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枝這輩子遇到過三次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刻。

第一次是在現代, 她不想回憶。

第二次在六百年前，因為玄殷。

第三次很明顯，就是現在,

——和…這隻已經難受到啜泣的粉頭發生物。

不可否認，鮫人一族擁有深淵魔物中最完美瑰麗的容顏。其中這個小孩作為王族, 更是萬裡挑一的絕色。有的時候美到連仙界的小姑娘都要自慚形穢。

一個精致又脆弱的可憐美少年在你面前泫然欲泣，口口聲聲哀求你救救他。一般人這個時候早已經“舍身取義”, 拯救這個小可憐。

但寧枝是一般人嗎？

美人烏木色的黑發因為方才的推搡而弄亂了一片, 蜿蜒的發絲糾纏著雪似的面頰。如果鮫人的肌膚是透明的慘白，她的每一寸皮肉就是泛著雪粉的瑩白。

當她微微張開紅唇被一條深淵生物死死按在床榻上無法動彈時, 美人隻能竭儘全力用手撐在兩個人之間。

粉色的頭發像是隨了主人的心願和心中神明的黑發攪在一起，鮫人委委屈屈地哭的可憐，可是誰又能說誰才是受害者。

寧枝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咬牙道：“你先起來。”

他這個狀態明顯不對勁。鮫人是深淵生物，體溫正常而言應該比她低。可是現在對方燒的渾身滾燙，這個距離甚至可以讓她聽見那劇烈的心跳。

她殘存的思緒讓寧枝根據經驗快速判斷——小鮫人也許是吃了什麼。

傻孩子已經聽不清她說話了, 它的兩隻蹼掙紮著想抱她。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在最難受的時候隻想鑽進她的懷裡。寧枝壓著聲音問了第三遍，小鮫人哼哼唧唧許久才說，那些弟子帶他吃了幾隻千年的蠔王。

不說還好，一說直接讓寧枝本來就岌岌可危的神經更加衰弱。

“不是說了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亂吃嗎！”美人終於無法壓抑情緒, 罕見地發了脾氣。她頭疼的要命，身上的家夥太重太燙, 讓她的耐心飛速降低。

「333: 孩子還小，你彆怪人家。」

「寧枝：你來被這個東西抵著。」

小係統立刻不作聲了，安安靜靜地在係統空間裡做自己的事情。最近它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沒什麼用處，於是天天給寧枝的虛擬形象——一個面無表情的冷漠小女孩織毛衣。

等它收完最後三針抬頭的時候，小鮫人已經快進到脫袍子的階段了, 它趕緊把自己的權限給自動下了，開了馬賽克和聲音屏蔽。

寧枝不知道333的良苦用心，她被小孩一口一句媽媽叫的更加崩潰。

“閉嘴！”

小鮫人嚇的抖了一下，微微屈屈又掉了幾顆金豆豆。雪白圓潤的珍珠滾落在床鋪上，硌著美人嬌嫩的肌膚，擦出紅痕。小鮫人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控製不住的難受和燥熱在遇到媽媽後愈演愈烈。

他哆哆嗦嗦地問：“媽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美人仰面倒在雪鬆氣息的錦被中，冷淡的香味讓她有片刻冷靜。於是她左手用力撐了一下，順著巧勁一下子把身上的重物掀翻在一旁。床鋪很大，她順勢用膝蓋抵住對方的胸口，這是她最常用的格鬥技巧。

“你會不會死我不知道，你再在這個時候叫一句媽媽我就自己掐死你。”她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此刻煩到儘頭，什麼嚇人的話都舍得對小孩說。

小鮫人一下子就不哭了。

他努力平複著呼吸，睜著哭的嫣紅的眼睛抬頭，虔誠地看著她。

他是真的難受瘋了，可如果這樣會讓媽媽生氣

——他寧願什麼也不說

可是不叫媽媽叫什麼呢？他已經大半停止工作的大腦在進行這個複雜問題的思考。

“枝枝…”他想到了，這是媽媽的……名字。

寧枝低頭，他極力討好的笑容和強行壓抑的模樣就這麼撞進了她的眼裡。美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撩開了他已經被汗水打濕的粉色頭發。

王族的鮫人因為強行孵化而產生了心智上的不成熟。

但是他的眼裡從始至終都隻有你一個人。

寧枝沒有放鬆對他的鉗製，輕聲問：“真的難受？”

小孩記住她的話不敢出聲，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謹慎地朝她露出那種靦腆敏感的笑容。

美人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長發，然後在小鮫人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將他從床鋪上拽起，拖著飛快地走到了寒潭前，然後將小孩一把推了進去。

