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奧賽圖大廈燈火通明。

秘書們的高跟鞋已經被踩斷了, 來來回回地從樓梯間跑上跑下。到最後，秘書們的老板也坐不住了，隻能一起加入這場荒謬的場面。

所有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聚集在會議室裡, 等待著一個最後的結果——如果事與願違, 沒有人能想到今後這座集團的未來。

大廈傾覆，始於當日。

這場拙劣又高明的謀殺最終不得已被倉促做成ppt放在屏幕上, 始作俑者接受著審判。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是說這個項目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違規操作的行為。你們剽竊了創始人的代碼，篡改了他的故事, 現在用來傷害一個珍稀人種？”

雙手抱胸的百奧賽圖醫療部主管看著那群程序員陰沉的面容。

這群大廠高薪天才中大部分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們手下按照公司流程寫的代碼是在做什麼。

——是謀財害命啊

都是做事的人，這個罪孽不應該由他們承擔。醫藥團隊的代表語氣辛辣尖銳, 話鋒直指高層：“總裁, 你不會是想讓我們醫療部來幫你善後吧？放掉那個…那個專員的營養液？然後讓她永遠也不要醒來。”

百奧賽圖作為科技公司起家, 現在業務範圍已經涉及到了各個行業。但是最賺錢的還是做互聯網和遊戲開發的這幾個部門。

他們醫療團隊坐冷板凳坐了這麼久, 現在看好戲還來不及，哪有閒工夫幫這群人善後？

“想都不要想。”穿著工作服的醫療團隊代表是從臨床部門被直接叫過來開會的，她身上的大褂還有手套還沒摘，護目鏡鬆鬆散散地掛在脖子上。

她一邊向外面走一邊將丁睛手套摘下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是銷售部。

他們跑著業務被叫回來，身上西裝革履打著領帶，符合大眾對於一個銷售的刻板印象。這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出門談的是十位數的生意。

為首的男人皺眉, 身子前傾從會議桌上又拿過來看那份報告，他看明白了，翻來覆去就是兩個詞：

周遲賀、寧枝

“總，這個真的不好辦。”

一向處事圓滑的銷售眉頭都皺死了。今天晚上技術部突然反饋，《仙途》中所有的主要角色全部失去了數據流。

現在是周五的晚上沒有開盤，但是他們已經能預感到股市的崩潰。

雖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可他們也無能為力。叫過來開會就是走個流程，實際上怎麼應急還是要看決策層。

“寧枝不能醒，這已經不是那百分之0.5的事情了。如果媒體周一大肆宣揚她脫離遊戲，她會對鎂光燈說什麼？她會說一句百奧賽圖的好話嗎？”

董秘坐在會議室首席旁邊的位置一言不發，總裁每敲一次桌子就發出一句致命的問題。

股票可以讓一個公司在一夜之間財富自由。

也可以讓它萬劫不複。

而現在決定百奧賽圖生死存亡的關鍵是——寧枝，能不能醒。

會議結束了。

沒有任何結果、對策。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仙途》的主策劃和運維工程師對視一眼，他們兩個作為直接負責人已經確定會被調查，不論有罪還是無罪，他們都注定要經曆法律流程。所以這個時候再說“對策”已經沒有意義，他們不如祈禱專員能夠平安醒來，這樣可以爭取減刑。

主策開口：“你覺得她…能出來嗎？”

“我不了解寧枝，但是我了解周遲賀的代碼。”運維工程師點了根煙。

“哦，那周遲賀是什麼樣的人？”

…

*

周遲賀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身上的光環太多了。

他是星際時代最偉大的商業集團的初代創始人。在古藍星時期，他開發出了第一個仿生生命——一隻黑色的貓。他和各界政府有著深切的合作。曾經的代碼思想在幾千年後依然不過時。

更難得的是，他還是一個深情的愛人。有著一段傳奇的感情，並且至今有很多未解開的迷因。

無論是他的事業，還是他個人都有著極強的魅力。

可這都是紀錄片還有回憶錄裡的周遲賀，他們從他的成功倒推他的過去，神話了他每一個決定和過往。

他們叫他，上帝。

可如果周遲賀在世的話，他最認可的一定不是他萬度百科裡的那段光輝燦爛的自我介紹。他是一個被篡改了代碼的程序員，一個被竊取了心血的差勁作者。他是一個人，一個在無數次竭力嘗試後都沒有能拯救愛人的普通人。

