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我要死了!”(1 / 1)

冬夜寂靜, 城門已經關閉。趕著最後一波通行的人們長出了一口氣,如果再晚一點,恐怕就要挨上一夜了。

零零散散的人群中, 有兩個看起來差不多高的人。他們帶著兜帽看不清容色, 隻能從一個人露出的長發判斷是個女子。

雪下的大起來,她輕輕抬頭,露出那雙漂亮的眸子——看起來高貴優雅。

隻是很快她的這份平靜就破功了。

“把舌頭收起來!”

她旁邊長著大嘴吃雪的生物委委屈屈地把兜帽蓋好,然後眨著眼睛乖巧地聽從媽媽的命令。他第一次夜裡行走在風雪中, 感覺格外興奮。粉色的眼睛晶晶亮,一動不動地注釋著心愛的人。

寧枝帶著小鮫人離開了他的族群。他們一路南行來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泯都。

小鮫人不太在意這是哪, 他也不著急回深淵。

和那些高等鮫人們所說的一樣,有媽媽的地方就是家,他可以四海為家。

城鎮非常古老, 四周的建築也都有著百年的曆史。在這樣一所小鎮中, 兩個陌生人同環境格格不入。美人拉緊了長袍,和興奮的小孩不同,她故地重遊可不是為了換個地方住。她來此處是為了見一個熟人。

一個不能讓彆人知道的舊相識。

她帶著四處張望的小鮫人尋找了一家客棧。

當值的夥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人——不動聲色地從桌面下拿出了一枚古銅鑰匙。

“天字3號, 有人在等你。”

寧枝頷首, 又掏出兩塊上品靈石給小鮫人準備了一間房。看著依依不舍的小孩,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我見個朋友,一會就回。”

粉色生物的眼睛眨了眨,好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坐在了最靠近門口的地上, 向她揮手。

“裡面有椅子。”

美人對上了深淵生物執著的視線。卻看明白了它的堅定

——它要在離門最近的地方等她歸來

寧枝最終還是沒有拗過他,由著傻孩子去了。

美人出了這間房,木質的樓梯微微作響。她和一個穿著小廝服的人擦肩而過, 看到了對方端著托盤時僵硬的肌肉。她微微勾起唇角,沒有作聲。

「333: 時隔多年,還是著該死的侍女經驗?」

「寧枝:老頭子不信我,這個樓裡都是清虛門的弟子。」

在她要見的人心裡,她已經死去很久了。

天字3號間內,

掌門沒有留弟子在身邊。

他也不知道為何會答應這個沒有來曆的信函,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小城鎮中見面。甚至從收到信的那一刻直到現在,他都在懷疑這是否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玩笑。

門開啟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站起身,雙手扶著桌面向那個位置看去。熟悉的身影摘下了兜帽,和從前彆無不同的容貌讓掌門瞬間卸了力氣。

“……”

相顧無言。

六百年過去,滄海桑田。再多的過往已經成為了修真界說書先生口中的一些零碎的故事。過去的人、事、物,早已有了太多的變化。

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意識到自己的年老。

新的生命在源源不斷地出現,每一年都會有優秀的弟子在宗門大比中大放異彩。他們這些老人…已經鮮少出現在人前了。

可是對比之下,她好像還和從前一樣。

笑眯眯的,好像什麼也不算大事。

“我回來了。”她輕輕說。

如果說上一次還抱著僥幸的心理,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那個全師門上下寵了十來餘年的人、那個在全天下人面前和魔尊同歸於儘的小師祖回來了。

他眼眶微紅,聲音有些顫抖。

鬢角已經雪白的男人抖了抖衣袖:“你回來了。”

這一刻,好像跨過了千百年分彆的鴻溝。“還和從前一樣”,是這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六個字。

寧枝垂眼坐在了他對面,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看了看裡面飄著的茶絮:“玄殷的事情,我聽說了。”

掌門的手又是一抖,喝茶的動作也停下來。他的嘴唇開合片刻不知道一時間該說什麼。玄殷的事有內情…可是不知太上長老是否想要親自告訴她。

“我也知道,他沒死。”

寧枝沒有去看對方震驚的眼神。

她相信玄殷,就像玄殷曾無比相信她一樣。

掌門良久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說法。既然她已經有了定論,今日特意將他約出就絕非是這麼簡單。他設了一個結界,示意她可以說了。

“我孵化了一條……王族鮫人。”

掌門一瞬間捏緊了手中的茶杯。

這句話終於說出口後,清虛門失蹤六百年的小師祖好像也放下了全部的芥蒂,將事情的細節含糊帶過,但是還是保留了最為關鍵的信息:“清虛門守護正道千百年,您不覺得事情總該有個結局嗎?”

