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風堂(1 / 1)

劍閣聞鈴 時鏡 7271 字 6個月前

陸仰塵的面色, 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誰能想到,他們經過一番短暫討論,決定跟著周滿一道來春風堂後, 竟正好聽到徐興在這邊大放厥詞?

關鍵此人還不是春風堂的人。

這位貴公子心頭憋了一口氣,卻不得不壓下怒意, 先為陸氏分辯:“這位徐執事乃是青霜堂的, 還請大家先彆誤會。”

話說完, 才皺著眉盯了徐興一眼。

徐興早在看見這浩浩蕩蕩一幫人來時,就已經瞪圓了眼睛,尤其是妙歡喜來時那一句質問, 甚至讓他生出了幾分錯愕。

至於陸仰塵這一眼,他卻沒太放在心上——

陸氏雖大,陸仰塵身份尊貴, 可還管不到他的頭上。

眾人平日裡也不是每一堂的管事都認得, 經由陸仰塵這一句才知徐興身份, 心中便不約而同地想:周滿是王氏薦來的人,徐興作為王氏青霜堂的掌事, 卻對周滿如此說話,想來絕非同一派係。

雖然陸仰塵無論如何也不認為此事與春風堂有關, 可既到此處, 便算半個主家, 自然也得拿出點架勢來,不願讓人以為是陸氏包庇,於是向田達道:“茲事體大,的確得孫大醫出面不可。田執事,還勞你辛苦一趟,務必請孫大醫出來。”

田達見到周滿一個人時, 心中雖也有幾分疑惑,但想法其實與徐興相差無幾,認為即便有問題想必也是她自己那邊的問題;可等看到這麼人一道來了,連陸仰塵都親自發話,便知此事不小。

如此,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規矩?

他連忙躬身領命,去請孫茂。

孫茂煉丹時確有自己的規矩,驟然被人打擾,即便是陸仰塵發的話,也不免心中慍怒。

隻是待得出來,一聽事情原委,面容便不由冷肅。

陸仰塵吩咐田達,將眾人裝養氣丹的藥瓶都用漆盤呈了,端上來給孫茂驗看。

孫茂隻用洞明金紙驗得一枚,臉色頓時大變。

田達見了,也是一臉驚愕,趕緊又叫人端上幾碗水來,還待再驗其他幾瓶丹藥。

豈料,孫茂竟道:“不用再驗了,鄭夫子也是謹嚴之人,這樣大的事,不至於胡說八道。他說有毒,那這些丹藥必然都有毒。”

他隻將其他瓶中的丹藥,都倒出一枚來,仔細查看嗅聞,心中便已有數:“不錯。待日晞之毒,幾近無色無嗅,隻是因取虺蛇之血作為毒引,有一點極淡的腥氣,然而極易被其他藥氣掩蓋,非極其敏銳的有心之人不能察覺。”

田達心中已駭:“此丹您親自煉製,丹出後待得爐溫降下,方從爐中取出,排入盤中裝瓶封存,以前從未出過紕漏。此事必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春風堂!”

徐興聽了,眉頭暗皺,似乎也在思索。

但孫茂對此似乎並不在意,反而問:“一般修士應當發現不了此毒才對,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陸仰塵下意識看了周滿一眼,輕聲道:“是王恕。”

孫茂瞬間沉默,繃緊了一張臉。

陸仰塵情知他與一命先生乃是死對頭,不願見一命的弟子如此厲害,便補道:“也是周師妹近來有神氣不寧的症狀,且與我練劍時岔了氣,吐了血,王師弟又見她要服丹藥,想必前後聯係,抓了點蛛絲馬跡,方才下了判斷,到不能說是無跡可尋。”

孫茂聽後,臉色先是一鬆,緊接著卻似想到什麼,變得更為凝重。

他忽然看向周滿:“你已出現神氣不寧的症狀?”

周滿此時才起身道:“不錯。”

孫茂一聽,竟也不叫周滿過來,反而自己走過去,抓起她手腕便直接按脈,甚至將一股靈力輸入她經脈。

僅僅片刻,周滿便似乎不太好受。

一點極其隱微的赤紅煙氣竟被孫茂靈氣逼了出來,浮現在她眉心!

孫茂厲聲問:“這丹藥你服了多久,一共幾丸?”

周滿道:“一個半月,至今九丸。”

孫茂便不說話了,但任誰都看得他出表情不輕鬆。

有些時候,不說話比說話更恐怖——

尤其是當這種情況出現在大夫身上時。

自問也服過這些養氣丹的眾人,眼見孫茂給周滿看過之後,面色凝重至此,先前在參劍堂時就冒出來的恐懼,頓時生根發芽,瘋長起來。

越是身份尊貴者,便越是擔心。

陸仰塵這時尚算沉得住氣。

宋元夜這時卻已經不想再管什麼彆的,隻站起來向孫茂遞出自己的手腕:“還請孫大醫也為我看看。”

孫茂看他一眼,伸手按住他脈,眉梢卻忽然動了一下:“你服了多久,吃了幾丸?”

宋元夜道:“也一個多月,有七八丸。”

孫茂覺得奇怪:“不應該啊。”

他對宋元夜的脈象竟隻字不提,也不再管他,竟是拉起旁邊一人來按脈,仍問“服了多久,吃了幾丸”。

如此竟一連為四五個人看過。

眾人見他眉頭越皺越緊,隻以為情況十分嚴重,不免心驚肉跳。

周滿冷眼旁觀,並不言語。

孫茂放下第五人的手腕,卻是向她看了一眼,似乎在思索什麼,還是不理會眾人,隻問她:“你的丹藥是哪一瓶?”

