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好吃嗎?”
單純疑惑的問句, 在此刻卻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低語。
寧枝站在小巷子儘頭回過身來,紅發男人好奇地看著她手裡的食物,似乎躍躍欲試。他總是看起來一副沒有什麼智商的樣子, 可是她今天這個境地也是對方親手設計的。
“樟靈花還我。”她見面的第一句話。
那是她的發帶,她親手從合穀森帶出來的小花, 就算是魔尊也不可以奪走。少女非常堅定。
“吃了!”理直氣壯。
“它差點把你害死, 你還惦記著它?”司耀很不開心。
男人靠在牆壁上,身邊的黑霧奇奇上上下下地翻飛, 它的肚子裡可以儲物, 樟靈花混沌之中看見小鳥在外面,拚命揮動著觸手。不是它!不是它乾的!這個關著它的黑霧可以變成任何生靈的樣子。
從他們殺死敖蛛那天它就該想到司耀把這個家夥帶過來了。
那些白可兒表示莫名熟悉的傷口,是模仿它腕足造成的洞穿傷!這是一個早就布局好的陰謀。目的就是陷害小鳥和老悶騷。
——以後不可以吃人了
好呀好呀
——自己玩去吧, 記得多曬點太陽
知道啦小鳥
——想不到你這麼厲害
嘿嘿,我可是天魔呀
樟靈花蜷縮在奇奇的肚子裡,看著司耀拚命抹黑它。黑霧沒有形體, 這幾日裡牢牢地困住它, 它卻可以清楚地看到、聽到魔界的計劃。司耀還在興高采烈地給小鳥分析著利弊。
“它一個魔, 怎麼會甘心居於清虛門?”
“樟靈花現在反水, 就是魔界的功臣。怎麼會願意回來呢。”
不是!不是的。
樟靈花已經急死了。司耀說的很有道理,也是事實……可是,它沒有這麼做。它不知道為什麼拒絕了很多次。
但, 誰都覺得不可能。
小鳥一定覺得它是一朵很壞的花吧……
“和我回魔界, 我讓你養比它更大的花。”司耀看熱鬨不嫌事大, 拋出了其他條件。嫉妒心強的魔尊就是不能接受她身邊有一個陪著十年的魔。
這比玄殷還讓他嫉妒。
樟靈花已經不怎麼掙紮了,奇奇的胃液有微弱的腐蝕性,它泡了四五天好像要死了……小鳥還會有彆的花。比它觸手更多,還比它更大。
——“我相信它。”
清冷的聲音。
就像是將要被溺死的生靈被淤泥包裹, 腥臭的水倒灌進口鼻,可是又在垂死一刻被拉了起來,絕望消失,困頓不再。
樟靈花愣愣地看著那個身影。
她沒有像魔尊試圖說服她一樣用邏輯、證據、利弊去分析。她隻是淡淡地站在那裡,從始至終隻有四個字:我相信它。
它不會,她相信。
僅此而已。
司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心裡有種衝動莽撞的情緒叫囂著要將一切奪走她注意的人撕成碎片。他很不開心:“他們都不相信你,你為什麼還願意相信它?”
魔尊終於將自己天真的偽裝撕碎,狠狠踩在了腳下。
他用一個天衣無縫百口莫辯的計劃試圖將心愛的人拉入和他同樣的泥沼。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寧枝,換成任何一個人恐怕都再難自證。
司耀從始至終都不在乎世人的想法,卻利用他們的恐懼想儘一切辦法將寧枝逼向自己身邊。
身敗名裂,被懷疑傷害,然後不得已地向他低頭。
他想繼續開口說什麼,卻突然感受到修士靈力的波動。紅發男人上前幾步攥住寧枝的手腕,幾個縱躍帶著人向前跑。
“是那個叛徒!”不知宗門的修士神情一震,興奮地向此處追來。
魔尊漫不經心地吊著他們的心虛,不近不遠地拉著距離,剛剛好對方能將他和寧枝的樣子收入眼底。
為首的修士突然頓住了腳步,他神情中驚疑不定,有些謹慎地抬起了手,示意激動的師弟們不要再向前追了。
“師兄,幾大門派都在找的叛徒就在前面。她一個金丹期的小姑娘,你怕什麼!”
年輕一點的修士不滿,手中的長劍蠢蠢欲動。
“你們看,她身邊那個人……” 幾個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隻見他們一直在追的叛徒身邊還有一人。因為背影看不清容貌,可是那頭紅發卻格外顯眼。
眼下仙魔交戰,這個特點他們又豈能不知道意味著什麼?
修士們恍然大悟。
好惡毒的心思,好恐怖的陷阱。
這叛徒竟然想引誘他們再一網打儘,真是太狡猾了。他的眼神複雜,既然叛徒和魔尊在一起,就說明她在魔界的地位隻會比想象的更高。
這樣一個人竟然是清虛門太上長老的弟子?
