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荔花園很大, 宴會上的人不算少,方才鬨了一出,雖然不至於失控,但很多人都在注意著離開的兩人。
杭景山和一群人在一塊閒聊, 不免也談起這些。
虞倦的身份, 早就有人認出來了。雖然虞倦之前不會出現在這些場合, 但路水城為了安撫他, 家庭內部的私人宴會, 還是會讓他出席的。加上他長得好看,有一雙標誌性的綠眼睛, 在高中也算得上出名, 有人認出來也很正常。
一個人問:“和虞倦一起走的是誰?沒見過。”
是個生面孔,遠遠看過去,隻覺得肩寬背闊,身姿挺拔, 氣勢內斂, 但不是普通。
他剛想說是外地來的不成,但想起一旁的杭景山也不是白城人,所以住了嘴。
問來問去,竟沒一個人認識。
竊竊私語了一陣,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遲疑地說:“我倒是認出來了,是周輝月。”
周輝月這個人, 在場的人見過的沒幾個, 但他的名字卻如雷貫耳, 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那男人說:“他還沒認回周家之前,和他談過合作,他幫我家公司做了幾個項目, 見過不少次。剛才從這就看到了個背影,沒敢確定。我弟發消息給我,說的確是周輝月。”
一旁的人鬨哄哄地說:“前段時間他的事傳的沸沸揚揚,怎麼沒聽你提起。”
“不仗義啊。周輝月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那人尷尬地笑了笑:“好歹合作過幾次,不好背後說人是非。”
與周輝月合作的項目要價是高,但做的很快,不會拖延推遲,且評判這種技術上的事與主觀意願無關,好用和流暢是不能騙人的。
所以在此之前,周輝月被周家認回去,還未來得及出現在公眾場合,就出了車禍,他也沒把周輝月之前的事當做談資。
現在卻不同了。
周輝月自己出現在了宴會上,也代表他成為這裡的一員。
提起周輝月,氣氛活躍了很多,對他這個神秘人物有著諸多猜測,杭景山似乎也饒有興致起來。
他不是白城人,表現得更加肆無忌憚,什麼都敢問,有意無意間提起周虞兩家的舊事。
一個人殷勤地說:“這裡面還有一樁舊事,景山你應當不知道。”
杭景山說:“願聞其詳。”
那人也很想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消息靈通:“十多年前,周輝月的生母就將他和虞倦的婚事定下了。他在自己母親的葬禮上走丟了,找不回來,周家可能是顧及體面,總是丟了孩子,所以也開始照拂虞家。”
“周輝月獨自在外十幾年,又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怎麼看起來都是青年才俊。可惜的是被一場車禍毀了。當時醫生的意思是會留下殘疾,就被送到外面修養了,家產的大頭肯定也沒份了。”
其中涉及到蘇儷的部分就語焉不詳了,可見她在這一圈人裡的確很有面子,手段也厲害。
一個人幸災樂禍道:“現在就不一定了。周輝月看起來是個人物,周恒也一貫任人唯才,說不定就把公司交到他手裡了。就算不是,家產也該有他的一份。周家的樂子大了。”
杭景山在一旁聽著,回了幾個消息。
另一個人又提起虞家:“周輝月一出了車禍,虞家那邊立刻放出風聲,說要和周家解除婚約。”
語氣似乎很可惜:“現在也不知道虞倦怎麼辦,周輝月會不會報複這個在自己落魄時立刻劃清界限的未婚夫。”
杭景山心想,能怎麼辦,周輝月喜歡得要命。賺到錢就買了塊地,打算給未婚夫建個玻璃花房來著,目前都動土了。
於是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萬一他們是真愛呢?”
即使這群人有意無意地捧著杭景山,聽到這話也不禁笑了出來。
“怎麼可能?”
“虞倦當時煩死周輝月了,說自己不可能和一個在外面丟了十多年的人結婚。所以周輝月出事後,他還隱晦地發過幾條說自己自由了,這麼落井下石,這樁婚事怎麼能成?”