但是這些也都是後話。

周遲賀生在富貴的家庭，從小沒有和外界有任何密切的聯係。人們畏懼他的身世和古怪的疾病，從來沒有客觀地評價過：

周遲賀是誰？

——直到一個25歲的家庭醫生踏入了那座豪宅

當然，她不是醫生。她隻是蓄意地接近了他，在相見的十分鐘內輕描淡寫地做出了診斷。然而，無人知道那份診斷是外界對於周遲賀第一次評價。

也是最接近他本人，最客觀的評價。

23號染色體異常。

錯亂的基因鏈讓他的色素、激素、鈣吸收和神經細胞合成都出現了問題。

【異瞳，白毛，瘸腿，不孕不育，神經病】

周遲賀像電影裡所有的精神病患者一樣愛上了他的主治醫生。然後拚儘全力一點點接近她——其實他們見過無數次，隻是從來都沒有“相識”。

…

寧枝睡的太沉，她又在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在夢裡她走到了世界的儘頭，發現和所有人擔心的一樣——這個世界儲存在電腦裡。

所有的情節隻是認為設定好的小劇場，飽含著創作者的巧思。

【第一個故事：13歲的周遲賀】

他在一場社交酒會上因為瘸腿遭受到了排擠和嘲諷。他不會喝酒，也不會打牌。所以隻能坐在精致昂貴的輪椅上，站在整個社交場的最邊緣。

酒過三巡，有一對剛剛確立關係的小情侶突然離場，周遲賀作為邊緣人被迫來到了酒桌之上。

他不太會玩國王遊戲，總是被迫一輪一輪地喝酒。

在他獨自來到盥洗室整理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姐姐站在昏暗的樓道裡。他認識她，她是寧家的養女，社交場的天才。

——國王遊戲裡的無冕之王

她似乎並不認識他，隻是碰巧路過，然後笑著提醒：“你有東西掉在地上了。”

他怔愣低頭，輪椅壓到了一張可以幫他反敗為勝的國王牌。

而她，順手抽走了他手裡那張普通的數字牌。

13歲的周遲賀還不知道如何描述那條昏暗的走廊，他好像自那一夜後被困在了裡面，一次次低下頭撿起那張掉落的紙牌。

那份陌生的善意。

他隻是一個孤僻的、身患殘疾的貴公子，連主動上門道謝的勇氣都沒有。他知道她叫寧枝，僅此而已。

所以在那一天，他寫了一個故事。

龐大的家族一夜之間沒落，向往著山川的少年坐上了輪椅。但是他遇見了一隻淡黃色的小鳥，她改變了他的命運。

從此，他也學會了如何巧舌如簧，如何虛以委蛇。他和他的小鳥一同在大陸名揚天下，走遍了所有漂亮的山河。

坐輪椅的少年褪去了孤僻，成為了一個老練的騙子。雖然代價是變得更加世故，但是他能夠用他的能力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13歲的周遲賀有一個夢想。

他要變成她那樣的人，保護她。

【新故事的主人公名叫：秦以何】

- 叮

-拯救對象秦以何已無生命體征。

-傳送程序開啟20%

*

【第二個故事：17歲的周遲賀】

他被人綁架到遠郊的面粉工廠。

這一次又是她。

隻是她穿著厚厚的防護服，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身份。她隻是恰巧路過一樣，但是救了一條苟延殘喘的命。

所以當然又有了新的劇本。

那一天，虛擬世界中出現了一顆被遺棄的蛋。因為孵化難度太高所以被同族放棄，如果再晚上200年，它可能就要永遠地成為一塊漂亮潔白的石頭了。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路過的姑娘。她可能隻是因為一句隨口的賭約，或者是一時興起。但是她給它帶來了新的生命。

愛哭又膽小的鮫人黏上了恩人。

——就像他現實裡想做卻不敢做的那樣

非常無恥、厚臉皮，但是愉快地跟上了她的冒險之旅。雖然鮫人從始至終都知道這隻是一場意外。

於她而言。

可對於他而言，是邊緣生命又一次被撿起的過程。

它雖然愛哭，可是它的眼淚也是很好的武器。如果它隻會哭，那麼也要讓淚水變得有用。鮫人用自己的方式在幫著它的恩人。

如果她想隱居山林，那他們可以攜手同行。

如果她想稱王稱霸，那鮫人也有隱藏的利爪。

17歲的周遲賀有一個夢想。

他要從一個無用的人變成有用的人。保護她。

【新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宋澤乾】

- 叮

-拯救對象宋澤乾已無生命體征。

-傳送程序開啟20%

*

【第三個故事：23歲的周遲賀】

在那一年，他見到了一個冒牌醫生。但同時也在那一年，他的病變得越來越重。有的時候他分不清現實和幻夢，變得古怪而荒唐。

他把醫生泡進冰水裡，然後又用體溫溫暖她。

他會做出不可饒恕的事情，然後又在清醒的時候彬彬有禮地道歉。

他是個病人。

病人沒有資格去對正常人說愛。

所以他偷偷去看了第二個醫生。在混亂的23歲，他遵照醫院的藥方服用了大量的藥物。然後在半夢半醒之間又寫了一個故事。這一次略有不同——這個故事沒有完成。

他創造了一個瘋狂的動物。

在他眼裡的自己確實是這樣一個形象。隻知道任性索取，隻知道遵從邪惡的本能。

因為是爪子所以無法擁抱，因為有利齒所以無法親吻。為所愛而死且悄無聲息、無人在意。

——是他給自己的懲罰

這個故事注定停在半途戛然而止，用一個慘烈的結局約束瘋子。如果他在現實裡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那也許結局隻會重演。

