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我真是沒想到,宋熙臨竟……(1 / 1)

獨樹晚風 張不一 9923 字 3個月前

隻要一提起趙老, 顧與堤的言語間就充滿了敬佩與感激:“趙老師真的是有大功德的人,隻是為了報答我的那一碗不起眼的熱湯,人家就任勞任怨地教導了我兒子整整四年。”

司徒朝暮想了一下, 問:“趙老的胡須不都一大把了麼?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吧?那個時候宋熙臨又那麼叛逆,他一老人家怎麼管得了他呀!”

顧與堤卻說:“人家隻是看著老, 身體素質比我還強呢, 一個打小風十個都不費勁,打得那小兔崽子滿院子亂跑。”

司徒朝暮沒忍住笑了:“哈哈哈哈。”

顧與堤也笑了,繼續講述道:“那年大雪, 趙老剛喝完熱湯,小風就回家了, 進家門後先看了我一眼, 聽我說完這是來家中化緣的道士之後就開始撒野, 上來就指著趙老的鼻尖罵人家臭要飯的。”

司徒朝暮不可思議, 憤慨不已:“他真的好欠揍啊, 還故意先看你一眼!”

“可不是麼!”顧與堤現在想起來還氣急敗壞, “就是故意氣我呢,和我對著乾, 他可會看人臉色了, 我要是沒那麼客氣,說不定他還不會那麼放肆。”

司徒朝暮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後來呢?他挨打了麼?”

不挨打實在是難消心頭之怒!

顧與堤:“沒有立即挨打。趙老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寬闊,更不像咱們似的一點都沉不住氣。當時我可真是被氣壞了, 上去就要揍那個小兔崽子, 卻被趙老伸手攔下來了。他老人家也真是一點兒都不生氣, 笑嗬嗬地放下了湯碗,起身之後客客氣氣地對小風拱了拱手,又彬彬有禮地對小風說了一句:‘天寒地凍, 貧道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得已才前來求助,還望小施主多多包涵’。”

司徒朝暮不禁感慨道:“嘖,道長脾氣真好呀。”

顧與堤卻一下子又來氣了:“但是那小兔崽子給臉不要臉呀!人家都這麼大度這麼客氣了,他還是不知好歹,直接給人家回了句‘臭牛鼻子你算是什麼東西?我憑什麼包涵你?’”

司徒朝暮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這人……!”

“就是欠打!”顧與堤繼續說道,“當時我就又想去打他了,卻又被趙老攔下來了,他老人家還是一點兒都不生氣,就好像壓根兒沒有被冒犯到一樣,一直是笑嗬嗬的,一邊不慌不忙地捋著自己的長胡須一邊和顏悅色地對小風說:‘既然小施主不歡迎貧道,那貧道走就是,但貧道既然是被請進來的,就必須被請出去,隻要小施主你能在十個數之內抓到貧道的衣服,貧道就當作是被您請出去了,不然的話,您就隻能繼續容忍我這個臭老頭子嘍。’”

“然後呢然後呢?”司徒朝暮迫不及待。

顧與堤:“還什麼然後啊?在屋子裡轉了一百圈他也沒能抓到人家的一片衣角。”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幸災樂禍地問,“那當時呢?趙老說完那句話之後他是什麼反應?”

“他覺得自己可厲害了,可了不起了,一點兒都沒把趙老放在眼裡。”顧與堤沒好氣地說,“還趾高氣昂地對趙老說:‘你這老頭兒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能邁得開腿麼?可彆一不小心摔死在我家了’。”

司徒朝暮眉頭一下子就擰起來了:“他真欠揍啊!”

顧與堤:“可不是麼!不過人家趙老就是不生氣,不管那個小兔崽子怎麼挑釁,人家都一直是一副德高望重、和藹可親的樣子。”

司徒朝暮:“後來呢?他倆是怎麼玩追擊的?”

“不是玩,是小風單方面被碾壓。”顧與堤笑著說,“說實話呀,我當時也特彆擔心趙老會一不小心摔倒了出點什麼事兒,剛要勸說他彆跟孩子一般見識,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呢,趙老就開始倒計時了,小風上來就要抓他,結果他老人家竟然平地而起了,跟一陣風似的,嗖的一下就跳上了桌面,當時彆說是小風了,就連我都看呆了。等小風反應過來的時候,趙老已經喊到五了,小風趕忙又去抓他,結果才剛伸出手,趙老就點了一下子腳尖,下一秒就落到小風身後去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骨,說了句:‘性格剛硬,執念偏深,戾氣過重,太剛則折’。”

司徒朝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哇!他還會摸骨看相呀?”

