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24章】掌教首席 《琉璃傳》落幕……(1 / 1)

《琉璃傳》的後半部分可謂是急轉直下, 各種驚心動魄的打戲輔以陰謀詭計,看得人目不暇接。

兩個半大的孩子,想要在亂世中活下去注定是不容易的。青衣琉璃與花旦琉璃遭遇了人販,這一回, 孩童的力量與智慧在絕對的權勢下脆弱得不堪一擊。琉璃落入了一個名為“紅樓”的魔窟, 這個魔窟明面上經營著接待達官貴人的青樓楚館, 實際上私底下還乾著諜報與血色的營生。

也就在這一段,青衣琉璃與花旦琉璃爆發了劇烈的爭執。青衣琉璃執意要帶花旦琉璃走,花旦琉璃卻不願, 這個任性而又嬌慣的少女早已受夠了朝不保夕、命如浮萍的生活。哪怕眼前鋪陳的是一條烈火烹油的血色花路, 她也想要。她告訴青衣琉璃, 她要成為花魁, 成為人上人,她不願再吃苦受累,不再想去追逐那渺茫而又遙遠的身世。她隻要自己能過得好,旁地彆的, 她不在乎。

琉璃是一個讓人愛不起來的孩子。

難得的是,寫下這出戲劇的人也並沒有想要掩蓋以及美化琉璃形象的想法。他並沒有為琉璃的遭遇賦予任何的苦衷,就仿佛那些身不由己的苦難都是人生原有的因果。相反,他更多地描寫琉璃的自私任性、驕傲刻薄,她漂亮而又明媚,卻與“琉璃”之名如有天塹之隔。

勸不回一意孤行的花旦琉璃, 青衣琉璃便轉頭去尋了紅樓的樓主,青衣接受了紅樓暗面的工作,而那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暗藏刀光劍影的諜報工作則被花旦琉璃接手。戲台上,眾人可以看見整個場景被劃分為鮮明的兩半,一邊是夜色暗沉、血光氤氳的浮屠煉獄;一邊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明媚花路。白天, 花旦琉璃用美貌與才情周旋於權貴之間,夜晚,青衣琉璃的刀上便會滴落不知誰人的鮮血。

“她們”相依相伴,互相依存,卻又因為思想與欲求的不同而彼此厭憎。

“她們”的驕傲與固執,也隻對著自己唯一的半身。

這一段的戲曲並不以言語來進行講述,花旦與青衣同時選擇了舞蹈來詮釋自己的生命。花旦琉璃跳的是難度極高的水袖舞,水袖舞講究身韻合一,因為綾羅柔軟且長,揮出去便難以收回,想要令其吻合樂曲的節拍與調子,那必然需要有火候十足的功夫。花旦踩在巨大的花鼓上,腳踏著舞曲的節拍,“她”旋身起舞,時而翩然如橫江掠水的白鷺,時而如春風迎陽的飄絮。“她”的舞姿輕盈,踏著鼓點的步子卻很有力量。

與鼓點的“咚”聲相互輝映的,是長劍出鞘時的鏗鏘之聲。

想要以肢體動作去“講”故事是很難的,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欣賞舞蹈的眼界與心境。缺乏表現力的舞蹈便會淪為隻有舞者自己才能懂的曲高和寡,更彆提要從中表現出深刻的內涵和故事性。青衣選擇的是劍器舞,劍器舞是力與美的結合,介於舞與武之間。為了表演的觀賞性,長劍的柄處係了一段染血的白綢。舞劍打令並非易事,並不是劍術好就能跳劍器舞,同樣,不是跳舞跳得好就能行劍器。

劍乃利器,持劍便是為了傷人,傷人總不會顯得很美。但這一點,台上的青衣卻做到了。

蔓延溢散的殺氣如穿堂而過的冷風,凍得四周圍聚過來的凡人禁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宋從心和梵緣淺這等修為的則是驚栗,都忍不住瞥了一眼雅間包廂內搖曳不停的燭火。台上舞劍之人進退回旋之間已經令人捕捉不到劍勢,拂動的血綢與清影之間,耳畔能捕捉到的隻有雷霆驚蟄之聲,眼前所見隻有道道雪亮的白芒。外行人可能也就看個熱鬨,覺得這劍耍得挺好,但身為內行人的宋從心,坐在包廂內簡直滿頭冷汗。

戲台上的燈光明滅不定,觀眾隻以為今夜風大,但宋從心卻知道,那分明是台上人隔著一層薄薄的紙,一次又一次地斬滅燈籠中的火光。

就好像調皮的孩童漫不經心地撥弄花蕊一般,到底要多麼柔軟多麼細膩的劍氣,才能透過紙張將火焰切裂,卻又不讓它徹底地熄掉?

【宿主目睹明月樓柔技《朝露》、《歲夕》、《遲暮》、《若寄》,宿主心境提升,可領悟“紅塵”之真意。】

【宿主目睹明月樓劍法《枯槁》、《徘徊》、《斑駁》、《參商》,宿主心境提升,可領悟“癡絕”之真意。】

【宿主對軟兵器的感悟上升,對至柔之道的感悟上升。】

“不了不了!消受不起啊!”宋從心忍不住在識海中尖叫。她一修行中正之道的道家弟子,沒事悟什麼癡絕之道?

