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驚魂不出意外讓寧枝做了噩夢。
一個,
真正的噩夢。
她回到了古藍星時代,回到了那間小小的探視間。那一年是她入獄的第十年。在上一個月的探視中,周遲賀興奮地像個孩子。
他說:我找到那個販賣TBES的人了!
寧枝就坐在同一把椅子上笑著看他撒歡兒, 然後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公共區域用了一頓午餐。
按照周遲賀所說的計劃, 這個月就是這個案子進入重審的關鍵。
十年的牢獄沒有改變她漂亮的容顏。寧枝坐在那張白色的椅子上, 恬靜地等待著那扇門被推開。
——它確實開了
來的不是周遲賀。
在那一瞬間寧枝吸了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那個陌生的男人具體說了什麼她大約都記不太清了。總而言之不會是什麼好話。
“寧枝小姐, 你有一個很好的愛人。”
“他很能忍。”
寧枝冷冷地盯著他。
男人哈哈大笑, 他有著世界上最平凡的容貌, 卻同樣擁有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心。他告訴寧枝, 未來的每一天內她都會收到兩封郵件,一封來自他,一封來自周遲賀。
他給她十天的時間, 好好考慮。
男人離開後, 寧枝坐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她看著空白的天花板, 空白的桌面, 還有空白的垃圾桶。她突然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
漂亮的女人捂住臉, 由獄警帶回了屬於她的小房間。
因為高度危險,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在逼仄狹小的“臥室”裡,她開始源源不斷地收到包裹。她總是先拆周遲賀的那封,男人會問她今天吃了什麼, 有沒有休息好。
偶爾會和她聊聊出獄後要不要重新養一隻貓。
十天後, 他們一定會相見。
隻要寧枝在這十天堅持住。
他平靜的口吻讓人看不出他在經曆著什麼——如果沒有來自那個陌生男人的包裹。
第一天隻是一個染血的創口貼。
然後是一塊被侵透的紗布。
石膏。
牙齒。
收到手指的那天是第八天。
寧枝有預感。
因為她先拆開的周遲賀的信, 那封信特彆特彆短,每一個字都歪歪扭扭,染著血。隻有一句話:再等等,我很想你。
她拆開包裹的一瞬間, 腦子裡響起27歲生日時他驕傲地仰頭,對著大海喊出的那句話:
”我要自食其力,我要做程序員!”
然後好像一下子就來到了她的37歲,她收到了這個包裹。重刑犯跌坐在地,抖著,幾乎是爬到房間的門口拚命抓住欄杆,對神情冷漠的獄警說:“讓我見他。讓我見他。”
她甚至連那個男人的姓名都不知道,隻能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可是沒有人會理會她,因為今天不是探視時間。
她的包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拿走了。
第九天周遲賀的信很長,他說:
【寧枝,我最高興的事情就是遇見了你。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還會喜歡你的。寧枝,再等等好嗎?我很想你。】
周遲賀的那封信通篇沒有一個字說我好痛,他分明每一個字都在說我愛你。但是寧枝坐在那裡,覺得她在被人拿一個小錘子一點點砸開,砸成粉末之後還要踩上很多很多腳。
她拆開了那個男人的包裹。
像是捉弄又像是賞賜一樣,他告訴她:
【我們在24小時之內接上了他的手指,應該也許不影響以後的生活。】
寧枝將這個人的信撕的粉碎。
…
第十天,
這一次,寧枝先拆開了男人的包裹。
她繼續向下看,看到了一張人體骨骼的CT圖。上面,C5這截脊椎骨被人用誇張的熒光筆圈了出來。
【寧枝小姐,你讀過書,知道它還挺重要的吧?不知道斷了能不能再接上呢?】
C5脊椎骨如果骨折,輕則癱瘓,重則死亡。
沒有例外。
寧枝笑了一聲,把信撕了。她根本沒有拆周遲賀的包裹,對外面的獄警招手:“嗨,我要見典獄長。”
她穿過那條漫長的沒有儘頭的純白色走廊,坐在了她的老同學對面。老同學嚇得瘋了,問她不是說馬上重審了嗎?
