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將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說給顧子穆聽。
“等下你把你身上的銀錢都給我,我去悅來客棧訂一間上房,你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打道回府去。”
江逸邊說邊用兩根手指在桌上做了一個行走的動作
“我已留了一封信給我娘,信裡說了要是不答應我不去國子監的要求,我就堅決不回家。
“不過我家裡人看到信後肯定會派人去伯府問你,要是我哥的人你就一口咬定與我在酒樓分開後就各自歸家了,如果是我娘身邊的樊嬤嬤來問,你就偷偷告訴她我沒事,讓我娘彆擔心。
“一旦這事成了我娘定會再派人來尋你,那時你就讓硯書來客棧給我報信。”
給顧子穆講完這個計劃後,江逸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茶,然後抬眼看他,“如何?”
這計劃可是他辛辛苦苦耗費了大半夜功夫想出來的,光是為了把那封信寫得愁腸百結,淒淒楚楚就讓他絞儘了腦汁。
顧子穆一邊聽一邊瞪大了眼睛,到江逸說完他驚得張大了嘴,“你這是要離家出走?”
江逸對他這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露出嫌棄的眼神。
他朝顧子穆輕巧地揮揮手,說:“不是真的離家出走,這是策略!”
“這不行吧?你才多大年紀,怎麼能讓你一個人住客棧呢?”顧子穆急忙搖頭反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客棧是多魚龍混雜的地方,哪怕是在京畿這治安良好之地,誰也不能保證就沒有意外,這豈是鬨著玩的。
“放心好了,上午不是讓你陪我轉了一圈嗎?我找的這客棧就在安定門附近,離順天府衙門也沒多遠,再說了,不是還有五城兵馬指揮司嗎?哪能這麼容易出意外。”
江逸對自己的小命可是珍惜得很,他要不調查清楚也不敢一個人隨意出入這些地方。
聽他這麼說,顧子穆才不再反對,隻表示等會兒他也要去客棧,非得親眼見著客棧環境才可。
江逸見說服了他,便放下心來,繼而氣定神閒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一把拌生瓜絲放進嘴裡。
邊吃邊不忘囑咐:“對了,我出來太急,忘帶銀錢了,等下這桌菜呀你也彆付賬,省著點錢給我,我還不知道要在客棧住多久呢,說不定呀是個持久戰。就讓這兒的掌櫃到慶國公府找世子爺要賬去。”
平日裡出門都有小廝跟著,江逸沒有隨身帶錢的習慣,今日更是連荷包都忘帶了,隻能先找好友救急。
“你離家出走,吃喝還要掛你哥賬上,這樣好嗎?”顧子穆一言難儘地看著他。
江逸理直氣壯地說:“我離家出走是誰造成的?還不是他非要我去國子監上學,這錢他不付誰付?”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辦。”顧子穆生怕把他這個炮仗點著,連忙息事寧人。
他話雖這麼說,其實心底對江逸的計劃一點底都沒有。
不是他的計劃不夠好,而是自己不一定扛得住呀!
不過事實很快證明,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江逸自以為安排妥當,殊不知他的那封信,還沒等他出了雲來樓,就被好心辦壞事的丫鬟給翻了出來。
而他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去住客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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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公府,長樂院。
坐落於京城西北的慶國公府占據了半條安平街。
至於另外半條街,也不是彆家,而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現在的慶國公夫人,端儀長公主的公主府邸。
自從老國公爺去世,駙馬江靖襲爵成了新任慶國公後,老國公夫人主動要求搬去了幽靜的清輝堂,端儀長公主便與駙馬一起搬到了國公府的正院明心院。
眼見兩個兒子逐漸長大成人,尤其是長子訂婚後,再瞧原先住著的院子,若是成婚便顯得小了點。
又因長公主久不居公主府,為免荒廢,她索性打通了兩府之間的院牆,將公主府部分院落稍加改建。
當初改建之後,大一點的院子給了即將成婚的世子江慎,靠近國公府這邊的長樂院則給了次子江逸。
八月桂花飄香,長樂院中的桂花樹恰是花開正盛的時候,一朵朵小小的黃白桂花掛滿枝頭,微風徐徐,晃動樹葉沙沙作響,滿院子花香濃鬱。
一個上身穿著蔥綠繡花襖子和青緞掐牙背心,下身穿石青綾羅裙的丫鬟,正叉著腰站在廊前高聲訓斥幾個站在台階下的小丫頭。
“你們是怎麼當值的?我不過出去了一趟,一個錯眼沒盯著,你們就把爐子上的火給看熄了!”