雖然被青衣的劍意驚動了一瞬,但很快,宋從心又沉浸在了這出彆出心裁的戲曲中。

她修習劍道,也修習音律之道,雖然她所行之路與台上人的路背道而馳,但正是因為她骨子裡喜愛這種藝術,所以才能如此堅持。

鼓點越發急促,樂曲越發激昂。當琴弦緊繃到某個欲裂的臨界點時,青衣反手擲出了自己手中的長劍,花旦猛然折腰,甩出的水袖卷住了燈盞。

“砰”的一聲巨響,琉璃燈盞與長劍在場中相撞,激出大片的火花。

飛濺而出的燈油點燃了戲台中央的布景,熊熊燃燒的大火中,青衣與花旦隔著咫尺之距,沉默相望。

“鏡中看花,水中觀月,恰如你我命途雙生。”

“你道人生若寄萬古塵,又怎知我甘飴蜉蝣溯水生?”

“嘣”,琴弦斷裂,火光突滅,戲台頓時暗了下來。

“……什麼意思?”坐在宋從心身旁的楚夭也看得入神,哪怕不解其意,她也被這似有魔魅之力的表演給吸引了。

“……”宋從心沉默,不知應當如何解釋。

燈光再次亮起,幕布再次拉開。

青衣琉璃的劍術越來越精湛,花旦琉璃也憑借著自己的容貌與才情成為了紅樓的花魁。漸漸的,青衣的成長讓紅樓的樓主感受到了威脅,樓主開始不停地派遣青衣去執行一些極其危險的任務,意圖榨乾青衣的價值後除掉這枚已經隱隱開始失控的棋子。樓主手中拿捏著青衣的命脈,幾次番以花旦的性命相要挾。青衣屢次遊走於生死的邊界,但這些,“她”都沒有讓花旦知曉。

直到有一天,青衣得知花旦與一書生相愛了。

“我不信。”

“你又懂我什麼?”

任性而又嬌蠻的少女不屑於解釋,那麼自私又那麼聰明的女孩,突然間理智全無,飛蛾撲火般地追尋著自己的愛情。

青衣開始恨她,恨她總是將自己獨自拋下,恨她從來都隻顧自己而不管他人的想法,恨她明明都已這般面目可憎,卻還是讓自己放不下。

青衣再不願遂她的意了,步入紅樓是花旦自己的選擇,走上這條荊棘路還想要回頭,那是不可能的。若是讓紅樓樓主發現花旦動了私情,花旦必死無疑。青衣恨她,但是青衣也無法坐視花旦的死。但青衣越是阻撓,花旦遊離不定的心意便越是堅定。

終於,某一天,青衣九死一生地完成了樓主的任務,回到紅樓時卻得知,花旦琉璃與書生私奔,被紅樓的殺手抓捕帶回後,書生為求脫身,在紅樓樓主面前親自處決了花旦琉璃。

青衣瘋了,“她”殺入了紅樓,不顧一切地找到了那名書生,逼問他為何背叛自己的愛人。

我沒有。書生似哭似笑。她讓我隨她逃亡,半路上卻把我撇下了。我愛她至深,她卻根本不愛我,那個冷心薄情的女人怎麼可能為愛逃亡,為愛而死?

那花旦琉璃究竟是為何而死?

青衣四處尋找,終於,他在紅樓最深的密室中,發現了手持斷刃刺入樓主的心口,五臟六腑卻被掌力震碎的琉璃的屍首。

她維持在一個雙手緊握刀刃、跪地發力的姿勢,死去了。

……這急轉直下的劇情,看得全場死寂一般的沉默。

戲曲的最後,青衣捧著鏡子,與鏡子中似笑非笑的花旦少女一同緩緩偏頭,看向觀眾。

總是冷漠抿唇的青衣一點點地扯起唇角,勾起了一個本該屬於花旦琉璃的笑弧。

宋從心發誓,即便相隔這般遠的距離,她也聽見下方的群眾中有人當場爆了一句粗口。

謝場的最後一幕戲,戲台上鋪天蓋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鏡子。

青衣邁著花旦的步子,披著花旦的綾羅水袖,唱著花旦曾經唱過的曲子,為觀眾獻上了最後一首獨舞。

鏡子中的人也在起舞,但那人身著紅粉色的衣裙,眉間點著花鈿,分明是花旦的妝容與樣子。

旋身,揚臂,起舞。

“她”先是生疏,而後逐漸變得嫻熟。“她”看著鏡子,從最開始的粗略模仿到騰轉自如,一點點,一步步。

終於,“她”的步伐也如花旦一般輕盈如流風回雪,身影蹁躚若汲水白鶴。於是,戲台上呈現出了極其震撼人心的一幕,澎湃激昂的樂曲中,萬千身影於鏡中流轉。青衣與紅衣相互交織,那宛如鏡影雙生般的舞步,就連垂眸抬眉的神情都一般無二。

樂曲臨近尾聲,曲調越發高昂,戲台上的人開始蕩袖旋轉,裙擺與水袖如花瓣般層層漾開,隨著急促的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砰”的一聲巨響,樂曲戛然而止。戲台上的所有鏡子應聲而碎,琉璃的碎片劈裡啪啦地落滿了鋪陳的紅布。

那個人站在戲台上,踩著破碎的鏡片,優雅地緩緩躬身。

《琉璃傳》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