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25章】掌教首席 戲言與一個承諾……(1 / 1)

如果手頭有煙, 宋從心可能會忍不住故作滄桑地吐個煙圈。

戲曲落幕後,那位名叫“東方既白”的青年便恭恭敬敬地把她們請進了一處同樣燈火通明的府邸, 並宣稱“城主卸妝後便來”。隨後便有四名衣著打扮明顯與他人不同的女郎為她們撫琴弄曲, 烹茶煮水,侍奉點心……怕她們等得無聊,其中一位還貼心地取了不少話本書籍給她們翻看。

這宛如哄小孩一般的待客態度就很有問題。

然而楚夭此時是無心翻看書籍的, 她的心神都在方才那一場如夢似幻、宛如瘋魔般的《琉璃傳》裡:“我好像沒怎麼看得懂……喂,你說這個故事的最後,那個好似水鬼變成的青衣是取代了花旦的身份嗎?她因花旦而生, 最後在花旦死去時變成了花旦, 取代了她的人生嗎?”

宋從心被她搖晃著胳膊, 整個人卻仿佛入了定,沒有回答楚夭的問題。

楚夭雖是小女兒家的心性, 但被人冷落也不會惱羞成怒, 見宋從心不答話, 便去糾纏梵緣淺:“和尚,你說呢?”

“在下並未出家,而且就算出家,也應該是‘尼姑’而不是‘和尚’。”梵緣淺平靜地糾正了一下, “千人千面, 我見即我執。楚姑娘的見解或許便是正確的。”

“你鬨呢?”楚夭被宋從心忽視時沒有生氣,聽梵緣淺這麼說反倒是有些生氣了, “我就是知道自己見識淺薄才來問你們的,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噗。負責奉茶的侍女倉促地低下頭, 忍住自己差點漏出的笑。

梵緣淺老僧入定,任憑楚夭如何搖晃都不理會她。楚夭見其不從,又整個人像隻沒骨頭的貓兒似的輕伏在宋從心筆挺的脊背上, 湊在她耳邊小聲又委屈地碎碎念道:“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宋從心安如磐石,實則內心幾近崩潰。她可算是知道楚夭為何在情場上如此戰無不勝了,這天底下幾個人能頂得住她這般撒嬌的。

鬨騰作妖的楚夭沒發現隨侍一旁的四名女郎突然動作一僵,紛紛恭敬無比地起身,垂首行禮。府邸內燈火如晝,一支緩步行來的十數人的隊伍被燈光照得影影綽綽。走在最前頭的人披著一件擋風的鶴氅,穿著繡著縷金百蝶剔紅榴花的豔色長衣,手中持著一根鑲金玉的細長煙管。他行至門口,看見屋內的景象,似是感到有趣般地抬手,身後垂頭隨侍的俊麗男女們便停住了腳步,躬身行禮後退下。

他的氣息揉入暮風,連同身後的十數位隨侍的氣息都掩蓋得嚴嚴實實。但很可惜,要論彆的還不好說,但要論感知能力,宋從心卻可算得上當世獨一。在他踏進門檻的瞬間,那個被另一個女孩癡纏的少女便下意識地想要回過身來,然而視線卻被紅衣少女給擋住了。

男子有些意外,卻還是雙手抱胸倚著門框,含笑先發製人道:“兩位小友這是在做什麼?”

楚夭頓時便安靜了。

說到底,楚夭是個極擅捕捉他人情緒同時也很識時務的人。她對宋從心與梵緣淺自來熟,是因為她知道這兩人脾氣好還不會與自己計較,但眼前這個笑得極儘溫柔的華服男子,楚夭那是隻看一眼,都覺得心裡怵得慌。

“我們在討論剛剛的那出戲。”楚夭乖巧正坐,道。

“哦?”緩步而來的華服男子顯然是簡單洗漱後便趕過來的,他放了盤起的發髻,融了臉上的油彩,仍帶著幾分濕氣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僅用一根紅綢挽起。他眼睛處的妝還沒來得及卸,一眼斜來,眼波清冽如水,透著一絲細細的媚。

楚夭恰好讓開後便和人對上眼的宋從心瞬間被煞了一下。

宋從心在心裡默念著這些大能的年紀,腹誹著這一個比一個離譜的魅惑力,將明塵上仙的“孩子”在識海中重複了一百遍後,宋從心已經冷靜得宛如背了一百遍《清靜經》那般清心寡欲。她正想起身行禮,卻見男子邁著長腿繞過桌案,在她們的正對面坐下,倚著美人榻,一手托腮,似笑非笑:“那三位小友是如何看待這出戲的?我實在很好奇。”

錯過了開口問候的最好時機,宋從心和梵緣淺隻能沉默著各行一禮。楚夭坐在兩人中間,左右張望了一下,有些躊躇不定地道:“呃,神鬼之事不好妄言妄語。那個,都說我見即我執,我覺得兩個琉璃之間哪怕彼此不理解對方,但應該還是難以割舍地愛著彼此的……”

含著煙管的明月樓主笑嗆了一下,沒有否定,隻是饒有趣味道:“嗯……我見即我執啊?那這兩位小友呢?看出了什麼?”