仙魔爭鬥不休,是因為從根源上就是你死我活的世仇。

清虛門能守得了千年,能守的了下一個千年嗎?他們還需要等多久才會有下一個玄殷出現。這本就是無解的死局。

鮫人是魔界中的產物,聚集在深淵。它們是傳說中邪惡的生靈。可是如果這條鮫人是清虛門養大的弟子呢?它對於仙界,對於正道又該是什麼心思。

在場的都是活了千年的人精,掌門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不可否認,寧枝的話是正確的。

千百年來大大小小的摩擦爭鬥不斷,甚至六百年前的那場……他寒毛豎起。修仙界不想再遭受這樣的橫禍,也承受不起萬分之一可能的結局。

——一旦修士慘敗,此界必將生靈塗炭

寧枝輕輕笑了一下,她漂亮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下更加溫和,掌門有些恍惚,當年那個咋咋唬唬的小姑娘怎麼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美人沒有去想他的困惑,而是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如果您願意配合我,我們可以讓魔界下一位尊者是清虛門的弟子。”

雪夜的大風呼嘯,

木質的窗戶掙紮著發出巨響。

她的話像落地的碎玉一樣讓人驚詫,卻全身都在忍不住振奮地顫抖。

——魔界下一任尊者,是清虛門的弟子?

這有可能嗎?

不不不,但凡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受益的都不止是一人,而是千人萬人乃至整個修真界和魔界。

他已經年邁,沒有了年輕時候那些宏偉的雄心壯誌。但是聽到寧枝的話之後,他覺得有什麼被苦苦壓抑許久的東西在叫囂著破土而出。中年男人的雙手都在顫抖,血液中沸騰的東西從頭到腳瘋狂的湧動。

隻是現在不能如此操之過急。

掌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皺眉詢問:“那條鮫人在哪?”

“我把它帶過來了。”

“你怎麼能確定它聽你的話?”

寧枝勾唇抬眼,燭火搖曳,她一直都很平靜:“您隻要相信我就可以。”

相信她。

似乎是從始至終無二的選擇。

掌門沉默了許久,久到那根燭火都要燃儘,久到寧枝房間裡的小鮫人皺眉打著哈欠。天光微亮,雪地一片白茫茫。

“好。”

我信你。

就像六百年前一樣,我們信你沒有背叛。

今天我還是堅定地信你,相信你能結束所有的混亂,讓一切走向正軌。

寧枝沒有對上掌門的視線,她看著窗外還在飄落的雪花,微微出神。

「333: 枝枝,你還是想給所有人一個圓滿的結局嗎?」

「寧枝:不要入戲太深。」

小係統哦了一聲,原來一切都還隻是為了任務啊——用清虛門的勢力養小鮫人,還讓他們心甘情願。宿主真的好聰明嗚嗚嗚。

寧枝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

她回到了房間,看著昏昏欲睡卻死撐著沒有合眼的小鮫人,蹲下身摸了摸它因為長久在岸上而有些毛躁的粉色長發:“等了這麼久,為什麼還不睡?”

“因為我知道,隻要一直一直等下去,媽媽一定會來的!”

333聽到男配的話,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是它的芯片有點發燙,沒有來得及細想就開始自動清理數據庫了。

清虛門出了一樁大事。

不知道掌門從哪裡認回來一位小師祖,說是之前雲遊四海去了,現在才歸。可是全宗門上上下下拍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咱們清虛門什麼時候有的小師祖?

知道內情的幾個人三緘其口。

至於其他的弟子,他們大多數是近百年才入門的小輩,根本無從得知當年那對師徒的風姿,更不要說親眼見過那風華絕代的小師祖。

掌門峰放出話來,小師祖喜安靜不許人打擾。所以到現在為止半個月,也沒有一個人真真切切瞧見這位的影子。

——隻知道人住進妙峰山了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妙峰山曾經是誰的洞府這大家心中都有數。可是太上長老才走不過半年,難道這位小師祖真能問心無愧地住進去?

