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業務 這案子我不能接(1 / 1)

勤年律師所的會議室中, 一大早籠罩一股沉悶的氣氛。

早會上,老板李勤年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目光一一掃過人群。

語氣沉重:“各位, 現在市場上的競爭越來越激烈, 我希望大家要形成自己拓展客戶的習慣,資源自己握在手,以後無論在何處發展, 都是大優勢。”

“各位不要隻指望我來給各位開拓客源, 我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同心協力,才能把咱們的律師所越辦越好。”

“目前咱們律師所裡,真正能帶來優質客戶的隻有王律師一人,大家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將自己推銷出去,可以向王律師取取經。”

……

最近與其他律師所競爭得比較厲害, 失了一個大單的李勤年心裡忍不住產生危機感,忙不迭一大早將所有人聚在會議室,鄭重又嚴肅地告誡此事。

平時大家基本上都靠著律師所的名號來接單,現下聽到李勤年這番話, 一個個都汗顏地低下頭去。

大家又何嘗不知道要主動拓展自己的資源,可那也不是說拓就能拓的東西。

律師打響自己的名聲,得靠口碑發酵。

向王律師這樣有能力的律師,贏得一場大官司, 變得小有名氣, 小有名氣之後會源源不斷有其他人找來,案子多了,名氣更容易傳出去。

如此這般, 良性循環,頭部效應越來越大。

他們競爭不過王律師也是正常。

聽到李勤年讓他們主動拓展客源的要求,一個個心裡既愧疚又有些憤憤不平。

誰不想有自己的客戶資源呢?

他們不是不想,是沒法輕易辦到啊!

當然,在明面上,對於李勤年這樣的發言,大家都相當支持,表現出一副牢記在心的模樣。

於佩夾在其中,也跟著聽了一場訓。

會議結束,眾人散去。

於佩從會議室裡出來時,被李勤年叫住。

李勤年瞧她臉色有些沉重,解釋:“我剛才的發言是針對律師所裡的所有同事,你不要有任何想法。”

於佩愣了一愣。

“我沒多想。”

“嗯,那就好,你去工位吧。”李勤年疲勞地揮揮手,捧起旁邊保溫杯喝水。

於佩看了他一眼,默默從會議室裡退出來。

這下神情是真有些凝重。

剛才李勤年在會議室裡的話她壓根不會多想,本來就是面向全體同事喊話,不是單獨給某個人講,她能有什麼意見?

況且她之前沒辦法辦國內的業務,現在拿到國內的證,也不能單獨處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多心李勤年是在拿話點她。

那後來李勤年特意的解釋就有點不對味了。

要麼李勤年的確是意有所指,要麼李勤年以為她會多心。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太令她開心。

於佩沉著一張臉從會議室裡出來,低頭思索著,迎面撞見一位右手拄著拐杖的男人從律師所門口走進來。

男人相貌有些熟悉,國字臉,大鼻子大眼睛。

於佩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對面的男人倒是先認出她,出聲打招呼:“嘿!於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於佩凝眸細看,也認出對方,“曹先生對不對?”

面前這人不是彆人,正是她剛回國,去工地找謝屹那會兒,在工地上遇見的那位修車的出租車司機。

對方當時報了名號,東克出租公司的曹新光。

於佩還記得對方的名字和單位,唯獨不太認得面前這張臉,“曹先生,你看起來瘦了不少,我差點沒認出來。”

“嗐,彆說了,在醫院躺了兩三個月,能不掉點肉麼?”曹新光拍了拍右邊咯吱窩下的木拐杖,“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呢!”

於佩目光往下,落到他腋下的拐杖。

看來曹先生是遇上麻煩了。

於佩正要開口詢問對方前來的目的,從會議室裡出來的李勤年恰好看到這一幕,走上前插話:“於律師,這是你客戶?”

於佩愣了一下,沒接話。

得知對方是律師,曹新光立即應道:“哎喲,太好了,你是律師啊,那我今天算是找對人了,於小姐,我有點事情想谘詢你。”

於佩將人請進會議室,給對方倒了一杯茶水。

看著倆人走進會議室,李勤年在外面欣慰地點點頭。

高興地振開臂膀,對著律師所裡的同事們得意地高呼一聲,“瞧見沒,咱們於律師還隻是個實習律師呢,已經有自己的客戶,各位要加油啊!”

