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人堅定離去的背影, 秦以何無奈地繼續轉動著手裡的珠串。果然，無論什麼人都沒有辦法嚇退她已經做好的決定。

“既然看夠了，就出來見一面吧。”

病弱的男人輕輕咳嗽了一下, 淡淡的眸光掃過空曠的樹林。良久, 穿著黑色大氅的青年才沉穩現身。

隻是容和景摩挲玉佩的力道似乎暴露了他並非像表面上一樣毫無波瀾。

秦以何是有些意外的，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沉的住氣。若非是那絲風微小的轉變, 他也不可能會察覺對方的存在。

這場交易他已經給出了自己所有的誠意，隻等對方交付最終的答案。

“容宗主，經此一事您總該相信我……有這個能力了吧？”

就像是狼群中身受重傷隱退的狼王，無論曆經多少實力強勁的新秀, 他曾經的經驗和無限的智慧與心計都會助他立於不敗之地。

秦以何是一條殘廢的病狼，

可是他總能保證自己有權利成為最先開口進食的存在。

容和景攥緊了手中的玉佩。

他似乎在考量著秦以何的話。

他一直站在這片林中，所以完完全全地聽到了對方和寧枝之間門的交談。“你的本領是我一手所教”——這句話似乎暗示了他們之間門的淵源並不普通。

占卜師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知道容和景在忌憚著什麼。

可是他總會有辦法讓不相信他的人卸下心防：“容宗主，你選擇我的理由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抬眼直視對方探究的神情：

“她不喜歡我。”

這就是你同我合作最大的理由。

在這一點下, 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她虧欠的、愧對的、相愛的人中從始至終沒有我。她給了我她能給的全部, 昔年的幫助、今日的決絕。在她眼裡，我是那個最不用顧及的存在。甚至，連最後一點牽扯都被當初一無所知的我親手折碎。

占卜師何其聰慧, 看的清清楚楚

在這些人中，唯有他再也不可能投機取巧, 利用著她殘存的那些情緒，牽絆著她的心神。

——所以我需要你

容和景站在原地。

秦以何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可以沉寂上百年甚至千年去等待想要的獵物。所以他一點也不著急，任由對方慢慢思考。

…

寧枝按照小係統的導航來到了山穀底部, 她走的有些慢，但格外地穩。用匕首斬斷了前路的荊棘，然後不動聲色地靠近了遠處的人群。

身著淡藍色道袍的孔環影正在安撫著宗門剩下的人。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明明早晨還好好的，現在清虛門的所有人竟然都被吞噬進了那片詭異的迷霧之中。他甚至分不清迷霧後面是山洞、湖泊還是泥潭。

霧太大了，讓人看不清前路。

所有的未知凝結成惶然，最後變成了無窮無儘的恐懼。

師門中的同門大多絕望不已，壓抑著忸哭的聲音。他們本就是依靠著清虛門的保護才能平安多活了幾日，自從離開那座詭異的庵堂後，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

每天早上都會有人不見。

先是守夜的弟子，然後是晨起出去采果子的師兄。

再然後便是今天……

清虛門的人一同消失不見了。

不是沒有懷疑過對方也許是放棄了他們。但是清虛門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怎麼可能走的悄無聲息。再加上連日裡來的相處不是弄虛作假，他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來自這個大門派的同道之誼。

孔環影心中焦急，卻也一時之間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等？是逃？還是救？

顯然第三種情況渺茫，他們這群人能否靠自己見到明日的太陽還未可知。又怎麼可能救下比他們強百倍的大宗弟子。

有一名女修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死亡的壓力，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她此刻恐怕無比後悔踏上了這條沒有歸途的尋寶之旅。

孔環影已經沒有心思安慰旁人了。

這裡的迷霧神出鬼沒，如此之久都不見一個人影……

嗯？

他的視線頓住，驚疑不定。

男人看向身旁的師妹，董欣瑤顯然也看見了那個向他們走來的女人。在某一刻，兩個性彆的審美終於趨近於統一。

真好看啊，

漂亮的嚇人。

尤其是在這個嚇人的環境下，一個面無表情的絕色佳人就更有孤魂豔鬼的感覺了。

“停下，彆過來！”

孔環影撞著膽子喊出聲，在沒有確定對方的安全性之前，他不可能輕易將整個宗門放入險境之中。男人伸手微微護著師妹，右手已經按在了劍上。

那個漂亮的女人停了下來，神色平靜地和他們對視。

“你…你是誰？”已經嚇破了膽子的人們隻能虛張聲勢地質問著陌生來客。

那個漂亮的女人微微勾了下唇角。

他們這才注意到她從始至終閒庭信步地走在迷霧籠罩不到的地方，好像對這個地方分外熟稔。

寧枝看著這些如同驚弓之鳥的人，思考了片刻。

她的很多身份已經不適合用在此處，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

“我是清虛門的小師祖。”

