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外作為市重點高中，常有領導過來參觀視察，轉過周上英語課，英語老師說今年校領導決定在上級參觀時舉辦一次全英文的模擬聯合國活動，展現外國語學校的特色，時間應該是期中考試之後，參與名額從高一年級抽調，為了激勵大家的學習熱情，以期中考試的英語成績為依據進行選拔。

見底下坐著的學生一副對集體活動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她又說：“再給你們透露個小道消息，模聯拿了名次，能計入咱們的保送賦分。”

班上的氣氛頓時躁動起來。

禮外的幾十個保送名額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經過多年的修改完善，學校已經訂立了一套極為完整的入圍方案，除了從高一到高三上學期的五次大型考試成績占絕大部分比例之外，還有各類榮譽稱號、競賽獲獎、文體活動的賦分，隻有各方面都很優秀，才有可能進入保送的範圍。

有膽子大的男生在後排喊道：“真的嗎老師，彆騙我們啊。”

英語老師說：“沒騙你們，學校官網這幾天就出通知了，可以等著看看，估計你們班鄭老師開班會也要說這事兒。”

她滿意地看到自己的話引起了台下學生反應的變化，輕描淡寫地拿起了習題集：“知道就行了，既然看重那就好好準備，現在先收心，我們講講昨天的作業。”

下課之後，班裡到處都是討論模聯活動的聲音。

許迎雨本來要去幫英語老師把電腦搬到一班，還沒從座位上走下去，蔣星瓊就已經先跑到講台上，跟英語老師說起了什麼。

見狀許迎雨“嘖”了聲，也不急著走了，轉過頭對孟韶說：“你信不信，她絕對是過去跟英語老師打探消息的。”

然後又說：“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參加，我早上去英語組的時候聽見老師在討論到底給幾個名額合適，好像說是攤到每個班差不多能有一兩個，不過其實也不用等到期中考試，現在大概就能猜到每個班都是誰去，咱班肯定有蔣星瓊，一班就是程泊辭唄。”

孟韶“唔”了聲，有一點心不在焉。

經過高一上學期，她已經清醒地認識到，在禮外，這些屬於優等生的活動都不再會與她有關，但方才聽見英語老師宣布模聯活動的通知時，她心底卻有一絲不安分的悸動破土而出。

不僅是像許迎雨一樣知道這樣的活動一定有程泊辭參加，想要跟他產生更多交集，也是因為她其實沒有真正認輸過。

她是乖，是聽話懂事，但不代表她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野心。

她不願意一輩子被困在那座生養她的小縣城，她想去到更大的世界。

昨晚跟父母的那通電話仿佛點燃了孟韶從來到禮外之後就掩藏起來的對於未來的強烈渴望，她開始想為自己爭取。

接下來的一個月，孟韶越來越頻繁地跑英語組問題目，甚至同一個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認識了她，有時候英語老師不在，還會有彆人主動給她講題。

臨近期中考試，孟韶聽許迎雨說英語組的老師已經在著手準備模聯賽程，這天下午課間，她帶著周測的卷子去找英語老師問一道完形填空，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看見英語老師正倚在桌邊，跟程泊辭說話。

程泊辭是背對著她的，但隻那一個背影，她就知道是他。

她走進去，安靜地站在他的斜後方等待。

心裡泛起絲絲縷縷的後悔，昨天晚上回宿舍之後學習太入神，一不小心就到了熄燈時間，宿舍的熱水停了，她沒來得及洗頭發。

英語老師看見了孟韶，但說話也沒避著她，拿了桌上一疊裝訂好的打印紙遞給程泊辭：“稿子是高三英語組的組長寫的，場上最重的角色交給你，你提前拿著背熟，到模聯的時候第一個發言，代表咱們學校給領導留個好印象。”

孟韶沒覺得這樣的內定不公平，她相信整個禮外也不會有人質疑程泊辭的水平，他就是比所有人都厲害。

可程泊辭接過那份稿子，隻淡淡瞥了一眼，就放回了桌上。

從孟韶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微微張開壓在紙面上，在一行行新羅馬字體上籠罩下淺灰色的陰影。

“老師，”程泊辭的嗓音依舊落耳生涼，十分平靜，“我不需要這個。”

孟韶聽出他的意思是既不需要這份稿子，也不需要老師跳過流程提前照顧。

英語老師試圖說服他：“反正等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也肯定有你，提前準備一下不是更從容嗎？”