這番話誇獎的話,於佩沒聽到。

她將一瘸一拐的曹新光扶到椅子上坐下,收起拐杖,往他對面一坐,開門見山:“曹先生,你這次過來,是不是和你腿上的傷有關?能說說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提到這事,曹新光滿肚子火氣,“嗐,於小姐你也知道,我是開出租的,前陣子倒黴,發生了車禍,把一條傷成這樣。”

聽到“車禍”二字,於佩敏銳地詢問:“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兩三個月之前吧,我在醫院快躺了三個月了都。”曹新光略一思索,“不對,應該是兩個月。”

於佩一愣,下意識問:“是十月份發生的車禍嗎?那段時間門封了好長一段路,難道是因為你?”

“對對對,的確封路了。”曹新光好奇,“於小姐,你怎麼知道的?”

於佩輕笑。

她怎麼會不知道。

她那天要趕去東華大學的老校區參加律師資格證的考試,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封了路,差點讓她趕不上考試。

原來那次的車禍受害者,就是面前這位曹先生。

於佩接著問:“那曹先生你這次過來,是要詢問車禍糾紛相關?”

“對對對!”曹新光很是激動地點頭,“我就是想問問這方面的事情。”

他激動地將面前的一杯水一飲而光,若不是腿上有傷,恨不得激動地站起來慷慨陳述:“於小姐,你聽我給你仔細講這個事情。”

這事說起來也合該他倒黴。

他那天在道路上好好開著車,車上沒客,開得比較慢。

他後面也是一輛空租車,跟在他車屁股後慢慢開。

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後面那輛車突然一加速,直接朝他撞過來。

那一瞬間門,天昏地暗。

震得他腦漿都要從腦子裡迸出來。

得虧他憑借多年的開車經驗以及過快的反應力,及時控製出方向盤,不然他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坐在這裡悠閒地談論這件事。

大概是他命不該絕。

他腦袋受了傷,腿受了傷,當場血流滿面,被送去醫院,度過危險期,救了回來。

去醫院一躺就是兩個月。

他媳婦天天以淚洗面,在他旁邊嚎他命苦。

那肇事司機看他傷得嚴重,也沒跑,之後還主動去醫院看了他。

主要是對方也絕無逃跑的可能,當時路面上這麼多車,對方也來不及跑。

對方主動過來看望,這舉動固然暖心,但這種事情,最後還是得用錢來解決,他媳婦兒當場就提了,讓對方賠一萬塊錢。

一萬塊到賬,這事就私了。

對方剛開始嫌棄有點多。

一萬塊對於任何家庭都不是小數目,擱早些年,“萬元戶”還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稀少人家,誰家裡能有一萬塊存款,能在街上橫著走。

現在沒這麼誇張,人們的日子好了,存款也多了,萬元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但平常的人家,一下子也難以拿出來這麼多錢。

這筆錢掏出來得割點肉、動點骨。

可他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把醫院的單子都堆給對方看,還把醫生說過的話一一轉述給對方。

想想看,發生一場車禍,現在是搶救過來了,誰能保證以後會沒有後遺症呢?

萬一動了身體的根本,以後沒了好身體,說不定連生計都要成問題。

這麼合計,一萬塊錢還算少了呢!

他媳婦兒咬定一萬塊錢不鬆口,對方要是不給,就要用法律方法解決。

對方心裡不情願,最後還是答應了。

在他住院這段期間門,醫藥費都是對方出,對方也時不時過來看望他,了解他的情況。

但是萬萬沒想到,等他現在恢複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對方卻反悔,就算撕破臉皮也不肯給錢。

嘿,說好的事情還能反悔?

這事不能忍!

他要找律師解決!

曹新光說完,一眨不眨地望向於佩,“於律師,你說這種情況怎麼辦?打官司我應該會贏吧?”

聽完曹新光的講述,於佩眯起眼,鄭重地問:“當時道路上,你確定你沒有任何過錯?”

“沒有,絕對沒有!”曹新光拍著胸脯保證,“都是對方的錯,都是對方無緣無故加速撞上來,對方肯定全責。”

於佩點點,問:“那對方手上了嗎?”

“沒呢。”曹新光沒好氣地說:“對方一點毛病沒有,我倒是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以後身體指不定還要落下什麼毛病,就這樣對方都不願意賠他該賠的錢,真是晦氣!”