“人家真的是有一身本領的,不然憑什麼紫袍加身?”顧與堤滿含敬佩地說道,“他老人家不光會摸骨,還精通六爻,梅花易數,奇門遁甲,但是不輕易給人算,也不輕易往外傳。”

司徒朝暮:“那宋熙臨會這些東西麼?”

顧與堤搖了搖頭:“不會,他想學,但是趙老沒教,說他沒有玄門命,紅塵中還有人在等他,所以才沒有正式收他為徒,隻是教給了他一些拳腳功夫。”

司徒朝暮納悶兒地問:“他當時既然那麼叛逆,就沒偷偷學點?”

顧與堤輕歎口氣:“這些深奧的東西,偷偷學也學不會啊,不過他也是真的想學,經常糾纏著趙老教他,趙老拗不過他,就簡單地教了教他小六壬和一些淺顯的六爻之法,還送了他枚銅錢。”

司徒朝暮沉默片刻,由衷而發:“我真是沒想到,宋熙臨竟然還會算命!”

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就早讓他給她算一卦了,算算她能不能考上985。

顧與堤被逗笑了,趕忙澄清道:“他不會算命,他隻是懂一些皮毛而已。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半二吊子水平,所以才從來不跟人說。”

司徒朝暮:“跟馬路邊兒的那些擺攤子的比呢?”

顧與堤仔細思考了一下:“那他應該比那些人強點吧?畢竟他是真的跟著紫袍道長學過,馬路邊兒的那些人可就不一定了。”

司徒朝暮的要求也不高:“那對我來說他就是會,等會兒我就去找他算!”

顧與堤又被逗笑了:“我勸你還是彆找他了,他的水平真不行,容易誤人子弟。要是趙老的親傳弟子還差不多,但他不是,他最多隻能算是趙老的半個徒弟。”

司徒朝暮:“但感覺他和趙老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顧與堤點頭:“嗯,和親傳的徒弟沒區彆。”又說,“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挺抵觸的,每天都在變著法地趕趙老走,但隨著相處的時日一長,他就逐漸喜歡上趙老了,趙老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爸的空缺,如師如父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外加趙老的學問深厚心境高遠,參透了玄門之道,也悟透了天地,是大智慧者,所以能夠看透小風內心的結症所在,也能夠給他指點迷津,慢慢引導著他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道。”

司徒朝暮想了一想,說:“那趙老走的時候小風是不是特彆難過?”她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宋熙臨他媽喊了起來了“小風”。

而且,比之“阿臨”這個稱呼來說,他真的更適合“小風”。

“阿臨”這兩個字清和溫潤,如玉如璞;“小風”不羈灑脫,縱橫山野。

她所熟悉的那個宋熙臨給人的感覺就是一道風,還是那種最清爽、最卓絕的澄淨晚風。

但是,內心越澄澈的人,用情也最深吧?因為太乾淨了,所以一旦付之真心,就容易被染上顏色。風又無形,遇山隨山,遇水變水,善惡儘在一念之間。趙老就是那個為他點破惡,引領善的人。

司徒朝暮的共情能力真的強,所以緊接著就又問了句:“小風當時也隻是叛逆,所以才會作惡,但並不是純粹的壞,他的內心世界肯定還是單純的,四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就把趙老當作至親了吧?”

顧與堤輕歎口氣:“那是當然,但趙老也是用心良苦,即便是離去了,也最後給小風點破了一道迷津。”

司徒朝暮:“什麼意思?”

顧與堤徐徐道來:“我們家後院有一片樹林,中間的空地上豎著一片練功的梅花樁,那是趙老剛來我家沒多久時立下的樁子。當時趙老還對小風說,隻要能把他這個老頭子從梅花樁上打下來,就算小風贏,不然的話他這一輩子都是一個糟老頭子的手下敗將。小風那個時候也是心氣高傲,一直記著這句話,所以無論是從最開始的抵觸叛逆還是到後來對趙老的尊敬愛戴,他都惦記著要把趙老從梅花樁上打下來,隔差五地就要去找趙老挑戰一番,但是屢戰屢敗,屢敗卻又屢戰,越輸越不服氣,骨頭硬得很。不過他也不是那種隻會空口叫囂的小孩兒,他很聰明也很刻苦,知道從失敗中總結經驗,也真的是有點兒習武的天賦在身上,四年之間進步飛速,就連趙老都誇獎他天賦異稟,無論是教什麼招數都是一學就會。趙老幾乎是把自己的畢生所學全部教授給了他,等到他十四歲那年的時候,基本就能夠和趙老打個平手了。”