弟子們心中有氣,自然就發泄在了這位藏頭露面的小師祖的靈寵上——

一隻深淵鮫人。

本來他們對這個家夥的意見更大,但是寧枝直接搬進妙峰山的舉動直接蓋過了所有對鮫人身份的議論。

既然沒法議論,那就真刀真槍擂台上見功夫。

青色長衫的內門弟子祭出劍,大喝一聲便向前衝去。粉頭發的家夥眼睛紅紅,一邊委委屈屈地皺眉,一邊一拳把人打飛到擂台下面。

陳璞的嘴角抽了抽,用胳膊肘杵了下自家師妹,擠眉弄眼地表示:“這家夥什麼來頭?”

岑思抱劍上觀,看著那條鮫人幾乎沒有移動過,哭哭唧唧地把湊上前來的所有清虛弟子在三招直接打翻在地。而且連靈器都沒有用過,從始至終都是赤手空拳。

眼看著最後一個弟子落敗,她嚴肅地跳上擂台,和對方過了十招。

鮫人的力氣實在太大,速度也是異於人族的敏捷快速。她幾乎沒有反應過來,就也像其他人一樣連連後退了幾步。她收劍入鞘,眼神中劃過一絲欣賞。

對方幾乎沒有任何章法,假以時日實力一定更加恐怖。

誰料,粉色頭發的惡霸突然無聲地掉了眼淚,珍珠劈裡啪啦地磕碎在堅硬的擂台上,看的在場眾人都懵了。

“你你你……哭什麼呀!”一個弟子呲牙咧嘴地捂著悶痛的肋骨,挨打的是他們,這個家夥怎麼反倒這麼委屈。

“我想媽媽。”

傻娃沒有說謊,他已經半個時辰沒有見到寧枝了,耐心幾乎耗儘。這些人上來就要打架,他又不擅長這個,他隻想見媽媽。

鮫人握緊了拳頭,小弟子們都嚇得一抖,但是聽到它的話之後都愣住了。

陳璞掐指一算,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發色眸色:“媽呀,這位鮫人小兄弟……說起來還沒有成年呢。”

他們把人家小孩拉到練武場打了一上午,這下好了,把人打哭了。

清虛門的弟子也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聞言連忙拱手道歉:“小兄弟,是我們心存偏見了。其實你修的什麼道又有什麼關係。隻要你心存善念,我們都是同道中人啊。”

“對對……”另一個瘸了腿的弟子湊上來,傻嗬嗬地鞠躬。

“小兄弟,是我們先入為主。這樣!師兄請你吃蝦、魚、鮑行不行?”

泯都附近沒有海,

他們這也算是下了血本。

陳璞看著自家師兄弟們簇擁著小鮫人離開,神色微微凝重:“這些可是大補啊!”

紅衣劍修少女翻了個白眼:“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做的了什麼。”

“也對……”

陳璞看著那群人離開的方向,歎了口氣。

*

妙峰山,彆院。

寧枝雖然搬進了這座山,但是她隻是住在一個打掃乾淨的偏僻院落。出於某些原因,她一直都沒有回來看過。而且帶著好大兒,她也沒有精力過來整理。

昔日的妝台還原封不動地放在原地。

拉開抽屜,裡面是各種顏色的發帶,整整齊齊地被人挽好,分門彆類地擺放整齊。美人垂眼,手停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床榻被整理的很乾淨。

那些棉被被施展了除塵術,經曆過百年也未曾腐朽。

——啊啊啊啊不用你洗啊

——你不能碰冷水的

——那也不用你洗!

——乖

美人的手剛碰到那床被子,就聽見外面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粉毛生物神色慌張,眼睛裡照例是飽含著淚水。

它一路尋著媽媽的氣息而來,異常恐慌。

“媽媽,我要死了!”

他一把把寧枝撲進床榻,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散落在四周。

小鮫人哭的撕心裂肺。

“媽媽!它變大了!”

寧枝的神色一片空白,她身後的錦被還帶著熟悉的雪鬆皂莢氣息。而身上的深淵生物已經哭的喘不上來氣,他幾乎是顫抖著向她展示那個器官。

“媽媽,你救救我!它怎麼了!”

美人鼓起勇氣試圖理解自家傻兒子在說什麼。等到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

她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