周滿便一指:“那瓶。”

孫茂不再為人診脈,反而回到桌旁,拿起她所說的那隻藥瓶倒出其中的養氣丹,看了一會兒,接著又從另外的瓶子裡倒出幾丸來,細細比對,面容上便漸漸多了幾分微妙。

他這一番舉動實在莫名其妙,讓眾人越發擔心,終於有人沉不住氣問:“孫大醫,如今大家都已服了此毒,會發生什麼心中已經有數了,能否請你直接告訴我們,情況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孫茂竟道:“你們沒有中毒。”

眾人齊齊一愣。

孫茂卻是看向周滿,頓了頓,才道:“真正中毒的,隻有她一個。”

“什麼意思?”

大家一下都沒聽懂,不明白孫茂怎麼說出這話。

“鄭夫子明明驗過……”

孫茂隻將其中一瓶裡倒出來的一丸毒丹拿起,用小刀刮去外面那層丹皮,將丹皮與丹丸分彆投入兩隻水碗,又一道吹入洞明金。

“丹藥與丹藥之間的毒是不同的,大部分人的丹藥隻是丹皮上淺淺附著了一層毒,所以先前鄭夫子驗毒時,洞明金也會散作銀色,呈現出有毒之兆。但內裡丹丸,卻沒有任何問題。這便是明證——”

話說到這裡時,他一指兩隻水碗。

果然,僅有化入了丹皮的那碗水忽然浮出銀光,但另一隻碗中卻沒有任何變化。

眾人頓時驚疑不定。

孫茂又問:“還有春風堂上月製發的丹藥嗎?”

當即便有人從自己須彌戒中取出了上月所剩的養氣丹,交由孫茂驗看。

孫茂看後,便道:“你們上個月的丹藥,連丹皮上都沒有毒。”

眾人這一下都跟墜入五裡霧中似的。

在聽孫茂說他們沒有中毒更沒有大礙的時候,一顆心猝不及防地落了地,然而先前那種為自己的安危、前程所生的恐懼,卻還猶如一道濃重的陰影覆蓋在心頭,留下深深的餘悸。

同時,更多的疑惑也冒了出來。

陸仰塵道:“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孫茂的目光投向周滿,沉默了片刻,隻道:“很簡單,因為投毒者真正的目標,隻有她一個。其餘丹藥上的毒,有很大可能隻是旁人在給她投毒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眾人不由全將目光投向了周滿。

金不換也不例外。

隻見她側對眾人而立,原本神容平靜,所有心思都隱藏在深邃的瞳孔中,此刻卻忽然眉頭一皺,抬眸看向孫茂。

在旁人看來,她像是被孫茂所言震驚。

然而在金不換看來,這更像是一種意見和不認同。

可孫老頭兒剛才有什麼話是她不認同的?

突然間,一種不舒服的預感襲上心來,金不換跟著悄然皺起了眉頭。

果然,孫茂的下一句已經變得十分漠然:“所以這次其實隻是你一個人的事,即便要查投毒之人,也不當從我春風堂查起,該從你自己這邊入手。既不是什麼要向全學宮投毒的大事,和我春風堂的乾係也沒有那麼大,我想你們該散了。”

孫茂意在撇清春風堂的關係,不想糾纏進這種事情裡,所以下了逐客令;他的話也說得很明白,投毒者針對的多半是周滿一人,那麼誰會針對周滿?

眾人可都記得她是王氏薦進來的。

作為神都三大世家之首,內裡爭鬥錯綜複雜,背後焉知有多少隱秘?

若因追究此事,貿然牽涉進王氏的爭鬥中,似乎不太明智。

春風堂內一片安靜,氣氛也變得有些微妙,大部分人都不免開始權衡起利弊。

唯有周滿,望了孫茂許久,慢慢搭下眼簾去,忽地扯開唇角,笑了一聲:“不是大事……”

笑聲極輕,話也極輕,像飄在天上的鴻羽。

對事態的發展,她好似沒有半點意外,甚至連失望都沒有,平靜得過分。

金不換這時竟感到了一種撲面來的窒息。明明是這樣一個淡得連顏色都沒有的笑,卻好似將這世間的溝壑都推到人的面前來。

一個人要受過多少委屈,見過多少炎涼,才能對眼下遭遇的一切保持如此的平靜?

她天賦驚人,斷指學劍,殺過陳寺,劫過宋氏,心性堅忍,處事強硬,背後甚至似乎還有王氏的庇佑……

可原來與自己並無不同。

手中那一柄扇子攥了又放,放了又攥,他幾度權衡,明知自己不該在明面上摻和到此事之中,可那種窒息壓在心頭,到底讓他沒能忍住。

站在人叢裡,金不換微冷的聲音,打破了堂內沉寂:“孫大醫的意思,是全學宮被人投毒是大事;周滿一人被投毒,便是小事,可以罷手不查嗎?”

眾人頓時驚詫,誰也沒想到他會站出來。

連孫茂都十分意外,眉頭瞬間擰成死結。

周滿則是眨了一下眼,看向他,眸底神思難明。

金不換卻隻冷笑,好似覺得此事荒謬:“藥從春風堂出,都可以不查,反推給被投毒者自己。今日隻是一個小小的周滿,那他日我若與誰有仇,想來鑽個空子給仇人投毒,甚至毒殺整座學宮,也無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