不管主子在不在,燒水泡茶的小爐子都要隨時備著,這是規矩。看爐子的小丫頭打了個盹沒看好熄了火,還連累了其他丫頭一同吃掛落。
小丫頭們瑟縮脖子低頭認真聽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我可不管你們老子娘是哪個院裡得臉的,進了我們長樂院,隻一心伺候主子才是正道!誰要是偷懶耍滑,或是有那起子歪心思,可彆怪我不講情面。”
綠衣丫鬟還在那不依不饒地數落。
“白芷。”
一個柔和且略帶沉穩的女聲從屋裡傳出,隔著鏤空海棠雕花窗欞不緊不慢地勸說綠衣丫鬟。
“按照院裡的規矩罰了便是,二少爺向來不耐煩有人在院子裡大呼小叫訓人,你這是瞧著少爺不在便忘了?”
被喚作白芷的綠衣丫鬟是長樂院的大丫鬟之一,管著二少爺江逸屋裡的器皿陳設,而交代她的則是大丫鬟中為首的木香。
木香快滿十七歲,在這些丫鬟中最為年長。
她和另一個大丫鬟丁香,原都是端儀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在江逸搬出正院後,長公主便讓她二人跟著到了長樂院伺候。
木香現在總管長樂院的衣食住行一應日常,在這內院裡除了江逸身邊的李嬤嬤,她是最得器重的。
聽到她話的白芷一邊說著些托詞一邊不忘眼神嚴厲地看向聽訓的幾個小丫頭。
“木香姐姐,就是二少爺太心善,才養大了這些丫頭的膽,我要是再不管著點,她們眼裡哪還有規矩。”
這時,一個面容清麗,穿著桃紅襖裙和同款青緞背心的丫鬟款款從屋裡走出,正是方才隔著窗戶與白芷說話的木香。
她沒理白芷的托詞,隻繼續朝她交代道:
“二少爺房裡的擺件也該換了,現在儘是些顏色素淨的。恰好現已過了處暑,你叫兩個手輕的丫頭去庫裡把那個掐絲琺琅纏枝蓮花紅珊瑚盆景拿出來,擺到多寶閣上。需得你親自盯著她們,仔細彆碰壞了。”
二少爺畏熱喜涼,每年剛入夏就嚷著要用冰鑒,平日裡更是把冰飲當茶水一般喝。偏生這位少爺自打娘胎出來就體弱多病,哪怕現在早就養好了身子,長公主也不敢由著他貪涼,再三告誡丫鬟小廝們,不許過早偷偷給他用冰。
因此,一到夏天,二少爺的屋子裡就得換上顏色素雅的擺件,免得這位爺看著心煩更覺悶熱。
現在天氣轉涼,倒是可以換一批擺設了。
白芷聽木香這麼說才把幾個小丫頭打發走,又點了兩個二等丫頭跟她們一起去庫房。
穿過抄手遊廊從左側耳房旁的側門出去就到了長樂院東側的庫房。
這庫房裡全是些難得一見的珍寶。平日裡長公主和國公爺有什麼好東西都忘不了這個兒子,再加上宮裡太後和太子賞賜的,江逸搬出正院不過一年多時間,收到的各色禮物就擺滿了這五間房大的庫房。
幾人取了那座紅珊瑚盆景,木香又挑了幾樣適合的物件,在看管庫房的婆子那登記好出庫冊子後,這才回去正房。
白芷邊跟著木香往正房走去,邊向她打聽。
“木香姐姐,聽說二少爺過些天就要去國子監上學了,這是真的嗎?我聽外院的吉安說,國子監監生們都要住在國子監統一的號舍裡,彆說丫鬟了,連小廝都不能帶。到時就隻有初一十五學假的時候才能回府,二少爺自小哪吃過這等苦,這可怎麼辦才好?”
“主子的事豈容你胡亂打聽!這要是讓嬤嬤聽到,又免不了你一頓罰。”木香低聲斥責。
白芷不以為然地吐吐舌頭,她也是擔心主子才打聽的。再說,二少爺不光長得好,對身邊的丫鬟們也心善得很,才不會任她們挨罰呢。
“我們做丫鬟的,聽主子吩咐,伺候好二少爺衣食住行才是我們該操心的。二少爺讀書上進的事,哪裡有我們下人說話的份?這要萬一讓世子爺知道了,就是二少爺也保不了你。”
木香的話並不是恐嚇,不隻是長樂院,就是整個國公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世子爺對二少爺管的嚴,連帶著長樂院的下人們聽到他的名頭都要嚇得瑟瑟發抖。
白芷見木香搬出世子爺,這才後知後覺害怕起來,臉上也儘是擔憂,生怕剛剛自己的行為被世子爺知道。
白芷是在世子爺那吃過虧的,因此格外害怕。
木香見狀也不再嚇她,隻又囑咐了她一番謹言慎行的道理,見白芷點頭應是,方放下心來。
說話間兩人就回到了正房。今日負責書房的丁香告假,木香留下白芷看著珊瑚盆景的擺放,自己則想著把東廂的書房收拾一下。
這一收拾不打緊,才發現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