“在他過十四歲生日當天,又去找趙老挑戰了,趙老也沒回拒,乾脆利索地應戰。那天還下著雨,樹林子裡面濕答答的,雨水順著一根根木樁往下流,我真是擔心他們倆會從樁子上滑下去,那要是摔一下,可真是會傷筋動骨的,但是他們習武之人的定力比我現象中的要厲害的多,不管雨多大,樁子多麼濕,他們倆照樣輕輕鬆鬆地跳了上去,紋絲不動地立在了窄窄的樁面上。”

“那天小風還穿著一身青藍色的練功夫,上衣是圓領大襟的,短褂大袖,褲子是九分闊腿褲,露出來了一截腳踝,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的平底板鞋,長頭發在腦後盤了個髻,身型挺拔又利落,看著特彆俊俏特彆帥。”顧與堤突然插了句題外話,“不是我這個當媽的自誇,我兒子確實是有幾分姿色在身上的,而且他曬不黑,從小就白白淨淨的,這附近十裡八鄉的婆婆姑姑誰見了他誰都誇他是玉面小郎君,才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人跑到我家說媒了。”

司徒朝暮目瞪口呆:“啊?”

才這麼小就有人說媒了?

符合法律規定麼?符合青少年行為規範麼?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麼?

不過、轉念一想吧,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好像發生什麼離譜封建又落後的事情都不稀奇。

所以,司徒朝暮更關心的是:“那你同意了麼?”

顧與堤:“我同意有什麼用啊,得他自己同意才行呀。”

司徒朝暮又立即追問:“那他同意了麼?”

顧與堤:“他更不可能同意的,人家可是讀過書的人,怎麼會這麼愚昧無知?人家還生氣呢,覺得我多此一舉,就不該跟他提這種事。”

司徒朝暮終於舒了口氣:“哎,我就說吧,人還是得多讀書,才能提高思想境界,緊跟時代步伐。”

顧與堤笑了笑,隨後言歸正傳:“剛才說到哪兒了?倆人跳上梅花樁了是吧?那天的雨也真是大,幾乎是在眨眼之間他們倆的頭臉和衣服就被打濕了,雨點砸的霹靂作響,還有風在吹,像是戰場上的鼓點似的,我打著傘站在邊上都覺得焦急,總覺得有看不見的東西在催著我去乾點什麼事,小風也是一樣,年輕沉不住氣,唯獨趙老心氣穩重,紋絲不動,所以最終還是小風先對趙老出了手,抬腿就踢了過去,趙老的身體輕輕一旋就躲過去了,小風又旋身肘擊,趙老還是輕鬆躲過。趙老基本以防守為主,小風不斷進攻,但是每次都眼瞧著要打到趙老的時候,趙老都能靈巧地閃開,身形敏捷的一點都不像是個上年紀的老人。十六根尺寸高的梅花樁,倆人站在上面打了快一個小時。不過我們這裡的雨總是來的快去得也快,太陽出來的某個瞬間,小風又突然朝著趙老踢了一腿,這次是一招大開大合的前踢腿,整個人像是老鷹似的直接從木樁上騰飛了起來,趙老依舊是旋身閃躲,但這次小風事先預料到了他的反應,左腳迅速往下方的樁子一點,身子也跟著一旋,換踢為勾,趙老隻得彎腰躲避,誰知就在這時小風竟直接朝著趙老撲了過去,抱著趙老和他一起‘同歸於儘’了。”

司徒朝暮聽得入神,震驚不已:“啊?抱著趙老和他一起掉下去了?”

顧與堤笑:“對啊,但你能說人家輸了麼?規則是把趙老從梅花樁上打下去就算他贏,卻沒規定不允許人家也跟著掉下去。”

司徒朝暮:“啊?那他不是鑽規則漏洞麼?”

顧與堤卻說:“記得趙老曾經說過他什麼麼?性格剛硬,太剛則折。他雖然鑽了規則漏洞,但說明他學會了圓滑變通,悟透了易經中“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道理,所以他出師了。”

司徒朝暮怔住了,頭腦之中頓時生出了一股驚訝意外卻又豁然開朗的感悟……原來,這就是因材施教、通達則變。

趙老當真是一位虛懷若穀的智者,也確實是小風的貴人。

“那後來呢?”司徒朝暮問。

顧與堤歎了口氣:“後來趙老就走了呀。還是那句話,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趙老已經把小風從迷途中領了回來,至於後續如何,就隻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誰都幫不了他。”

司徒朝暮不忍心地抿了抿唇:“那、那那他心裡肯定可難受了……”

顧與堤:“這就是趙老給小風上的最後一課,人間總是有彆離。”

司徒朝暮:“……”

顧與堤:“小風當初之所以會陷入困境,不僅是因為想走出這座山,更因為一場彆離,那讓他很痛苦,但人生就是由一場又一場的離合悲歡組成的,如果小風慘不透這點,他終其一生都隻會痛苦。”

“……”

司徒朝暮是真沒想到爸媽離個婚竟然對宋熙臨的打擊這麼大。但是,他不是挺討厭他爸麼?為什麼還會因為這場彆離而難過呢?

