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輪到你了(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8003 字 6個月前

此言一出, 滿座皆驚。

春風堂執事田達更是瞬間怒目:“分明是兩件不同的事,你怎能如此作比,說出這等狂悖之言!”

顯然, 即便隻是嘴上說說,“毒殺全學宮”這種話, 也未免太過火。

按理說, 所有人都該反感才是。

可有些令人意外的是, 春風堂內還是一片安靜,眾人固然沒有支持金不換此言的意思,可似乎也沒有人想要反駁。

尤其是也站在人堆角落裡的周光, 雖算半個劍宗傳人,可出身寒微,完全不明白以周滿參劍堂劍首的身份, 在春風堂卻還要被如此推諉敷衍, 不免不忿, 嘀咕了一句:“這不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嗎?怎麼就‘狂悖之言’了……”

他聲音不大,卻足可被所有人聽見。

眾人都朝他看了一眼。

孫茂、田達等人, 甚至連帶本不屬於春風堂的徐興,聽見這句, 原本就不佳的臉色, 越發鐵青。

陸仰塵隻道:“春風堂是個講理的地方, 若有不滿大可直言,實不必說出這般駭人之言,生死非小事,還請慎言。”

金不換便道:“生死非小事,但周滿的生死是小事,是嗎?”

陸仰塵瞬間皺起了眉頭。

宋元夜看金不換的眼神也有了幾分變化:剛進學宮時, 此人經由金燈閣的管事介紹,來為宋氏做事。他看此人出身寒微,又是蜀中杜草堂的修士,強龍也需地頭蛇,便將此人攬入麾下,向來以為此人左右逢迎、利字當頭,可今日……

他一句話竟頂撞陸仰塵,將他噎住。

自打孫茂說出那句“不是大事”之後,周滿已在旁邊看了許久,此刻掃見春風堂並陸仰塵、宋元夜二人的臉色,終於還是搖頭笑了一聲:“金郎君,此事與你無關。孫大醫都說了,投毒者是衝著我來的,要講道理,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先前開口很少,一直都是非必要不說話。

現在忽然開口,說要講個道理,不免將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孫茂也看向了她,不知她想要怎麼講這個道理。

周滿開口第一句竟是:“春風堂不願沾惹此事,也不願詳查,其實我能夠理解。”

眾人俱是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溫和。

周滿的聲音,也的確並不激烈,隻娓娓續道:“若投毒者的確隻針對我一人,而舉薦我進學宮的乃是王氏韋長老,與我有利益衝突的人實在不多。所以要查,必然涉及到世家爭鬥。查不出來,倒也罷了;可一旦查出什麼,恐怕便好不起來。畢竟神都三大世家,雖一向是宋陸二氏關係更近些,可又怎知這些年王陸二氏的關係是不是有些新的進展呢……”

當她明白地提到“世家爭鬥”四字時,陸仰塵與宋元夜臉上已齊齊露出不悅。

話中一個“王”字,更是令旁邊的徐興拍案而起!

這位青霜堂的執事勃然大怒:“你這話暗指是誰?!”

然而周滿隻輕輕掃了他一眼,連表情都欠奉半個:“還沒輪到你呢,慌什麼?”

她的話雖漫不經心,這一眼卻是又利又冷!

徐興竟覺心頭一寒,被刀子紮了似的:“你——”

周滿現在還沒功夫搭理他,訓完他之後,便轉過頭來,照舊對孫茂說話:“我也並非執意要說我個人安危的小事,能與學宮所有人安危的大事相比。隻是這暗中向我投毒的宵小鼠輩,竟能如此不小心,投毒時還將毒沾到彆人的丹藥上,鬨出今天這麼大一樁事。可見這幕後之人實在是個不堪大用的廢物飯桶。今日投毒能出紕漏,焉知他日不會繼續出紕漏?”

