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第10章】掌教首席 遠古舊事之神隕……(1 / 1)

姬既望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是拖著他的夢一起來的。

姬既望以織夢之能將自己與宋從心的夢境編織在了一起,這也是宋從心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夢”。通常來說,夢是一場光怪陸離、虛幻卻沒有邏輯的幻境,但夢境同時也是一個人內心的體現。比如姬既望的夢便是一片廣袤溫柔的大海, 星月與白晝交暉, 海潮聲連綿不絕。處在姬既望的夢境中, 隻讓人覺得天地高闊, 心曠神怡, 但若自海面下潛,進入幽邃寂靜的深海,又會從中咂摸出幾分悠遠的孤獨。

而宋從心的夢境, 卻讓兩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她的夢境竟是一條深夜的現代街道,兩側的商鋪都已經關門,唯有兩家的告示牌還亮著燈。姬既望和宋從心站在一處公交車站的路口, 抬眼望去, 街道長得看不見來路, 也看不見儘頭。

“這是什麼?”姬既望指著一處道。

“廣告牌。就是商賈用來招攬客人的招幌子。”

“這是什麼?”

“公交車。一種載具, 類似馬車, 但是驅動不靠牛馬。”

宋從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她眼神古怪地看著自己與姬既望的夢境邊界, 公交車站後面就是一片海灘,真的怎麼看怎麼古怪。她看著眼前的街道,雖然已經時隔了一十多年,但宋從心還是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來,這是她前世居住的公寓附近的一處公交站台。

恰好此時,街道的儘頭突然駛來了一輛公交車, 橘黃色的車燈照得人視野一片花白。公交車在站台旁停靠,車門打開,姬既望有些好奇地朝裡頭張望,卻隻看見幾個模糊且沒有面目的人影。因為修真界中有飛行法器,他倒是不好奇公交車是如何運作的,隻是想上車去看看。但宋從心卻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另一邊的夢境拖去。

“彆去。”宋從心記得這個夢,她也知道這個夢會發生什麼,“無趣得很,這條街是走不完的,車子會在一個地方停下。你拿著鑰匙走到房子的門口,打開時卻發現裡面是一處迷宮。你焦急的在迷宮中奔跑,轉悠了很久才離開了水泥鋪就的路道,跑進一處狹窄的院子。你以為自己就快逃出生天了,翻出了圍牆,看見這條空蕩蕩的街,迫不及待地登上回家的車子,等到打開家門,又是一模一樣的迷宮。”

在這個迷宮一樣的夢境中,宋從心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奔跑。但無論她如何努力,都走不出自己心的迷宮。

比起自己的夢,宋從心更喜歡姬既望的夢。成為修士後她便時常入定神遊太虛,因為她不喜歡自己的夢。

“你想讓我看什麼?”宋從心在沙灘邊找了一塊礁石坐下,在姬既望帶來的書簡堆中翻找,發現上面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看不懂沒有關係,因為天書會幫宋從心翻譯,看了一眼天書的注解,宋從心驚了,因為這竟是氐人的文字。

“是姬家抄錄留存的氐人書籍,包括史冊、皇族名錄以及一些天地異物的記載。”姬既望沒有陪宋從心坐下,他的聲音從宋從心身後傳來,且還越來越遠,“因為氐人的神已經墮落,留存關於‘祂’的文字也被汙染,不過對你我而言並不成問題。這些書都是母親曾經讀過的,她曾說過自己之所以要成神,除了自救以外也是為了應對一場即將到來的浩劫。我在想,這場浩劫會不會記載於這些書冊裡。”

浩劫。宋從心翻閱書簡的手微微一頓:“姬重瀾還說了什麼?”

“她說自己曾經以為隻有成神才能阻止一切,但她覺得我們會給出不同的答案。”姬既望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按照她的說法,浩劫似乎也是神引起的,否則母親不會說這種話。她其實很討厭非人之物,寧可把自己變成那種樣子也要去做,是因為她覺得真的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宋從心歎了一口氣,姬重瀾真的是她遇見過的最複雜、最深沉也最可怕的對手了,為了達成自己心目中“偉大的利益”而甘願犧牲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再沒有什麼比這樣清醒的瘋子更可怕了。這樣想著,宋從心翻開了這些曾經導致姬重瀾“扭曲”的書簡,她擁有姬既望的逆鱗,能免除一切與“大月”相關的汙染與詛咒,因此閱讀起氐人的文字來也沒有什麼阻礙。

氐人的曆史非常悠久,甚至在人族出現文字之前,曾經盛極一時的輝煌文明注定是一本越來越冗長繁雜的史書。宋從心拿在手裡的書簡明顯是被姬既望挑揀過的,大部分都與氐人的神明相關。

