈希著實是慢人一步。

然而提前抵達此地的弟子們在調查上也沒有太大的進展,那被判定為消失的亂葬崗地處大夏國與鹹臨國接壤的邊境。但當弟子們趕到標注地時,周邊卻全是林地與沼澤,絲毫看不出曾經有人居住或曾經爆發過大型戰役的痕跡。

能參與外門大比的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輩,靈希尚未到達之前,部分外門弟子便已經通過勘探地質地形的方式,模糊推斷出此地有鬼。九州疆域地圖最初便是根據不同地區的地質進行劃分的,鹹臨與大夏的邊境再過去的確是銜接北地凍土沒錯。但雨水豐潤之地才能形成的沼澤和荒漠化後的風沙地段距離太近了,就好像中間有一片作為緩衝帶的平原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在這支大部隊的弟子中,因為貪好口腹之欲所以遲遲未能進入內門的老饕則通過林地內的動植物分布,推測出附近的土地被“吃”掉了一部分。

“彆的不說,雨林地帶怎麼可能會出現這種土螻。”騎在一隻足有一人高大、長著四隻猙獰巨角的類羊生物背上,拽著它的兩隻角避免暴躁撩蹄的土螻把自己甩出去,“看看這堅硬如針的鬃毛和這暴烈的脾氣,雨林這種雨水充沛的地段就連捕食者都顯得鬼祟陰森,哪有這麼直來直去的性子?不過土螻肉很硬,血又臭,不放在活水裡漂洗半個時辰基本上不能入嘴,所以建議不要抓來吃。”

眾弟子:“……”沒人在乎這玩意兒好不好吃好嗎?

老饕雖然不是這批弟子中修為最高的,但他資曆最深,有豐富的“落榜”經驗,再加上又是傳說中的“那一屆”的參賽弟子。於是,除了吃以外對什麼都很懶散的老饕便被這五湖四海而來的弟子們推舉為明面上的領袖。

然而,雖然平和包容的老饕的確擁有能安排好由上百人組成的冗雜隊伍的能力,但這位頭頂“拂雪真人同期”光環的老饕本質卻是一條好脾氣如梁修都看不過去的老鹹魚。要不是這次外門大比開始前被宋從心派來的弟子警告過,老饕恐怕第二輪賽事開始就往森林裡一貓,吃得滿嘴流油、樂不思蜀了。而現在,雖然被眾弟子推舉為領袖,老饕卻依舊喪裡喪氣,沒個正型。

倒是推舉他的弟子們一個個的都很有信心:“老饕師兄,若是拂雪真人在此,她會如何作為呢?”

“啊?拂雪師姐啊?”雖然沒有進入內門,但老饕是有資格喊拂雪一聲“師姐”的,他喊出這個稱謂時並沒有多想,卻不知聽見的人都露出了羨慕的神情,“拂雪師姐的話……大概是會把所有人團結起來,集思廣益,交流情報,統籌物資吧。”

“欸?”一名女修有些意外地出聲,“我還以為拂雪真人這麼強大,會獨自解決所有問題呢。”

“師姐的強大不僅僅隻是修為啊。”老饕打著哈哈,沒有泄露太多關於拂雪師姐的事情。

“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消失的亂葬崗’並非虛假情報。”老饕喪著一張後爹臉,整合著所有弟子得出的情報,在地圖上畫了一條橫切版圖的線,“這兩處地界的交界線,的確是有一塊土地消失了。但是除了我們現場勘測地勢後進行的猜測與推斷以外,並沒有更加確切的證據證明這裡曾經有一片土地。附近沒有居民,沒有人證。至於地貌,我們沒有辦法以人族淺薄的認知去衡量這片廣袤的大地。”

眾弟子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問道:“無極道門應當保有九州的地圖,進行版圖的校對與勘探如何?”

“問題就在這裡。”老饕抽出另一張地圖,將手頭這張自己繪製的地圖與另一張地圖交疊在一起,舉高照著投射而下的天光,“喏,你們看。”

眾弟子抬頭,隻看見兩張地圖緩緩重合。

透過光線,牛皮紙上的每一寸線條都清晰可見,但當兩張圖嚴絲合縫地閉合在一起,眾弟子盯著地圖,便覺得心裡一涼。

“完全一樣的。”

噤若寒蟬的死寂中,老饕歎了口氣。因為是“那一屆弟子”的原因,這些年來他也通過許多進入內門後的舊識知道了不少這個位階的弟子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彆的暫且不說,拂雪師姐的事跡是不必刻意去打聽都會傳到他的耳朵裡的,因此他也多少知道一些關於外教的事情。

這次麻煩了。老饕心想。這和當年一樣熟悉的陰謀的氣息,但如今可沒有另一個“宋道友”站在這裡把控全局。

“我們有人去離人村裡查探了嗎?”老饕詢問道。

“有的,調查不應大張旗鼓,所以會說大夏國語的羅道友隻帶著幾個人潛入了。”