宋從心和梵緣淺沉默了一瞬,片刻後,才不約而同地開口。

梵緣淺:“癡妄。”

宋從心:“孤孑。”

“……哦?”明月樓主停頓了一瞬,他垂了垂眼眸,隨即神色如常地笑道,“有趣。”

楚夭見他隻是笑吟吟的坐著,沒有繼續問下去,頓時忍不住看向宋從心,小聲道:“癡妄好說,孤孑又是何意?”

一旁的梵緣淺倒是替宋從心解釋了一句:“因為這是《琉璃傳》,不是《花旦與青衣》。”

——從始至終,愛著自己的,恨著自己的,保護自己的,辜負自己的,都是琉璃自己。

楚夭聽罷,心中一震,面色微微發白。而聽著小輩討論這些的明月樓主卻是淺笑,仿佛無所謂地問道:“那如果我說,這出戲真的有兩個人呢?”

宋從心搖了搖頭:“一個人,孤獨;兩個人,更孤獨。”

宋從心隻是說出自己的感受,但沒想到,這個不明所以的回答,卻讓明月樓主沉默了。

隨著明月樓主的沉默,室內也頓時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寂靜中。不管明月樓主看上去是如何的親善,他都是當世十指可數的大乘期修士。當他放任氣氛一點點地冷下去時,就連性情最為活潑的楚夭都不敢出聲打破這種僵滯。

就在楚夭偷偷為同伴捏了一把冷汗時,明月樓主卻笑了:“不說這些了。拂雪小友我是見過的,另外兩位小友不知應當如何稱呼?”

“我叫楚夭,散修。您……咳,您隨意便可。”楚夭險險止住差點脫口而出的“您老”二字。

梵緣淺見宋從心已經揭露了身份,便下意識地雙手合十,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看見她這個習慣性動作的明月樓主卻突然猛吸了一口煙管,難得有些牙疼地道:“好的,我知道了。梵淨初和梵覺深的後輩是吧?”

三人:“……”

明月樓和禪心院之間也算得上是孽緣不淺,畢竟一方修的是極儘癡絕的極情道,另一方修的卻是破除我執的消業之道。主張息想攝心、拂塵看淨的佛門和主張“不瘋魔不成活”的明月樓若是能走到一起,那才是怪事。

在梵緣淺之前,明月樓在招收弟子門人的時候就沒少和欲渡他人堪破我執的佛門產生衝突。

其實嚴格來說,同樣主張“明心見性”且尋求中正平和之道的道門跟明月樓同樣不是一路的。但與“看見他人在水裡便想要伸手撈一撈”的佛門有些許不同,道門是“你丫的要是不伸手呼救我就當你是在遊泳”。

所以明月樓主能跟道門出身的宋從心調侃說笑,但看見佛門出身的梵緣淺便覺得頭疼。

“拂雪小友聰慧機敏,想來應當知道本座的琉璃玦不是隨便用的。”明月樓主輕歎,他收起煙管,坐直身體,十指交錯抵在唇上,被畫得細長嫵媚的眼睛笑睨著宋從心的眼,“為了這一天,本座可是好等。那麼拂雪小友,你想要和本座做什麼生意呢?”

明月樓主擺出正經的姿態,甚至口頭都換了一個自稱,顯然是準備認認真真地談一樁生意了。

宋從心平靜地與明月樓主對視,須臾,她從粟米珠中取出一物,放在桌案上推了過去。

一旁隨侍的女郎正準備上前取物,明月樓主卻朝她擺了擺手,而後輕一勾指,那件古樸的事物便落入了他的掌中。

那是一枚灰撲撲、乍看之下甚至還有幾分不起眼的玉佩,其色較雜,赤金交織,乍看之下好似上好的綠翡中摻入了黑癬與黃翡。然而明月樓主看見這個物件時卻瞳孔微深,他面上笑意不變,道:“拂雪果真有清奇之處。”

他微微傾身,挑起那塊斑駁的雜翡:“這情報,本座這兒的確有。但你可想好了,這情報品階比重溟城還高,天品甲等,序號貳拾叁。而且本座可以告訴你,相關情報,你師父那有,隻是他肯定不會告訴你。而在本座這兒,天品甲等是非賣品。拂雪手中的確有本座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東西,但這東西比起這件情報的價值,還不夠。”

宋從心神色不動,這其實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確有意向讓明月樓參與進“九州列宿”籌劃當中,想必明月樓也能看出來,無極道門找不到比明月樓更好的盟友。明月樓主的確不介意借此機會賣她一個人情,但如果涉及更危亡之事,一個雙方皆有意向的合作盟約顯然分量不夠。

“一個可全權交予明月樓主導的分支籌劃。”宋從心加重了籌碼,這也是她與古今長老討論後可以拿出的底牌之一。

“不夠。”明月樓主敲了敲桌子,“因為這個情報,明月樓死了人。”

“樓主又待如何?”既然對方願意與自己商量籌碼,那顯然,對方是有交易的意願的。

“一個承諾。”明月樓主站起身,微微靠近宋從心,他細長的眼睛眯起,像一隻慵懶倦怠的貓兒,“再加一個不違背拂雪道義的承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