於佩又問:“對方既然之前答應賠錢,怎麼後來又反悔?”

曹新光氣得一拍大腿。

忘了腿上有傷,一巴掌打在大腿上,打得自己直咧嘴,“哎喲,這我哪清楚啊,我也想不明白,之前明明答應,現在不知道怎麼又反悔。不過我聽他話裡的意思,應該是他媳婦兒不同意,看起來對方是個妻管嚴,家裡有個厲害的媳婦兒。”

開出租?家裡有個厲害的媳婦?

一些蛛絲馬跡在於佩腦海裡閃過,她盯著對面的人,又問:“既然是對方的全責,怎麼對方還敢不答應?怎麼曹先生你過來似乎不太覺得自己會贏?”

提到這個,曹新光更是氣憤。

“哦喲於律師,你是不知道,對方囂張得很呢,說是有個妹妹在做律師,壓根不怕我告他,人家氣焰很足,說我故意訛他的錢,說是一萬塊太多了,就算要打官司,也不肯賠給我。”

“我一想,對方這麼有恃無恐,那決定是真有點底氣,不然不敢在劣勢的情況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叫板。我尋思可能還真搞不贏對方,得來這一片最有名氣的律師所找律師,幫我贏回案子。”

聽了曹新光一番話,於佩目光一凜。

她心裡發涼,聲音驟然變冷,“曹先生,能不能告訴我,那位撞了你的出租車司機,叫做什麼名字?”

曹新光怔了怔,陷入思索,“於忠明,他叫於忠明。”

得,什麼都明白了。

不死心的於佩終於得到確切的答應。

她眸子沉下去,起身往外走。

正碰上站在會議室外面的李勤年。

李勤年見她臉色不太好,立即關切地問:“怎麼回事,沒談妥?”

“不是,這案子我不能接。”於佩眯起眼,沉聲道。

李勤年那雙濃眉立即皺起來。

他以為於佩又要像上次一樣任性地推掉業務,緊繃著臉問:“為什麼不能接?”

看到李勤年那副緊張的模樣,於佩淡淡吐出接下來的話,“我不接,可以讓王律師或者律師所裡其他同事來接。”

聽到這話,李勤年才知道於佩不是想推掉業務,他臉上表情驟然放鬆,換上一副關懷的表情,詢問:“哦,這是為什麼呢?”

明明自己可以和王律師一起接,怎麼非得推給彆人?

李勤年不解。

於佩直言:“曹先生要起訴的那個人,是我哥哥。”

哦,這就難怪了。

這種情況,於佩的確不能接。

李勤年指了指會議室,“那你和這位曹先生說一下這個情況,我去看看把這個業務交給誰比較好。”

於佩進去和曹新光表明情況,“曹先生,這件事我恐怕沒法幫上你的忙,不過咱們律師所裡優秀的律師有很多,我會給你推薦最合適的律師,這點你放心。”

哪知曹新光聽了,一臉不同意。

“怎麼回事,怎麼於律師你就不能幫忙?咱們也算是認識,這律師所裡我就你一個熟人,我不找你我找誰?”

“不行,於律師這事就得你幫忙,其他人不行,我就讓你來做我律師。”

見對方態度堅決,於佩表露實情,“抱歉,這事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我得告知曹先生一件事情,那位撞了你的人,是我二哥。”

曹新光一聽,懵了。

“原來你就是對方那個律師妹妹?”

真是巧合到家了!

曹新光之前受過於佩的幫忙,他那輛破車還是被於佩修好的呢,他對於佩的印象非常好,他不覺得於佩會是一個思想敗壞的人。

但兩人也畢竟隻見過一次面,更何況於律師與肇事者具有血緣關係。

他一個陌生人,哪裡抵得上人家親哥哥。

信任歸信任,曹新光最終做出了最現實的舉動,“抱歉啊於律師,即便這樣,我可能也沒法接受你的建議去選擇貴所其他的律師,看來我得換一家。”

曹新光的話語很委婉,但隱藏其後的態度卻很堅決。

於佩沒強求,“既然如此,那我尊重你的選擇。”

打開會議室的大門,於佩扶著對方,一路把對方送出門。

等她回來,剛剛選好人的李勤年才知道到手的業務飛了。

他愣住,“曹先生呢?怎麼說走就走了?這事沒戲?”