——如果她真的有半分心軟，就不會是寧枝了

寒潭是泯都天山上引來的雪水，冰冷徹骨。鮫人在墜入其中的一瞬間就感覺那種噬骨的折磨減輕了一半。可是…他那個地方還是腫痛難耐。

他抬頭，冰冷的水珠從他纖長的睫毛滑到人魚的腹部。

因為水和衣物的勾勒，介於少年和青年的身軀隱藏在水下，巨大的魚尾突破了阻遏，粉色的鱗片在寒潭中影影綽綽。

小鮫人痛苦地喘息了幾下，然後一把將寧枝拖了下來。

他像是開玩笑一樣用巨大的魚尾將她頂在寒潭的壁上，美人凍的哆嗦，她想伸手去摸腰後的匕首，但是被鮫人用鋒利的指甲打落。匕首在水中緩緩沉底，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小孩將頭靠在寧枝的肩膀上，一人一魚借著浮力飄在水裡。

“枝枝，把尾巴變出來好嗎？”他輕輕哀求。

傳承記憶給了他零星的啟發，他不知道為什麼迫切地想要心愛的神明也變成和他一樣的深淵怪物，兩條魚尾交纏重合，層層疊疊。

寧枝被冷的徹底清醒過來。

她說：“我沒有尾巴。”

小鮫人嗤笑一聲，好像在嘲笑她說謊。他明明見過媽媽漂亮的尾巴，和他的一樣，是好看的粉色。

可是就算媽媽說謊又怎麼樣呢？

他還是拿她沒辦法呀。

鮫人靜靜地把她抵在冰冷的寒潭壁上，用一隻手蹼細心地扶著她的背，害怕會冰到寧枝。小傻孩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好，就這麼安靜地抱著：“枝枝，你等我一會。”

美人冷的臉色發白，周圍隻有身前的人身軀滾燙，她下意識地靠近了些，嘴上還慣例嚇唬小孩：“上去就殺了你。”

小鮫人高興地擺動了下尾巴，浪花被掀起，拍打在寒潭邊緣衝起白色的泡沫。

“我是因為你來到這個世界的。”

“如果是你要殺我的話，當然也沒關係啦。”

——因為我知道你期待過我的出生

寧枝因為嗆水咳嗽了一聲，眼眶有些紅。巨大濕滑的魚尾擦過她的腿，孩子年齡不大，但是繼承了所有非人生物的猙獰，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天賦異稟。她隻能等那個東西在一點點冷靜下去。

許久，久到她覺得真的會被凍死在這裡的時候。

小鮫人伸出手臂，非常有力地將她舉上了岸。美人白色的袍子濕透，鴉色的長發略微淩亂地披在身後，她用手擦去脖頸上的水，頭也沒有回地離開了。

「333: 枝枝，你真的生氣了啊？」

寧枝沒有說話，她濕漉漉地站在院子裡，對上了一個人複雜又有些戲謔的眼神。岑思抱著劍靠著那棵桂花樹。

“又一個？”

冷傲的劍修少女頗為毒舌，刁鑽地將她狼狽的樣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後拉著人去洗熱水澡。

等把乾淨的衣服扔給寧枝時，美人挑眉一笑：“你怎麼知道是我？”

岑思嗤笑，慢條斯理地打量著這張熟悉又漂亮的臉。她不是傻子，早已經在容家意識到當初那個可憐的侍女背後藏著天大的秘密。可是無論如何，她不會對著這張臉動氣。

於是少女翻了個白眼：“能讓男人瘋成那樣的，除了你還有誰？”

這是真心話。

——她就像是有魔力一樣

不僅是所有遇到過她的男人、女人、妖族、魔族。每一個都是這個樣子。他們會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祈求著無情者的一點好心眷顧，甘之如飴地為她去死。可是寧枝的視線真的會為這群人停留嗎？

從在演武場看到粉色深淵生物異常癡迷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故人歸來了。

隻是她不知道，這個鮫人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寧枝在乎的？

“它需要儘快成長起來。”

“我看它一心隻想睡你。”

寧枝扶額，終於露出一點討好的笑：“小小姐，你行行好，不要為難我了。”

岑思的臉瞬間紅了。

跟從前一模一樣的招數，這個該死的家夥隻需要隨便開口就能將她的怒氣壓下去。

寧枝坐在岑思的床上，隨意地擦著頭發。她沒有用靈力烘乾，反而用了最樸素簡單的方式。這給了對方充足的思考時間。

“這樣吧！半個月後的試煉，我和陳璞會向掌門提議帶他去。你找白可兒長老給他要個化形丹。他長得不差，到時候彆的門派的女修一窩蜂地湧過來，他就不會纏著你了。”

少女劍修信心滿滿。

寧枝明白了岑思的意思，對方的引伸義是——小鮫人現在的糾纏隻是因為不通情愛。之後找到兩情相悅的人，會成親、生子、然後專心修煉。

岑思的眼睛亮晶晶的，在等待寧枝的誇獎。

從她的角度來講，這很可行，畢竟對方一看就是沒見過什麼小姑娘的。

美人似乎有些遲疑，試煉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是要給鮫人娶妻生子？他這個智商能否負起責任。

見美人開始神遊，岑思還以為是她怕鮫人不肯。

“它這麼相信你，如果它真的喜歡上了誰，你就主動勸勸嘛……”

岑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