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14章】內門弟子(1 / 1)

明塵上仙的親傳大典是一件面向整個上清界的大事, 因為其意義重大,所以不管是明塵上仙還是無極道門都不打算令其草草了之。

這個親傳大典的籌備耗費了足足一整年的時間,其中最大的難點是要保證邀請函能送到應該到場的人的手中。也就是因為自己親身參與過親傳大典的籌備, 宋從心才深刻地意識到修士們的時間觀念究竟慢到了什麼地步。見過那種過馬路時急得司機親自下車用木杆把它挑過馬路的樹懶嗎?修真界中的大部分修士都與這種神奇的動物有一定的共通性, 過於漫長的壽命將他們的生活節奏拉扯得慢而悠長。

除此之外,另一個需要考慮到的點便是有許多大能修士常年閉關。如果不提前一年將邀請函遞出去, 屆時很可能便會出現“該到的人沒有到場”這樣尷尬的情況。要知道, 明塵上仙的親傳大典不僅僅隻是他個人的收徒儀式, 同時也是將弟子在天道和整個修真界跟前過了個明路,表明“這個孩子是我的親傳弟子, 日後發生了什麼, 還望各位給我一個面子”。

正道魁首的面子能不給嗎?為了避免以後明塵上仙的親傳弟子行走人間卻被消息落後、不明所以的人打成騙子, 無極道門的分宗掌門以及友好門派可不都得派人前來認認臉、見見人,回去後好耳提面命讓底下人長個心眼子?而不親眼見人一面, 隻隔著留影石,以後萬一真的有心懷不軌之輩打著“明塵上仙親傳”的旗號上門坑蒙拐騙, 出事了誰負責?

因此, 親眼見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到了親傳大典當日,在這一屆外門大比中才進入內門的弟子們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何為萬仙來朝的盛況。明塵上仙千百年來的第一位親傳弟子, 這個身份可謂是在消息傳開的瞬間便吸引了整個修真界的目光。再加上近些年來明塵上仙露面的契機越發稀少, 要見這位正道魁首一面實在是難。因此這次親傳大典,不僅是無極道門各大分宗的掌門人,甚至連一些鮮少出山的泰山北鬥都帶著自家弟子過來了。

千百年來,第一次被那位孤冷高絕的雲上人放進眼裡的弟子,該是怎樣的人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哪怕他們已經在接到邀請函後不久通過各種情報渠道打聽了此次爆發在幽州的九嬰災變事件,修真界第一情報門明月樓更是早早便把“拂雪真人”的命牌掛在了年青一代的排名榜上。但對於世人而言, 他們依舊難以在識海中構建出一個鮮活的形象。

明塵上仙的弟子,大概是一個心性氣質都與他相差不離的人吧?他們模模糊糊地想。

然而,很快,這個模糊不清的猜想,便在親傳大典上被徹底打碎了。

當那身穿雲鶴道袍的少女自殿外走來,背著宛若鳳凰焦尾般的古琴劍匣從所有人的面前走過之時,眾人一時間竟沒能回過神來。和他們想象的不同,和溫厚如群山、堅冷若大地的明塵上仙不同,少女給人的第一印象,竟是流雲般的輕盈與月光般的淺淡。

當然,這並不是說少女給人的印象寡淡。相反,她實在是再特彆不過了。

“敬香。”承接天道的祭祀大典,慣來都是由清儀道人主持的。這位儀態端方的長老焚香淨手,親自從做工考究的木盒中取出三支香。

三香寓意道家三寶,所謂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其意便在於“慈以法天,澤無不被也;儉以法地,大信不欺也;讓以法人,恭謙不爭也*”。

為人師長的明塵上仙手持三支香,在保存火種的香爐中點燃。香上的火光未滅,他便轉身,將這點點星火傳至弟子的三寶香上。

——此舉,便是“薪火相傳”。

此次祭典之上,敬告上蒼是最為嚴肅的儀式,旁觀的客人們都沒有開口說話。但眾人卻發現,當這對師徒比肩而立、站在祭壇之前,竟如山巒與流雲,薄雪與大地。一者厚重,一者輕盈。分明背道而馳,卻又和而不同。

至此,再沒有人懷疑……這兩人不是師徒了。

……

宋從心念了很長一段的禱文,禱文是儀典長老親自起草的,大致含義是敬告上蒼自己拜了明塵上仙為師,日後必定聆聽師父教誨、敬奉師長,絕不做出有辱師門之事等等。明塵上仙的禱文也大同小異,不過他的禱文是自己親自寫的。除了告知天道和祖師自己收了一個親傳弟子以外,其餘的基本都是對自身的警醒以及約束,強調自己身為師長應為之事,並沒有多談師長對徒弟的期待。