“那就等期中考試成績公布。”程泊辭說。

明明才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說話時卻有種不容置疑的篤定，讓人心生臣服。

英語老師並沒有生氣，而是尊重了他的意願：“行，到時候再準備也來得及，稿子你自己寫，需要這份作參考的話，隨時來找我要。”

對桌的老師站起來提醒道：“一會兒是不是有個研討會要開？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

“看我這腦子，忘得一乾二淨的，”英語老師的眼神掃過孟韶，“孟韶是不是來問問題的？程泊辭你有空嗎，有空的話幫她講道題再走。”

程泊辭說有空，側過身轉向孟韶。

窗外的陽光漫過玻璃，給他的身形披上一層朦朧冷澈的輪廓。

孟韶攥著卷子的指尖蜷了蜷，她不知怎麼有些邁不動步，仿佛胸口跳動的那顆心臟是由最為脆弱易碎的玻璃製成，一不小心就會跌成碎末，把裡面盛著的心事濺得遍地流淌，讓所有人都看見。

英語組很快走空了，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程泊辭看著孟韶，問她：“哪道題不會。”

孟韶把卷子遞給他，小聲說：“完形填空的第七個。”

程泊辭“嗯”了聲，孟韶注意到他先把整段完形的文章瀏覽了一遍才去看那道題。

她沒出聲，隻是在心裡記下了他做題的方法。

因為是做過一遍的題了，程泊辭看得很快，孟韶還在回憶自己當時是怎麼做錯的時候，他已經開口道：“這道題考的是虛擬語氣，前面的everything taken into sideration是獨立主格結構，表示假設條件，你選錯應該是因為沒看出來這個。”

他講題乾淨利落，但並沒有不耐煩，孟韶又借機多問了幾道，他都一一給她講了。

但孟韶又沒有把錯題全部都問到，因為有幾道題目是因為她詞彙量不夠才錯的，她想那些單詞在他眼裡一定很簡單，她寧願自己回去查字典，也不願意他知道自己不會。

講完之後，程泊辭問：“還有麼。”

“沒有了，謝謝你。”孟韶道。

程泊辭說沒事，跟她一起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又說：“你先回去，本來老師去開會辦公室應該鎖門的，我鎖一下，然後給老師送鑰匙。”

孟韶點點頭，步行到樓梯口，要下樓之前忍不住回了頭。

回頭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忐忑，怕他突然望過來，捕捉到她並不清白的視線。

幸好程泊辭沒有，他正伸手從門框上方取英語組的備用鑰匙。

他個子高，都不用踮腳就可以夠到那個位置。

程泊辭抬起手臂的時候藍色的校服袖口落下來半寸，露出一截線條漂亮的手腕，腕上有一小塊微微突出的骨骼。

他拿到鑰匙，低下頭沒什麼表情地鎖門，睫毛垂著，半邊臉隱沒在光線切割出的陰影中，顯得鼻梁很高，皮膚很白。

孟韶趕在他鎖完門注意到她之前下了樓。

晚自習放學之後，孟韶走出教學樓的時候，被人從身後拉了一下書包帶。

她懵懵懂懂地回頭，喬歌已經走到了她旁邊：“能碰見你一回真不容易，你是回宿舍吧，我去辦公樓找我媽媽，正好順路。”

兩個人一起走了一段，喬歌先是跟孟韶聊了些有的沒的，比如哪個班的誰對誰有意思，學校裡除了程泊辭還有哪個男生長得比較帥，食堂二樓新開的窗口好不好吃，今天溫度這麼高還跑操真的熱死人。

後來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喬歌的話題便繞到了程泊辭身上。

“你知道嗎，我聽說今天你們兩個班的英語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去了，好像是打算提前給他布置模聯的發言任務。”喬歌神神秘秘地說。

孟韶好不容易能夠有可以同喬歌交換的消息，便毫無保留地告訴對方道：“但是他沒有答應。”

她一五一十地給喬歌講述了自己去英語組的經過，隻是省略了英語老師讓程泊辭給她講題的那一段。

喬歌很理解地說：“也是，程泊辭初中的時候就這樣，不喜歡老師額外照顧他，難怪會拒絕。”

接著她又道：“不過你們老師其實說的也沒錯，反正最後肯定有他。我還挺期待的，這種活動他上台肯定不會戴口罩，到時候就能欣賞一下他的全臉了。”

孟韶忍不住笑了，然而連她自己也期待起來。

甚至幻想得更過分一點，要是那時候她也可以參加，能夠坐在他旁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