史書中記載,在萬年前的洪荒遠古時代,天地鴻蒙未開,那時宇宙中的偉大力量將自己的恩澤遍布每一處星海。在那個時代,世間萬物生靈獲取知識的方式是向神明祈禱,他們向高天的神明借取力量對抗無處不在的自然災厄。在氐人大巫的記錄中,越是古老的神秘便越是強大,因為新生的事物能被“理解”,而無法被理解的“未知”能喚起恐懼,“恐懼”則是神明力量的來源之一。

“推斷高天神明的力量與情緒相關,因為智慧生靈的心靈能對某種類似天道的運行規則產生影響。”宋從心繼續翻看,“在遠古洪荒時期,一切智慧生靈都是神明的眷屬與仆從,直到……人族自被天雷擊中的雷擊木上取得火種,文明自此而生……”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與宋從心所知曉的曆史有極大的不同,在氐人的記載中,人族褻瀆了神秘,甚至試圖以新生的創造來解離神秘,這在氐人看來本是荒唐的舉止,但沒想到的是,人族這渺小如塵埃般的種族,當真在神明不屑傾顧的地方做到了一點。

人族解離了“火”的神秘,解離了“雷霆”的恐懼,而後便是“洪水”、“地動”、“潮汐”……直到倉頡創造出文字,文明從此有了傳承與記載,蒙昧始開,一切神秘都無所遁形。那天穹之上的神明終於被這場驚天裂地的變故所驚動,朝這片本不被祂們納入眼底的土地投來了注目的一瞥。智慧生靈意圖以“創造”窺探神明偉力的行為被視為僭越與背叛,因此神明詛咒了這片土地。

——這便是血脈之咒的由來。

與此同時,神州大陸上另一種因人而生的神祇逐漸孕育,類似山主這樣天生地養的靈物也被稱為“神祇”,但與洪荒最初被稱為“神明”的東西是全然不同的兩類。地祇與其說是一種生命,倒不如說祂們是智慧生靈的意識彙聚而成的某種偉力,隻是因人心而被賦予了智慧與形體。

宋從心繼續往後面翻,這些刻錄越往後便越是繁雜,其中甚至出現了一些明顯是後世人加上的批注與解析。在氐人記載的無數災難之中,她果然找到了“大壑”逝世的記錄,這一段在書簡中被命名為《天之樹.神隕大壑之災劫》。

讓宋從心覺得極度不可思議的一點,那便是大壑真正的死因並不是因為信徒改變了信仰而逐漸消亡,大壑實際是死於神明之戰。

“某一天,東海歸墟之所生出了一棵大無量的珊瑚……”關於這一段記載,氐人寫得十分模糊。氐人的恐懼與渾噩明顯到在字裡行間都滲透而出,他們寫到自己的神消隕於重水之下,而弑神的甚至不是某個具體的生靈、具體的力量,就連氐人的大巫都不知道他們所信仰的神明對抗的究竟是何物。大巫隻寫到大壑的隕落,這位神明的死亡十分快速,甚至來不及將神念移入神胎,神軀便被徹底吸乾榨儘,化作一棵肉質的珊瑚樹。

“神主三千之念,儘誅皆若一瞬。”

通過這些記載與描寫,宋從心知道了一件事,東海的神明甚至不是“大壑”的完全體,真正的大壑本體位於虛空,留存於東海的神胎是祂的一個分靈或者說是肉身。但就連一個理應與本體分開的肉身都在相隔了無儘時空的情況下被瞬間摧毀,那與大壑敵對的那位神明,恐怕在宇宙虛空中也是霸主一樣的存在。至少祂擁有將大壑抹滅的瞬間連同祂分化在外的一縷殘魂都同時抹殺掉的力量。

僅看這段描述,宋從心都覺得心中發寒,汗毛倒豎,大壑的分靈之力都險些毀滅這個世界,那那個抹殺掉大壑的偉力,又是怎樣可怖的存在?

神州大陸至今還能安然無恙,是不是因為“祂”的目光還未投注下來?

宋從心渾身發寒地放下這本史冊,拿起了姬重瀾的手寫的記事。姬重瀾用的也是氐人的文字,大概對於姬家而言,再沒有比這更安全的暗語了。

翻閱姬重瀾的記事,其中大多都是關於氐人知識的運用以及各種陣法、符籙與機關的研發,但其中也夾雜著一些難以理解的行為舉措。而在這些記事中,宋從心大致模糊地推斷出姬重瀾扭曲的緣由,姬重瀾很可能是無意間得到了大壑的記憶傳承,從中看見了什麼……

[祂想毀滅螻蟻窩,隻需探進一根樹枝。]

[想要阻止祂,必須要找到“那個東西”。]

這個被姬重瀾稱為“祂”的東西,絕對不是大壑,應當是抹殺“大壑”的那個存在。

宋從心粗略地翻過這些,而後再次拿起一個藏藍色封皮的冊子,但是這個冊子剛一打開,第一行字便讓宋從心心裡一毛。

[翻開這本書的人,我大抵是失敗了,所以有一些事,請你聽我說。]

隔著時間與空間,隔著陰陽與生死,姬重瀾溫和的笑臉仿佛再次出現在眼前,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