直到禱文的最後,明塵上仙才提了幾句。

“吾徒拂雪,擇道之多艱,願其行於己道,心無形役,不為塵世牛馬。”

“若天道有知,願分吾澤佑其正身,助吾徒越千山之難,渡百川之海。無所欺之,曉見天光。”

明塵上仙說完,便是一拜。直到宣禱結束,香火被立於祭壇之上,宋從心都沒能立刻回過神來。

她想對明塵上仙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而明塵上仙神色如常,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禱言有哪裡不妥。

大典結束後便是各家見禮,明面上是眾仙家共同拜見明塵上仙,實則卻是師父帶徒弟在眾人面前認認臉。宋從心站在明塵上仙身邊,隻覺得喉嚨好像有一股熱氣堵著,憋得她心裡如有火熾卻不能宣泄出來。她隻能對上前來問候的修士們挨個見禮,勉強認一認人臉。

大概是心裡藏了事,宋從心又下意識地豎起了保護自己的屏障。她待人從容,言行有度,看得儀典長老欣慰頷首,也給來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娘欸。”受邀而來的姑洗混跡於賓客之間,忍不住跟夷則咬起了耳朵,“那真的是小宋師姐嗎?”

“應該是的。”夷則抱著懷裡的小胖墩,也跟妻子咬耳朵,“小宋師姐現在可厲害了。這便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吧。”

“嘿嘿,那咱家小胖以後走出去也能驕傲地說一句,‘拂雪真人以前抱過我,還給我換過尿布呢’!”姑洗咧嘴一樂。

小兩口像偷油的小老鼠一樣竊竊偷笑,前方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極其刻意的重重低咳。倆熊爹娘立時眼觀鼻子口觀心,作低眉順眼狀。

一丘長老看到這倆兒潑猴兒就覺得心肺生痛,這裡是能夠亂說話的地方?真是不怕給他們小宋師姐招來麻煩!

但是正如夷則所說,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幾天前拂雪前往外門拜訪他時,一丘長老一直裝睡,故而也不知道宋從心的變化這般巨大。實話說,看著此時站在上首旁側、氣質冷清而儀態端方的少女時,一丘長老是真的有些不敢認了。人的變化怎麼會這般大呢?簡直像是脫胎換骨了。

大概這個孩子,在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獨自一人經曆了很多吧。一丘長老心想。

一丘沒打算上前和掌教見禮,今日,他和姑洗夷則都是作為拂雪的“親眷”才受邀到此的。他很清楚自己能出席這次大典不是因為他多有能耐,而是因為拂雪在乎他們。想到這,一丘便覺得有些感慨。他回憶著昔年舊憶中矮小乖巧的女孩,卻突然感到一陣惡寒,後背頓時汗毛倒豎。

一丘長老抬頭朝前方望去,他們前方不遠處正坐著一位身穿分宗掌門服飾、臉上留著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

雖然方才隻是一瞬,但對方剛剛爆發出來的惡意實在太過森冷,哪怕對方此時一臉嚴肅宛若再端方不過的君子,一丘依舊生出了警惕。他給姑洗和夷則使了一個眼色,這兩個機靈的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嘻嘻哈哈地在那人身後逗起了孩子。

一丘長老正了正衣冠,也顧不得自己與其他見禮之人格格不入,立刻混進了隊伍中。

當一丘排隊來到明塵上仙跟前之時,正想著事的宋從心微微一怔,不等她開口,便見一丘長老走上前,深深一拜:“外門一丘,拜見掌門。”

不等明塵上仙頷首,一丘長老攏在衣袖下的手伸出,比劃了幾個本宗長老才知曉的手勢暗語:孩所在之地,似有異。

“嗯。我知,你將拂雪教養得很好。這些年來,你也殊為不易。”明塵上仙神色不動。他是宸寧之貌,一丘長老卻已老去,老拜少本是一件會讓人覺得怪異的事情,然而明塵上仙的氣勢模糊了外貌上的年齡之彆。更何況哪怕是一丘,對明塵上仙而言也不過是孩子一樣的後輩。

一丘長老見完禮便很快退下了,明塵上仙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抬起二指,在座位的扶手處輕輕叩擊了兩下。

站在明塵上仙身旁的宋從心隻覺得心裡一毛,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身後經過……看不見身影,且悄無聲息。

宋從心看不懂長老的手勢暗語,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一丘長老見完禮後便突然離去,沒等她想明白,就被下一個見禮的人牽製住了思緒。

見禮的隊伍逐漸接近了尾聲,宋從心一天之內記了太多了道號人名,識海中已經有些混亂了。

這時,一位神情嚴肅如凡塵教習先生般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拱手行禮,自報了家門:“上宗分宗蒼闕門,玄中。拜見無極主殿。”

這個道號宛如一個晴天霹靂,讓原本低垂著眼簾的宋從心不禁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