徐興聽見這話,幾乎要氣得發抖。

眾人都隱隱覺得她這話有點指桑罵槐的意思,卻摸不準她針對的到底是誰。

隻有知道她都做過什麼的金不換,忽然在心裡罵了一聲——

壞,周滿此人,是真的壞。

所謂“投毒還將毒沾到彆人丹藥上”的,不正是她自己嗎?可彆人不知道,自己也不能出面揭穿她!而唯一知道她撒謊、信口雌黃的,是那藏於暗中的真正投毒之人!

然而此人豈能跳出來指著她鼻子罵她瞎說?

那無異於承認投毒之人正是自己。

金不換隻需換位一想,倘若他是那投毒之人,眼下又正好在場,聽見周滿口口聲聲罵自己是“廢物”“飯桶”,還要背上不屬於自己的黑鍋,怕是要恨不得將周滿剁成兩段!

周滿笑吟吟說這話時,便在打量場上之人,說完之後,話鋒卻是一轉:“所以孫大醫,即便可能會因為我一人連累其他所有人,春風堂也完全不在意、不徹查嗎?”

春風堂這邊幾人聽到這裡,終於感覺到這女修已圖窮匕見!

口口聲聲不拿自己的小事與學宮的大事相比,可字字句句卻都是相反的意思。

她身後站的就是學宮眾人,如今偏以這樣一句話來質問春風堂,又叫孫茂如何回答?

這裡面不是六州一國的天驕,就是世家宗門的貴子,背後都代表著龐大的勢力。

春風堂開罪得起周滿一個,卻開罪不起所有人。

堂內再次陷入一片壓抑的安靜。

周滿身後的參劍堂眾人,已經許久沒有人說話,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終於,還是有人開了口。

妙歡喜不是很客氣:“藥是你春風堂製的,丹是你春風堂發的,到我們手裡之前可不是彆人送的。今天是虛驚一場,明天呢?你們蜀州也好,中州也罷,是什麼規矩、有什麼關係,我不想了解,反正在我們涼州,想要撇清關係、不攪進爭端,都得先徹查一番、自證清白!”

今日投毒之事,於大多數人而言,的確隻是虛驚一場,可天驕貴子們何曾經曆過這般真實的恐懼?

那種感覺,尚留存在腦海,記憶猶新。

若是平日,春風堂如此處事,他們未必覺得有什麼;可有那一場虛驚所殘留的恐懼在,春風堂還這般處事,多少便觸及了眾人敏感的神經。

既有一個妙歡喜,接下來便有其他人。

意思都很一致——

背後投毒之人不能放,春風堂口說無憑,若不徹查不能服眾。

後面的人雖沒有妙歡喜那般強硬,可表態本身已經是一種壓力。

春風堂瞬間被架到了火上。

偏偏這時候,外頭還響起了一道似乎有些慌張的聲音:“哎,我來得晚了,怎麼就已經鬨起來了?”

眾人聞聲轉頭看去。

徐興卻是瞬間辨認出來人:“劉常?!”

王氏所掌管的青霜堂,一向有兩位執事,一個是在此處已久的徐興,另一位便是此刻誠惶誠恐、慌裡慌張跑進來的劉常。

人如其名,平平無奇。

四十來歲年紀,乍一看甚至有些老實敦厚。

隻是知道他的,這時都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在王氏,徐興是大公子王誥那派的,劉常卻是韋玄那一派的,來這兒是想乾什麼?

見到他來,田達都覺得事情複雜起來,倒還算禮貌:“劉執事,這邊亂糟糟的,你怎麼也來了?”

劉常忙道:“聽說春風堂這邊出了事,我又知道周姑娘在這裡,實在怕大家鬨起來不好看,所以趕緊來一趟……”

不少人心思都動了一動:難道韋玄這邊也不想事情鬨大,準備息事寧人?

可萬萬沒想到,還沒等他們念頭落下,這劉常說話已經轉過一個陡峭的大彎!

他竟憨厚一笑:“韋長老特意說了,周姑娘畢竟勢單力孤、身世寒微的,比不得其他人要麼有家族要麼有宗門,無論怎樣也是將來要給王氏當客卿的人,實在怕她受了委屈,討不回公道。”

什麼叫“討不回公道”?