清虛門小師祖？

這些年輕的弟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位人物。更何況寧枝生的太過年輕，說是女人又更像少女，好像歲月竭儘全力也無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這樣一個漂亮到像妖怪一樣的女子，會是清虛門長老一輩的存在？

寧枝沒有和他們繼續解釋的想法。

333已經提示她，這片迷霧後面藏著一個巨大的幻境。能被小係統用“巨大”來形容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地方。難道讓鮫人恐懼害怕的就是秘境中的東西？

她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唯一的解決辦法便是親自前去探查。

靈汐派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美人拎著一把不起眼的小匕首，慢悠悠地踏進了那片不見邊際的濃霧。她瘦弱纖細的身影眨眼間門就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殆儘。

在片刻後，他們聽見清冷好聽的女聲從遙遠的霧氣後面傳來：

“想出去的話…”

“向西走，遇到一片湖再向北。”

孔環影半信半疑，但是被她的話刺激的心跳如鼓。出去？他們這些人真的還有出去的機會嗎？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不會是迷霧中引誘人心的精怪吧？

在場唯一冷靜下來的竟然是董欣瑤。

經曆過那夜之後，少女好像一下子成長了許多。她看著寧枝消失的方向，神色若有所思……

“師妹？師妹！”

有人在叫她，詢問她的想法。

“我信她說的。”

良久，好像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心一般。少女語氣堅定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已經全然明白了這個陌生美人的身份。

有些人，哪怕隻見過一面。

就會打消之前所有未知的猜疑、忌憚與不滿。

如果是她的話……

那鮫人所說的那些溢美之詞，也不算空穴來風。

這邊靈汐派的人如何考量寧枝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小係統自從進入這個秘境之後就開始默默地關閉了失靈的導航。

美人看出了它的尷尬。

「寧枝：沒事。」

小係統用很小的聲音說了句謝謝。它是一個除了陪伴以外一無是處的輔助工具，但是隻要和宿主呆在一起，他就很開心了。

「寧枝：你銷毀掉的那些東西保護了我。」

她好像總能猜到彆人心中所想，哪怕這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機械係統。隻需要一句話就能讓它重新歡欣雀躍。333從未提起過，但是寧枝一直都知道，她和周野還有151之間門留下的所有細枝末節的記錄都被小係統親自消除的乾乾淨淨。

——其實它也不是沒用的對嗎？

隻是它做的事情不容易被看到。

而寧枝恰好是那個能看到的人。

333明明沒有心臟，卻覺得心跳如鼓。

現實中，迷霧產生的環境確實有著詭異的場景。她在外面的時候分明是白天，此刻卻已經是夜晚。她的意識漸漸消弭，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沉浮。

安靜的山村裡，一場盛大的喜事正在舉行。

全村的人們都聚集在小樓前，穿著有漂亮圖案的鮮豔衣服。笑聲和歡呼聲還有竊竊私語不斷從人群中傳來。

他們哼著歌，拍著手，高高昂起頭顱。村民的臉上是喜氣洋洋的笑，嘴裡一直念叨著什麼：

——小姐

小樓上住著的小姐呦，

你有著最烏黑的辮子呦，

你喜歡什麼樣的郎君哈？

你何時才會走下小樓噻？

歌聲越來越大，周圍的環境也在迷霧中變得扭曲。偶爾會露出極其破敗不堪的景象，可是一眨眼間門又變成了原來寧靜祥和溫馨的樣子。

寧枝醒來的時候，她覺得頭無比的沉重。

美人模模糊糊地伸手抓去，隻覺得抓到了一條沒有儘頭的繩子。

她頓住，仔細確認了下。

她此刻坐在一個古木製成的梳妝鏡旁邊，莫名其妙地擁有了一頭蜿蜒秀麗的長發。她的頭發長到垂在了腳踝，和身上的紅紗袍交疊在一起。頭發被人精心地編成了馬尾辮，墜的她生疼，隻能暫時坐在梳妝鏡旁避免不必要的移動。

窗外的歌聲突然變小了，好像是怕驚擾到什麼存在。

美人側耳傾聽了片刻，大概理解了歌詞的含義。

——她是小樓上住的小姐

那個有著屁烏黑辮子的姑娘。

寧枝挑眉，這個秘境竟然不是一個單純的幻境，而是有劇情設定的故事嗎？那她這個角色在其中究竟起到了什麼作用。

她還沒有來得及思索，一個莽撞的身影推門而入，捂住了她的嘴。

“噓，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