杭景山聳了聳肩,他可是好心提前告訴了這些人真相,但是沒人信。
正聊著,虞倦和周輝月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眾人的視野裡。
杭景山舉著酒杯,意會似的笑了笑:“我去湊個熱鬨,替你們打探打探消息。”
在場的人,要麼是和兩家有利益牽連,要麼是沒看準局勢,不知道怎麼下注,所以輕易不願意接近他們兩個。
而杭景山是局外人,即使去搭話,也算不上出錯。
杭景山走了過去,虞倦站在前面,周輝月落後半步。
見他來了,兩人都停下腳步,虞倦戴著口罩,正好能擋住杭景山的大半視線。
周輝月側著身,和虞倦牽著一隻手。
杭景山沒在意身後那些人的目光,笑著說:“虞倦,你好。”
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三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話,沒有避開人。但那些人離得不算近,也聽不到他們這邊具體的說話聲。
虞倦說:“你好。”
嚴格意義上來說,對兩人來說,對方都不是陌生人。
兩人隨口聊了幾句,杭景山用自嘲的口吻對虞倦說:“周輝月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問我在不在,結果沒過一會兒他就來了,我還自作多情了一秒鐘,以為他是怕好兄弟我在這無聊……”
虞倦的臉被口罩遮著,沒忍住笑了一下,和周輝月握在一起隱秘的手又緊了些。
杭景山大約是沒察覺到情侶間的這點小動作,繼續說:“然後就看到周輝月直奔著你去了。”
提起這個,虞倦不免想起方才發生的事,那些不能言訴,隻能被記住的事,含糊其辭地說:“周輝月找我有點事。”
杭景山順杆子往上爬,要作為東道主的兩個人請他吃飯。
虞倦:“……行。”
周輝月安安靜靜的,就像在來的路上答應的那樣,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不會暴露自己嘴唇上的傷口。
宴會即將結束,大約是為了方便起見,之前一直沒開的燈驟然亮起,朦朧昏暗的氣氛消失了。
周輝月正好站起身,燈光打在他的左半邊臉,嘴唇上的傷口立刻暴露無遺。
杭景山沉默了片刻,看著周輝月的臉,又聯想到虞倦為什麼會戴著口罩,大概猜出來兩個人為什麼消失那麼久了。
合著兩個人正事不乾,丟下這麼一大群人跑去接吻。
也不知道那群信誓旦旦之後周輝月一定不會讓虞倦好過的人知道後會怎麼想。
杭景山很上道地說:“今天好像不太方便。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就此道彆,下次再約。”
打擾彆人談戀愛天打雷劈,這一點杭景山還是知道的。
虞倦還有些迷茫,這個人怎麼改口了,回過頭,看到周輝月的臉。
周輝月垂著眼,像是不明所以,對他笑了一下。
一切就都明白了。
虞倦:“……”
他還讓周輝月彆多說話,彆露出那半邊臉,最後功虧一簣。
杭景山飛快地溜了。
此時雙荔花園的人走得已經差不多了,周輝月伸手勾住虞倦的脖子,臉垂在他的耳側,沒說話,很悶地笑了。
虞倦咬了咬牙,有點煩自己的新任男朋友了。
*
回去的路上,虞淮才算完全想明白今晚發生的事。
打完電話後,他就在不遠處看熱鬨。
周圍認識的人調侃:“你的弟弟,不上去看看情況嗎?”
虞淮才不去,他希望虞倦丟臉,更何況也給那個姓朔的打了電話。
英雄救美,也得創造具體的劇情給人發揮。
但他沒想到的是,來的人是周輝月。
虞淮甚至最開始沒看得出來那個人是誰,還是身邊的人認出來了。
有人遲疑地說:“那不是周輝月嗎?我見過他。”
虞淮難以置信。
他死死盯著那個人的背影,周輝月的身形高大挺拔,行走自如,並不像傳聞裡因為車禍而憔悴。
或許是那天的印象過於深刻,此刻看著周輝月的背影,竟然帶來和那天相似的壓迫感。
真的是周輝月。
怎麼會是他?
周輝月的狀況和虞淮想的根本不一樣,自己的幾個項目當時出現不能轉圜的問題做不了假,那就說明周輝月不僅沒有丟掉自己曾有的一切,而是手中握有更多的權柄,隻是無人知曉。
虞淮苦思冥想,他不覺得這是周輝月自己的能力,而是周恒暗自分給他的東西。或許周恒對這位過世妻子的確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才會這樣對待周輝月。
以虞淮的成長經曆和見識,絕不會想到這會是周輝月自己的能力,也不會承認,這樣就顯得他太蠢了。
貪婪的心很快就戰勝了他對這個深不可測的人的畏懼,既然周輝月這麼喜歡虞倦,不惜在養病途中也要為他出頭,那是不是也能成為自己的助力?隻要周輝月和周家能幫自己一把,還需要懼怕那個私生子嗎?甚至有可能提前逼迫父親退位讓賢。
幸好當初沒讓虞倦和周輝月退婚,而是把虞倦送到那座不知名的破山,讓他在那裡和周輝月相處了兩個月。
虞淮簡直飄飄然了,他不知道路水城和蘇儷間的交易,認定母親不愧是個厲害人物,知道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從小到大,十八年裡,虞淮對虞倦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太明白虞倦想要什麼了。
想要虞家正式的身份,想要母親的愛,想要自己的關心,想要富足的生活和美滿的家庭。
一個人不可能改變得那麼徹底,虞倦隻是因為婚事傷了心。
他想要的所有東西,虞淮都可以讓路水城給,為他創造一個虛假的夢。
可惜的是,眼前的這個人,的確不是虞淮所認識的虞倦。
或許該找虞倦聊一聊了。
虞淮這麼想著,心中充滿了希望。
*
經過長時間的複健,周輝月的雙腿基本算是恢複行走功能。但還是不能長時間走路,仍舊很痛。
不過他對疼痛的耐受力很高,不在意這些。
兩人下了車,走向電梯的時候,虞倦握住了周輝月的手,問:“腿不疼嗎?”
