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廊臨近禮外靠馬路的圍牆，時常有流浪貓從柵欄的縫隙中鑽進鑽出，孟韶看見一隻小貓正安靜地窩在廊下離程泊辭不遠的地方舔毛，她假裝對那隻貓發生了興趣，慢吞吞地朝它的方向走過去，邊走邊把果汁暫時塞進了校服外套寬大的口袋裡。

在靠近遊廊的過程中她才發現，程泊辭原來是一個人在那裡打電話，看起來已經站了有一段時間了。

他望著圍欄外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夜景，聲音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不回，我周末去外公家。”

手機那端的人又說了幾句，他沉默地聽著，表情讓孟韶覺得他不太高興。

過了片刻，他說：“爸，就這樣吧，我還要回去上晚自習。”

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孟韶這時候剛好走到小貓面前，她連忙蹲下，胳膊抱著膝蓋，看小貓旁若無人地進行貓毛清潔活動。

程泊辭掛斷電話之後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要走，他繞出遊廊，正好經過蹲在地上的孟韶。

孟韶頓了頓，仿佛自己是聽到腳步聲才抬起頭，看到程泊辭之後，她站起來，輕聲打了個招呼。

心跳得非常快，因為不知道演得像不像，會不會被他看穿。

程泊辭臉上還未褪去方才的寒意，但還是給了她回應。

孟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拿出一瓶飲料遞給他，小心翼翼地問：“這個你喝嗎？”

程泊辭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仔細分辨，是能從孟韶纖細的嗓音中聽出她的緊張的：“小賣部在買一送一，我喝不完，正好看見就問問你要不要。”

在她的目光中，程泊辭伸手把果汁接過去，跟她說了謝謝。

孟韶清楚他應該是因為有心事，沒空分神去想拒絕的說辭才接受，她隻是覺得喝甜的東西能改善情緒，但願程泊辭的心情可以變好一些。

她自己把另外一瓶也取出來，不小心帶出了沉在兜底的宿舍鑰匙。

鑰匙掉在地上，小貓機警地跑開，孟韶正要去撿，程泊辭已經先俯下了身。

少年挺拔的肩背將校服撐出了清爽好看的輪廓，孟韶注意到他露出的白皙後頸上，有一顆不明顯的淡色小痣。

程泊辭替孟韶把鑰匙撿起來，一瞥她用的鑰匙鏈，問：“你喜歡這個？”

鑰匙鏈是孟韶上個周新買的，《海底總動員》的周邊，小醜魚尼莫的塑膠牌。

她確實很喜歡這部電影，把英文原版當作練習聽力的材料過了好幾遍，同樣是這個世界上的不完美物種，她卻沒有像尼莫那樣被珍視，也不知道往後有沒有機會，像尼莫那樣從家鄉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前所未見的風景。

孟韶接過自己的鑰匙和鑰匙扣，點了點頭。

她不小心碰到了程泊辭的手，一瞬間貼近的觸感短暫到像種錯覺，連他的體溫都沒感受到，她的指關節卻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程泊辭說：“我印象最深的其實不是尼莫，是Dory。”

他話音剛落，孟韶便接上了多莉魚的那句經典台詞：“Just keep swimming.”

這句話是影片的點睛之筆，出現的次數最多，也因為短，她跟著練得很熟。

是她現在能夠說得最好聽的一句英語。

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講出來，甚至還有些許故意成分。

程泊辭看了她一眼：“對，是因為這句話。”

說完之後，他微微偏過臉，越過孟韶去看教學樓門口掛著的滾動屏：“快上課了，回去吧。”

孟韶不敢跟他並肩，走在落後他幾步的地方，視野裡是他戴著黑色口罩穿行在走廊中的側臉輪廓。

或許是因為第一節晚自習又去打了球的緣故，他的校服外套穿得不那麼規整，領口微微敞開，袖子挽著，流露出微淡的清倦。

明明平時覺得從教學樓入口到班級是不算近的一段路，怎麼跟他一起走，會那麼快就走到了。

孟韶小聲跟程泊辭說了再見，也不確定他聽沒聽到，怕被人注意，她飛快地回到了班裡。

放晚自習回宿舍的路上，孟韶給遲淑慧打了電話過去。

遲淑慧接了之後，孟韶聽見對方語氣焦灼地說了幾句話，她沒聽清，問了聲：“媽媽你說什麼？”

“……沒有，我在監督希希做補習班作業，我跟你爸爸也不明白他最近怎麼了，還有兩個月就中考，聽老師說他天天上課玩手機。”遲淑慧說。

停了一下，她問：“你們什麼時候期中考試完，你不是一般那時候回趟家嗎，等那個周末你給希希講講你當時是怎麼複習的，他腦子聰明，說不定開竅了也能考個狀元，到時候考上禮外，出去念大學。”

孟韶動了動嘴唇，她想告訴遲淑慧，孟希沒那麼聰明，也不用功，考全縣第一名不容易的，他配不上那麼高的期待。

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答應遲淑慧回家之後會給孟希輔導。

“你先跟你爸爸說吧，我得去看著希希做作業，不然他又趁這時候打遊戲了。”遲淑慧匆匆說道。

孟韶聽到揚聲器裡傳來的窸窣聲，接著是孟立強的聲音：“喂，喂？韶韶你能聽見嗎？”

“能聽見。”孟韶說。

孟立強是沉默寡言的那種人，但性格要比遲淑慧溫柔一些，他憋了半天，對孟韶說：“韶韶你彆太大壓力，你現在的成績也能上大學，到時候你報個市裡的師範，然後回咱們這兒當老師，環境也熟悉，這一輩子本本分分的，爸爸就知足了。”

知道孟立強是想安慰她，但一個“好”字哽在喉頭，孟韶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他們對孟希的期待是出去念大學，為什麼她就要回縣城當老師。

明明她才是比較優秀的那一個。

同孟立強在電話兩側僵持了十幾秒，或許他根本沒意識到這是場僵持，隻是覺得女兒沒有話說了，便道：“那我掛了韶韶。”

孟韶的手指伸到衣兜裡，指尖摸著小醜魚尼莫不夠光滑的邊緣：“嗯，爸爸再見。”

通話結束的提示音幾乎讓她產生了鬆一口氣的感覺。

放下手機的時候，孟韶才想起來，她打這通電話，原本是想跟爸爸媽媽說，自己的英語成績正在進步，今天還被老師表揚了，她相信以後會更好的，讓他們不用擔心。

沒有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