寧枝說:“我來延長一下遊戲時間。”
然後她在自願參加冷凍計劃繼續服刑的誌願書上簽了字。
古藍星的冷凍技術並不成熟,主要是依靠將血液排空注入液氮,然後用特殊藥劑保持屍體不腐。通常來講被網友戲稱防腐技術。包括寧枝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把握她能夠在“刑期結束”之後醒來。
無異於自殺。
隻不過是概率問題。
其實那個男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他叫什麼,要什麼。
寧枝甚至想再見一次他,都不知道他來自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能夠找到他。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了對方的意思。
對方不需要她聯係他,不需要她向他求饒。
甚至懶得等她和周遲賀放棄訴訟。
那個陌生的男人隻有一個目的——
讓寧枝認命。
最好是在第十天前一脖子吊死,落一個畏罪自裁的名頭。隻是寧枝認的不是那麼徹底,她賭了一把。後來證明,她賭贏了。
在即將進行冷凍手術前,一直負責她的獄警姑娘過來看了一眼。
“寧枝,你有一個包裹還沒有拆。”
是周遲賀的那份。
寧枝問她:“你覺得我要拆嗎?”
其實不管拆不拆,她已經做出了這個選擇。美人非常迷茫,她不知道周遲賀會在最後一天說些什麼,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說。
她甚至做好了對方撐不住求她放棄的準備。
所以她在做出參與冷凍計劃之前並沒有拆開包裹去看——她不接受周遲賀死,和周遲賀本人無關。
獄警姑娘也是不大的年紀可能還在實習,所以沒有多想,很坦率地說:“我覺得你拆開看看吧。”
“因為如果你真的出事的話,你不拆開,也許遺憾的就是那個寄包裹的人了。”
美人怔愣一瞬。
在獄警走後,她幾乎是用生平最慢的速度拆開了封條,然後撕掉了火漆印。信紙很薄,對折了一次。她很久都沒有展開。
“寧枝,你準備好了嗎?”
牢獄內的醫生漠然地開口,寧枝沒有回頭。對方見狀又催促了一次,“寧枝,你可以過來了。”
美人坐在冰涼的長椅上,終於展開了信封。
和她猜測的所有結果都不一樣,上面隻有三個字:
明天見。
和一個醜醜的笑臉。
——他一直期待著她能出來,無論代價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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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區」生活版塊- 灌水
主題:李濤,看了上帝的遺囑我真的哭了
主樓:
—》附一張遺囑手寫掃描稿
【本人周遲賀,性彆男,公民身份ID如下……,本人名下房產……現金……,信托……,百奧賽圖集團股份……,在本人生理死亡後全部由吾妻寧枝繼承。】
2l:前幾年還有人說周總是因為得絕症了才冷凍自己的。現在。。。哎。。。
4l:真的是殉情了。愛人在監獄裡不知道怎麼突然參與冷凍計劃,他在一年後處理好所有事情直接選擇了商業冷凍。
13l: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
15l:吾妻寧枝。我真的起雞皮疙瘩了,不是說他倆沒領證嗎?太震撼了,太慘烈了。
27l:有一個記者的後人說自己的祖宗曾經采訪過周總。上帝的原話,說不想愛人覺得他是用幫她翻案來要挾她領證,所以一直沒有求婚。
28l:這下子真的成千古之憾了。
43l: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哭死了。這對太慘了吧,不是還有程序員出來指認說《仙途》可能是上帝做的初始代碼嗎?
44l:??什麼
67l:……太虐了,BE都沒有這麼慘烈。多大的仇啊,用周遲賀的代碼殺寧枝。我要是周遲賀我真的會從地獄爬回來的。
88l:QAQ我隻希望周遲賀真的是上帝。預判了這種情況,至少給他愛人留一條後路啥的。
101l:概率不大。
*
周四,輿論在星網上一點點發酵。
很悲哀卻又是事實——比起所謂的商業鬥爭,更多的民眾還是會喜歡簡單易懂,跌宕曲折的愛情故事。尤其是在故事的主角其中一方是商業帝國的創始人,而另一方擁有超級高的顏值的時候。
周野不安地刷著帖子,寧枝和他說股票的變動大概就在這幾天。
隻是她提的要求很奇怪:不要在低點買入,要在高點做空,上最大的杠杆。
其實這是非常有風險的行為。周野問了朋友之後都覺得比較冒險。因為百奧賽圖勢強,這次應該是卯足了勁要平息這場禍事。
這幾天因為輿論的影響,百奧賽圖的市值蒸發的比較明顯,這個時候趁機買入應該是能等它恢複過來後小賺一筆的。
但是寧枝非常堅定地告訴周野。
“如果下周我活著從《仙途》離開,百奧賽圖的股票就會跌到停。”
周野沒有立刻給出肯定的答複。
他說:“容我再想想。”
朋友是朋友,錢是錢。做二級市場本來就是高風險行為,如果上杠杆出了問題,大概率的結局就是天台見了。
他不是不相信寧枝,隻是真的在猶豫。用個人的力量對上百奧賽圖這樣的集團,真的可能有勝算嗎?