這韋玄是什麼態度,已實在太過明顯!

周滿雖隻一個人,可先有學宮眾人表態,後有韋玄特意派人前來支撐,到這地步,春風堂若是不查,又豈能善了?

宋元夜看向陸仰塵。

陸仰塵卻想:他們已仁至義儘。事既至此,若真查出什麼,也顧不得了。

周滿此時倒像是個周全妥帖的人了,甚至還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我們相信孫大醫絕無害人之心,也不可能故意在養氣丹裡下毒砸自己的招牌,春風堂與我等,皆是受害的雙方。我想,隻需將丹藥出爐後經手過的人請出來,簡單問上幾句便好。”

陸仰塵於是順她台階下了:“若是查清,自然也好證明春風堂、證明孫大醫的清白。田執事,把這兩次經手丹藥的人叫出來吧。”

孫茂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田執事終於去點了人出來。

偌大一個春風堂,陸氏管理起來實則是有幾分章法的,從煉丹的準備事項開始,由誰負責都一一記錄在冊。

丹藥出爐後負責裝瓶的是一人;裝瓶後負責送到各處的則有三人。

送丹藥的三人,皆稱道中沒有遇到什麼可疑之人,更沒有半道讓丹藥離開過視線。

負責裝瓶的那名下人卻是神情遊移,似乎絞儘腦汁在想。

周滿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更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乾脆直接問:“你分丹裝瓶的時候,有青霜堂的人來過嗎?”

那人頓時瞪圓了眼睛看她。

徐興更是差點跳了起來,厲聲喝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滿面無表情,冷冷道:“什麼意思?現在終於輪到你了,不明白嗎?”

眾人全都為她此刻的膽氣吃了一驚。

自己問出來跟青霜堂的人有關,和直接問是不是和青霜堂的人有關,可完全是兩回事!

後者無異於要和某些人撕破臉!

然而劉常站在一旁,竟是眼觀鼻、鼻觀心,好像完全不關心不在意也不覺得周滿有什麼問題一般。

眾人一看這架勢,什麼都懂了。

徐興掃得兩眼,也大笑起來:“好啊,原來是衝著我來的!我知道了,無非是為當初進學宮的名額,你以為我家大公子對你懷恨報複。可笑,真是可笑!他若真指使我動手,旁人難道不會第一個懷疑他嗎?我等豈會糊塗到這個地步!”

眾人其實也都這樣想過。

可周滿竟笑了一聲,道:“糊塗?若非這‘待日晞’之毒,偶然間被人發現,可是手段隱蔽得很,又有誰能察覺呢?再說,便是劍門學宮這樣的地方,不也有人膽大包天敢投毒嗎?頂著懷疑暗中害人,又怎麼不可以?‘燈下黑’三個字,我倒也認得的。”

徐興瞳孔縮緊,已暗咬牙關。

周滿卻猶嫌他不夠生氣:“隻是不知,高高在上的王大公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手底下的人竟如此廢物,投個毒都能誤傷他人。若是知道了,又該怎麼想呢?”

徐興面容已然扭曲,憤怒竟不似作偽:“你簡直栽贓陷害,血口噴人!”

盛怒之下,他已一手按在腰間,竟像是克製不住此刻上頭的情緒,便要動手!

周滿又豈是會退讓半分之人?

當即便握劍在手,要迎上前去。

連劉常、天興,甚至原本隻是旁觀的參劍堂眾人,都瞬間攥住了各自的法器,嚴陣以待。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緊繃到了極點!

然而正在此時,一道威嚴的冷哼傳來:“劍門學宮,何時成了能讓你等隨意動手的地方?”

那聲音落下,竟似有千鈞之力!

所有人但覺手中一沉,兵刃竟齊齊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周滿眉頭一皺,回首看去。

眾人中卻是早有人認出了這道聲音,一時惶恐,連忙向著門外躬身行禮,齊齊喚一聲:“岑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