23歲的周遲賀有一個夢想。

他想從一個瘋子變成正常人。保護她。

【新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容卿】

- 叮

-拯救對象容卿已無生命體征。

-傳送程序未響應

*

【第四個故事：33歲的周遲賀】

那一天他知道了寧枝的過去。

他好像通過那些輕描淡寫的敘述重新經曆了一次絕望。也許連當事人都早已經不在乎，可是他在乎的要命。在乎的心都要碎了。

他抱著寧枝發抖。

在她還是個小朋友的時候就在執行任務，她的第一個重要任務是要被寧夫人收養。小寧枝站在玩偶服裡，然後滑倒在殘羹剩飯凍成的冰上。

她因為笨重無法抬起身，隻能聽到嘲笑和議論。她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第一次看到了耀眼的煙火。

那一天晚上，周遲賀寫了更複雜的故事。

如果他可以重新來過，他不想再比寧枝小兩歲。他想要變得更大一些，最好在寧枝9歲的時候，他已經有能力照顧她。

他不會讓她在下雪天出門，不會讓她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會讓她像一個小叫花子一樣可憐。他要為她紮頭發，給她一個家。

所以有了清虛門。

有了掌門、齊雲石、齊憑裡、白可兒……有了很多有名有姓的配角。他們必須要善良，必須要和藹，必須要相信她。

因為他要給她一個家。

這一次她可以什麼都不用學，也可以不用去逼著自己掌握任何的能力。她的存在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瑰寶。

這個故事是出於愛意，沒有貪念和欲望夾在其中。

24歲的周遲賀有一個夢想。

他想帶著記憶和能力回到過去，在那個冬天。扶起她。

【新故事的主人公名叫：玄殷】

- 叮

-拯救對象玄殷已無生命體征。

-傳送程序開啟20%

*

魔尊司耀，周遲賀也忘記了什麼時候創造了他。

和故事裡一樣，是多餘的並蒂雙生。

但是在周遲賀26歲那年探視寧枝的時候提起來這個角色，寧枝說：留下吧。

躲在壁龕裡的孩子因為一句話獲得了生的希望。

所以也會因為她心甘情願地走向結局。

-叮

-拯救對象司耀已無生命體征

-傳送程序開啟20%

*

還有一個人，作為那個戛然而止故事中的配角，是周遲賀給自己的對照組。那是他重來一次想擁有的軀殼。

他也想溫柔、聰慧、包容。

他也願意如果有一天隻是作為一個過路者、旁觀人看著她的旅程。可是完美的人本就不存在，他隻是一個陰鬱程序員美好的幻想。

但完美的周遲賀還是周遲賀，所以他甘之如飴。

- 叮

- 拯救對象容和景已無生命體征

- 傳送程序未響應

*

漏了一個人。

一個從始至終都默默陪在她身邊的人。

這是周遲賀代碼的碎片，很難說是周遲賀，還是周遲賀的意誌殘留。

它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問了一個問題：“寧枝你好，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在入獄十年後又增加了437年的刑期呢？”

這是小係統關心的事情。

甚至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在乎這件事。

寧枝入獄的第十年，她37歲，她和周遲賀相約在第十天見面。她在第九天自願參加了冷凍計劃。

在失去所有的記憶、性格和能力後，我第一次遇見你。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沒有來。

333是35歲的周遲賀。

它全部生命的意義隻是為了那句：“明天見。”

現在，它要帶著宿主返航了。

- 叮

- 守護伴隨係統已解體

- 傳送程序開啟20%，傳送程序已全部完成。請您坐穩扶好，時空躍遷即將開始：

3、2、1……

*

空蕩的大廈突然傳來一級警報。

紅色刺眼的燈光下所有工作人員的心揪了起來。他們看到了那個全息艙被從內部推開，營養液滴滴答答流了滿地。

沒有人敢出聲。

一雙蒼白到透明的手扒住了全息艙的邊緣，穿著純白長袍的重刑犯從中跌落，在無儘的狼藉中仰頭喘息。

穿著白大褂的人一擁而上，拚命呼喊著她的名字。太好笑了，開始有人在乎她的生死了。

“寧枝，寧枝你可以聽見嗎？”

“病人瞳孔外擴，準備腎上腺素！”

美人的頭靠在全息艙的邊緣，她確實和外界傳言的一樣好看。但是對於一些人來說，這和厲鬼從黃泉中爬出來也沒有任何區彆。

她是俄羅斯轉盤開槍後幸存的賭徒；

是深淵中拚命上岸的妖異生靈。

也或許是遊戲最後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