“那他後來悟透了這點麼?”

“應該是悟透了吧。”顧與堤說,“在他十四歲生日過後的第二天趙老就提出辭行了,小風當然是接受不了的,但趙老堅決要走,說是天命已儘,毋需多留,小風也就沒有再挽留,隻是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裡再也不出來了。等趙老正式要走的那天,他也沒出來送,隻是托我送給了趙老一把刀。那是他親手鍛打的一把五尺長的苗刀。我知道他是想感激趙老多年來的栽培與照拂,但他那孩子就是倔,偏要說是為了換趙老那枚破銅錢,不占白胡子老頭兒一點便宜。趙老也收下了那把刀,說是他和小風的緣分未儘,刀可以留,等緣儘了,他就找人把刀還回來。”

司徒朝暮的心裡突然好難過好難過:“他這次用了多久才從和他師父的這場離彆中走了出來呢?”

顧與堤慢慢搖頭,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但是自從趙老離去之後他就更不愛說話了,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幫我打刀打農具,再陪著我去縣城裡賣一賣,閒餘時間就自己呆在後面的樹林裡面練刀練功,不愛出門也從不交朋友,隻喜歡一個人待著,像是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既不去打擾彆人的世界,也不允許彆人闖進他的世界裡。”

司徒朝暮於心不忍地詢問:“那趙老說過自己的家在何處麼?允許小風去找他麼?”

顧與堤:“我們也問過趙老在哪個道觀修行,將來是否可以去找他?但他老人家說修行之人居無定所,四海為家,讓我們不必執著去尋,有緣自會再見。”

司徒朝暮:“可是四海為家也太大了,緣分這東西,不好說呀。”但是她又忽然想到了什麼,“紫袍道長就那麼幾個,道家聖地也就隻有那麼幾個,其實也應該好找吧?”

顧與堤輕歎口氣:“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聽趙老的口音,感覺他像是從長江省來的,可能是武當的道士,但是問了,人家說不是,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是還是故意這麼說,不過既然人家都說了不必執著於此,我們何必還要繼續去叨擾人家?人家早已看透了天命,說走就走,絕不留戀。”

司徒朝暮:“也是……”

玄門中人最講究一個乾脆果斷、隨遇而安。

優柔寡斷之人,也絕不可能通透悟道。

司徒朝暮也歎了口氣,從碗中夾了一塊臘肉,卻食不知味,乾巴巴地咽下去之後,又問了句:“趙老臨走前就沒給宋熙臨算一卦麼?看看他未來的運勢如何?”

顧與堤回說:“算過了,但是小風不知道。”

司徒朝暮:“他為什麼不知道?”

顧與堤解釋道:“命越算越薄,所以當事人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不然會影響心境,導致他做出錯誤的選擇。趙老也說過,玄學易數這東西,也隻能看個大概,不成定局,至於未來到底如何,還是需要自己去定奪,萬事隨本心。”

“哦,原來如此。”司徒朝暮又好奇地問,“那他給小風算出來什麼了?”

顧與堤:“也沒什麼特彆的,大苦大難沒有,悲歡離合常有,能困住他的隻有他自己的心。”

“哦……”司徒朝暮猶豫了一下下,還是沒忍住問了句,“剛才不是說他沒有玄門命嘛,還說紅塵中有人在等他,是什麼人呀?又一個貴人?還是帶著他走出困局的人?”

她這後半句話純粹是為了給自己的小心思打掩護,顧與堤看穿了卻沒拆穿她,笑著回答:“趙老沒說,隻說他的性格倔強偏執,以後要是不跟著東邊來的大官走,就很有可能會孤獨終老。”

東邊來的大官?

還大官?

司徒朝暮有點兒懵:“他要走仕途呀?”

顧與堤搖頭:“我也不知道,趙老沒說那麼多,因為說太多了會泄露天機,所以隻能給個模糊的提醒。”

司徒朝暮再一次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東邊來的大官?到底多大的官才算是大啊?班長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