……

偽裝成“行商”的羅慧一行人與“賽神仙”靈希撞到一起時,場面是十分尷尬的。

破舊的屋舍,枯槁的灰木,淒惶的老鴉,步入這座邊境村鎮的外圍,映入眼簾的便是這般蒼白冷寂的景象。

此時已經是仲冬月,行走在田野旁側的小道上,眼前所見儘是蒼涼的黑灰與白。這座宛如由黑白二色構成的村落,村民們也都穿著黑色的麻服。他們扛著鋤頭沉默地勞作,既沒有將要過年時的熱鬨氛圍,也沒有因為國家苛稅而忍饑挨餓的麻木與心灰。

明明是最容易令人凍餓而死的冬季,卻無人蜷縮在家中瑟瑟發抖地節省體力,以求熬過這個對平民而言完全是鬼門關的季節。反而有許多人頂著寒風走出家門,一遍遍地翻整凍得格外堅硬的土地。

冬日下雪前翻整土地可以令土壤變得鬆軟、水分充盈,同時也能將埋在土中的害蟲的蟲卵凍死。等到雪積起來了,土地在雪毯的保護下能保持適宜的溫度,不易遭受蟲害,來年冬雪消融,雪水也能融進土壤裡,這便是民間俗語“瑞雪兆豐年”的真意。

村落裡有擅農事之人,而且在村民中極有威望,一定程度上能影響村民們的行動。靈希扛著“賽神仙”的旗子自小徑走過,整合著這些細節處透露出來的情報。不知道是不是此地不用賦稅的緣故,村民應當是較為富足,放眼望去,田間百姓一個個都生得黑而乾瘦,但卻並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般餓得形銷骨立。他們看見靈希時的眼神都很冷淡,但也沒流露出惡意,僅僅隻是無視。

從村口走過的靈希沒有冒然地與田間的村民說話,她牢記著為她指路的平民們的告誡。然後,靈希的思緒便被一陣嘈雜之聲給打斷了。

“嘩”的一聲,雖然眼下還不到潑水成冰的節氣,但仲冬月,一大桶水潑到身上,依舊是冷得夠嗆的。靈希回頭,便看見幾名行商打扮的弟子站在不遠處,打頭的一名女子正滿臉錯愕與不敢置信,目光直直地看著不遠處手持著盛水木桶的中年男子。

眼前的場景十分古怪,一人與多人對峙,但潑了女子一身水的中年男子卻目光平靜,既不凶惡,也不畏懼。

“我們隻是想問個路,你們這群刁民——!”站在女子身後的一名少年不忿地罵道。

“且慢。”打頭的少女攔住了少年,不顧自己一身狼藉,拱手作揖道,“這位鄉親,我們是外地來的不曉事,若有哪裡得罪,還請告知於我等。”

女子著實是好氣性,大冬天的被潑了一身水也沒發火,她眉眼沉著,態度謙和,任誰見了都會這般溫文的人生出好感。然而,中年男子隻是抱著木桶站在原地沒有說話。而田野間的其他農民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扛著農具朝著一行人走來。

女子強自鎮定,但心裡已經隱隱開始慌了。她不明白自己一行人這才剛進村落,不過是跟田野間的鄉民問了一句話,為何對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怪異。眼見著田間的村民已經呈圍攏之勢朝他們走來,本該遠比凡人強大的修士們看著這些手持凡鐵、面無表情的村民,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對不住,對不住。”就在這時,穿著一身滑稽道袍的“白胡子老道”突然從旁邊衝了出來,朝著周圍的百姓不住地擺手,“這群不曉事的,老道這便帶他們走。對不住,對不住了啊各位!”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被潑了一身水的女子往旁地走。

羅慧先是被靈希的扮相震驚了一瞬,但她也很快反應了過來,順著靈希的力道往小道上走。

一行人步伐謹慎地和村民們拉開距離,直到他們走出一段路了,村民們才停下腳步,沉默地注視著他們遠去的方向。這些初出茅廬的弟子們看著他們怪異的舉止,這才後知後覺地沁出了一身冷汗。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凡人的排斥與惡意並不是最恐怖的,這種宛如一潭湖水沉沉下墜的寂靜與冰冷,才令人毛骨悚然。

靈希帶著一行人緩緩地退入樹林中,直到身後黏連不去的視線移開了,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被大冬天潑了一盆冷水的羅慧狼狽得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她正想向替他們解圍的靈希道謝,卻聽那扮相滑稽的少女冷冷道:“你們壞事了。”

羅慧一愣,隨即尷尬得面皮紫脹:“我、我們沒想到,隻是問了一句話……”

“黑衣送葬,白衣報喪。離人村裡的黑衣人皆不可與生人對話。”靈希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入村須得靜悄悄,莫把生骸死魂吵’、‘待到子夜十二時,白衣搖鈴家書到’,這是大夏民間流傳的童謠。”

靈希極目遠眺,隻見暗沉的天幕下,村子周圍的枯木上纏著白色的麻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墜著無數沉重蒼白的鈴鐺。

呼嘯的寒風吹得白麻布不停地鼓張,然而那些數量多到讓人難以想象其聲勢浩大的鈴鐺卻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剛剛,鈴鐺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