他最擔心的是蜉蝣撼樹,以卵擊石。
周五的早上,周野點開星網被一篇標著“爆~”的新聞吸引,點了進去。這是一篇商業新聞稿,所以雖然標著爆,但是瀏覽量比起社會新聞來說還是偏低的。
在這條新聞中,知情人士爆料百奧賽圖有0.5%的股份在寧枝手裡。
他一下子愣住了。
其實如果學過公司法就會知道百奧賽圖現在的管理權和股權規則非常混亂,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沒有任何一個團體或者個人同時擁有集團51%的股權,也就是實際控製權。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故意而為?
周遲賀在那封遺囑隻是說把名下所有股權移交給寧枝,現在看來會不會他當時算好了隻留下百分之0.5給自己,然後順理成章地讓寧枝成為董事會的關鍵。
順著思路捋下去,周野發現在很多細枝末節處都可以發現周遲賀雖然接受了冷凍,但是為“寧枝可能醒來”這個渺茫的未來做了很多很多的準備。
這樣一個細致入微的人,會不會真的像網上所說的那樣——給寧枝留下一條後路。
一條在遊戲裡的生路。
*
“我沒意見。”司耀聳了聳肩膀,直接離席了。
他並不太好奇這些坐在這裡的人都是誰。他已經聽懂了秦以何在說什麼,也明白玄殷這個死東西把他叫過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寧枝
就這四個字,讓幾個恨不得生撕了對方的神經病忍著惡心和彼此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當然,還有333。
它說:“我的身份如果和你們說了之後,大概一刻鐘之內我就會被天道找到。然後我就會消失。”
它肉乎乎地小手托著腮幫子:“徹底消失哦。”
司耀不在場,宋澤乾似乎也要走。333有些失落地看著還坐在這裡的人:容和景、秦以何、玄殷。
他們也許相信它,也許不會相信。
可是寧枝能不能離開真的隻靠這一次了……而且還不能讓她知道。一切都需要悄悄地進行。
“我會是第一個。”
它的眼睛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銀發劍修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司耀傳訊,說他第二個。”
小係統有點意外,司耀走的很乾脆,它還以為他不願意……畢竟這種事情,願意就奇怪了吧。隻是這些任務目標不知道為什麼都心甘情願地坐在這裡。
秦以何是第三個。
容和景是第四個。
宋澤乾是第五個。
最後一個,是玄殷。沒有人有異議。
“好吧……太陽落山後就是陣法啟動的時候。我再警告一次…你們有概率活下來,但是更大的概率是被天道發現。”
“那就可能……”
“你太聒噪了。”
小係統的聲音被打斷,看著容和景離席。在場隻剩下了秦以何還有玄殷,兩個年紀最大也是最穩重的存在。
劍修給占卜師倒了一杯茶:“不去見一面嗎?”
秦以何看著茶水,輕輕笑了笑:“見與不見有何分彆?”
*
寧枝這一覺因為睡的不踏實而到傍晚才醒。
她醒來的時候覺得院落安靜的出奇,和昨天晚上的混亂場景天差地彆。美人皺眉批了一件外袍,走到屋外。
確實無人,隻有大黃和白貓。
“333?”她輕聲喚了一聲。
也沒有人回應。
“師傅?”
還是沒有人。
她一直在院門口坐到了夕陽西下,才看到玄殷的身影。小姑娘連忙跑了過去撲進他的懷裡:“嚇死我了,我以為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玄殷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
她感知到了什麼,問:“333呢?”
“它是一個很好的係統。”玄殷的話讓寧枝一瞬間從頭到腳的血液都冷透了。
係統。
玄殷為什麼會知道它是係統?
如果玄殷知道了……
美人站不穩,靠在銀發劍修的懷裡顫抖地看著天空。黑夜幽深,像吃人的怪物。所有的星星都不見了,月亮也不見了。
“我還是自私,想要再見你。”
美人一下子好像全明白了,可是她又那麼迷茫:“師傅,玄殷你彆嚇我。”
她的手在抖,淚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來。
她覺得身邊世界的景物在不停的變換,玄殷的臉,秦以何的笑,周遲賀的喊聲。她暈的想吐,隻能跌倒在地上,連爬都沒有力氣。
“寧枝,做噩夢的時候就意味著……”
“你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