周輝月是那類情緒很內斂,很不容易被看破的人,但是每一次,虞倦都會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同。
於是半鬆懈下來,靠在虞倦身上,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虞倦偏過頭,皺了下眉:“感覺吧。你……”
沒有確鑿的證據,真的隻是一種感覺。
電梯門開了,周輝月說:“虞倦,你的感覺總是很準。”
回到房間,虞倦解開西裝扣子,先去洗了個澡,他討厭酒的味道。被水流衝刷了好一會兒後,虞倦在漫無邊際的幻想時間重複回憶不久前發生的事,在花牆下,在泳池邊,他才反應過來,周輝月不僅承認了重生的事,認出來自己不是原來的虞倦,還知道那個重生之前,纏綿病榻的人是自己。
而他們隻見過一面,自己甚至沒說話。
從浴室裡走出來,虞倦有點心不在焉。
他看到周輝月脫掉了西裝外套,裡面的襯衫解開了最上面的幾粒扣子,散漫地靠在床邊,像是在等自己。
虞倦坐到床上,他喜歡睡很軟的被子,所以整個人像是陷了進去。
他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話說得太過含糊不清,周輝月問:“什麼?”
虞倦也不想說得太明確,那是一段他不願意提起的記憶:“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黃昏。”
之前不願意提前,是因為飽受痛苦,而現在是因為周輝月。
周輝月沉默地看著虞倦,沒有立刻回答。
虞倦索性躺了下來,不著調地猜著:“是我喝醉後說的嗎?”
周輝月神情認真,他的眼裡有些虞倦看不到的情緒,但感覺是難過。
過了一會兒,他說:“翻照片的那天,你忽然很不舒服。後來我又重翻了幾次,是紫金山莊三樓的照片,就記起來了。”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但虞倦知道周輝月絕不會隻是像說的那樣隻看了幾次。兩者的聯係太過淺薄,他應該猜測了各種可能,一個又一個排除,最後選擇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可能。
所以帶回來的照片裡也沒有三樓的。
虞倦想起那天的自己,好像真的有點嚇人,他慢吞吞地說:“我那時候說……”
他抬起眼,和周輝月對視:“已經好了,就是真的不在意了。”
周輝月坐在床邊的地毯上,低著頭,目光落在虞倦的臉上,沒說話。
虞倦想了想:“我早就原諒你了。有一次我喝醉酒,不是咬了你嗎?”
虞倦的確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但標準的確很不同,彆人是彆人,周輝月是自己喜歡的人,他不想讓喜歡的人有心理負擔。
周輝月隻是看著。
虞倦是善良的,寬恕自己的人。
周輝月垂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啄著虞倦的臉,他的眼角,眼瞼,偶爾也會把他的睫毛弄成一團,幾秒鐘內失去一隻眼的視力。
很奇怪的感覺,濕漉漉的,讓虞倦覺得有點煩,因為預料不到,又莫名其妙地期待下一次。
為了轉移注意力,虞倦隻好問:“你怎麼發現我不是他的?”
周輝月稍稍抬起頭,淡淡地說:“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虞倦也猜過,但他根本沒想過原來自己的這個馬甲在第一面就被人扒掉了。
也就是說,這麼時間,他的種種表演,都是在裸.奔。
於是不太高興地推了周輝月的肩膀一下,沒用多大力氣,惱羞成怒地問:“那你是怎麼想的,在聽我說那個未婚夫宣言……看我笑話?”
周輝月的上半身壓得更低,一隻手撐在枕邊,另一隻手按著虞倦的肩膀,兩人離得太近,一切喘息都混雜在一起,什麼都變得含混不清。
周輝月說:“不是。虞倦,你就像是突然闖進我的世界的夏天。”
虞倦完全怔住了,正好周輝月吻住了他的眼,像是有什麼爆炸開來。恍惚間,他從後頸到整條脊柱都是麻的。
他連條胳膊都抬不起來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嗯。”
“我的夏天。”
周輝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