於佩實話實話:“對方大概因為我的身份,對咱們律師所有芥蒂,想去其他律師所找律師處理他的事情。”

李勤年惋惜地嘖嘖兩聲。

“嗐,那可惜了,我人都安排好了,結果一回頭,業務沒了。我說於律師啊,你當時是怎麼跟曹先生交代情況的啊?”

這話裡大有一種微弱的責怪。

仿佛於佩沒有溝通好,才讓曹先生這單業務泡湯。

於佩心思敏感,哪裡聽出其中的意思。

她聳聳肩,“我實話實說而已,李老板,既然曹先生他心裡有芥蒂,強留下來也不好,到時候對工作的開展肯定有影響。”

這話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李勤年一下子想到之前錢強的案子。

這案子到如今都還拖著呢。

也不知道於佩是不是話裡有話。

李勤年看她兩眼,見她神色淡然,不像是拿話在嗆他,心裡稍稍鬆懈下來。

兩人一問一答的工夫,律師所門口突然又出現一位不速之客。

對方五十來歲的年齡,與曹新光不同,他西裝革履,手腕上一塊嶄新的鉑金表,看上去一副大老板氣質,不知情的以為他才是律師所老板呢。

大多數人不認識這位走進來的具有沉穩氣質的中年男人。

於佩也不認識。

唯獨李勤年,一眼認出面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望華酒店的程老板。

難得竟然有程老板親自過來的時刻,李勤年立即換上一副笑臉,熱情地迎過去,“喲,難得啊,程老板這邊請這邊請。”

李勤年親自帶路,微微躬著身子,一路將人引進辦公室。

合上辦公室大門的時候,他探出腦袋吩咐吳羽樂,“羽樂,泡一壺大紅袍進來!”

李老板的大紅袍,隻在招待特殊貴賓的時候才采用。

見他罕見地拿出大紅袍招待人,律師所的同事們紛紛聚在一起開始七嘴八舌地猜測。

“喲,看來剛才進門的那位是個大客戶啊,咱們李老板壓箱底的茶葉都舍得掏出來,看來今天要接個大業務呢!”

“話說你們有誰認識嗎?我看剛才那人氣質不凡,肯定是生意場上的大老板,王律師,你案子接得多,見多識廣,認不認識剛才那位大老板啊?

話題突然引到王展延身上。

王展延一絲不苟坐在工位上,頭也沒抬,“不認識。”

眾人得到回複,收回視線,不死心地看向於佩。

“於律師,你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剛才那位大老板?”

於佩搖頭,“不認識。”

但她總覺得對方長得有點面熟。

她見過面的人,即便像曹新光那樣瘦脫相,她也能想起來。

剛才那人她卻死活想不起來。

應該是在哪裡看過照片之類的圖像,她記不太清了。

眼看律師所裡兩位眼界最高的人都不認識,眾人懨懨,失了討論的興致。

“唉,王律師和於律師都沒見過,那咱們更不可能知道了。”

“算了算了,不是咱們該考慮的事情,工作吧工作吧。”

……

外面的對話結束,裡面的對話才剛剛開始。

李勤年捧著吳羽樂送進來的一壺茶,殷勤地給對方遞上茶水,開門見山:“程老板今天過來,是有事情要谘詢嗎?”

程春望何許人也?

望華酒店的掌舵人,手上房產資源無數,資產雄厚。

這樣的大老板,遇上的事情一般不是什麼小事,涉及金額一定很大。

通常這樣業務,拿到的回報也很多,一件案子抵得上好幾件其他稀鬆平常的案子。

李勤年珍惜這樣的幾乎,在態度上自然也放得熱情些、恭敬些。

程春望端坐在椅子上,朝著小小的辦公室巡視一圈。

接話:“的確有事情要谘詢。”

他將自己面臨的情況仔細說了一遍,“我之前買了一套房,房主有抵押,沒告訴我,現在房主破產,這抵押的房子被法院查封了,這事難不難辦?”

李勤年聽完,琢磨著:“程老板,這事聽起來不難辦,為了表現誠意,這案子我親自接手來辦,您看怎樣?”

沒想到程春望一聽,卻搖頭。

“李老板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心裡另有人選。”

拿出最大的誠意卻被對方拒絕,李勤年一愣,面上露出不太自然地笑容:“哦?程老板看中了我們律師所哪位律師?莫不是王律師?”

“王律師?不不,我看中的是於律師。”程春望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