玄殷長老究竟是否知道此事……
他陷入了沉默,幾乎是立刻給自家掌門發了密信。
與此同時,司耀拉著人一路到了城外。永泉附近的村落零零散散已經沒有人煙,他誇張地表演了下氣喘籲籲和膽戰心驚,戲癮太重到現在還在表演叛徒和魔尊逃跑的故事。
寧枝靠在路邊荒廢的草垛上,環抱著手臂看著他。
“你看,他們就是這麼蠢。隻要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就立刻懷疑你了。”紅發尖牙的男人無辜地笑笑,似乎完全意識不到是誰造成的現在這個局面。
“都被誣陷了,一定很可憐吧。你要不要讓我附身,我帶你回魔界玩?”
男人蹲在地上興致勃勃地抬頭看。
司耀問她想不想出去玩時的神情更像一隻漂亮的大狗。
寧枝頓了下,慢慢走了過去。
少女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男人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你想要我的身體?”
司耀歪著頭想了一會,其實他覺得這話有歧義,他明明更想要她的心來著……可是最後他認真點頭,隻是身體也可以。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啦。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更多,因為仰著頭看她的姿勢失去了平衡,跌進了旁邊的草垛上。魔尊從稻草裡探出頭,紅發和乾枯的草枝混在了一起,顯得他有些懵。無限弱化了男人的貪婪、狡詐。
寧枝順勢用左腿的膝蓋壓著跪在了他的胸上。
她的虎口卡著他的脖頸。
這種姿勢彰顯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無限的支配權,可是對比兩人的實力,這樣的姿勢更讓司耀興奮。
他被壓的咳嗽了一聲,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漂亮的少女。
寧枝從腰後抽出匕首,抵住了他某個隨時隨地蠢蠢欲動的位置:“彆亂動。”
小魔尊又興奮了一些。
絲毫不在怕的。
“我們打個賭。”少女的匕首從下至上,最後輕輕放在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刀鋒留下了可疑的紅痕。
魔尊身後無形的大尾巴搖了搖:“你說。”
寧枝道出了他的秘密。
她知道他想見誰,也知道他想做什麼。十年前,他設計試圖將鮫人蛋交給齊家的人,就是因為聽說他們有孵化鮫人蛋的密法——司耀想回溯時空,回到一切的最初。
“你給我半個月,如果我孵出鮫人蛋,你自己帶著你的人滾。”
“那如果你沒孵出來呢!”
狡猾的大狗已經快樂地搖起尾巴。
少女頓了下,她的眼裡帶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我讓你附身,隨、你、處置。”
——這是一個帶著誘餌的陷阱
但是誘餌香甜美好到司耀不在乎背後任何的可能。
紅發尖牙的男人興奮地眼底泛起血紅。
他劇烈地喘息了幾下,高高興興地說:“你認真的?你會騙我嗎?”
寧枝勾了下唇角:
“說到做到。”
…
清虛門,主峰。
掌門將手中的信直接撕碎,不顧對方長老的怒目而視,冷著臉一甩衣袖:“荒唐之言。”
他受夠了這些人整日呆在清虛門作威作福。
魔尊的手下殺了人,他們不去找凶手,反而聚在這裡內鬥。正道由這幾個人領導著,當真是天要亡此界!
坐在下手風信宗的長老也沒有好臉色。
人證物證俱在,清虛門好大的威風。這次大戰,又不是全靠他們這幾個人,如此高高在上,半分誠意也無。
“人是你們做主要抓的。你們不說殺,我們的小師祖也不會跑。你們抓不住,就要誣陷她和魔尊在一起。你們安的什麼心!”齊雲石冷聲。
站在掌門身後的齊憑裡看了師弟一眼,對方翻了個白眼,堂堂仙道第一大宗門,如果在戰前就因為這樣的事低人一等,那到時真的打起來又有誰會聽他們的調度。
寧枝的事於公於私,都不能認。
“掌門的徒弟說的真好。”慶玉派的一個女修突然拍手,她的弟弟死在了那晚的□□之中。照例來講,她會是最沉不住氣的人。
可是現在,女人氣定神閒地打量著清虛門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中都是冷意。她知道了一個大秘密,一個能替她弟弟報仇的秘密。
“那個叫寧枝的姑娘和魔尊走在一起也沒什麼稀奇的。畢竟是自家師尊的親弟弟……師叔,當然親近了。”她塗著丹蔻的手指微微掩唇,輕描淡寫地把恐怖的事實撕扯下面具,利落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
堂下吸氣的聲音頓時響起。
各種驚疑不定的眼神打量著清虛門在場的幾人。
掌門袖子中的手捏緊了些。
怎麼會!
他心下大驚,這樁醜事壓下了千年,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人挖了出來。他擔心的不是清虛門,而是有人用這樁事去糾纏……玄殷。
他下意識的反應取悅了女人。
她的眼角眉梢很冷,慢慢起身站在了廳堂的正中:“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都說太上長老的天賦世間罕見,一力可平山海、定乾坤。怎麼這一戰偏偏打了小半年,還讓人當傻子耍。”
她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他們不同的反應取悅了她。
——“原來,這個作惡多端的魔頭是他的親弟弟呀。”
她的聲音誇張極了。
女人好心腸,將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千年前的那對長老夫妻根本不是意外身殞,分明是情財仇愛恨糾葛之下一人被害一人失蹤。留下了一個兒子,是世人眼裡孤苦伶仃的天才劍修。可是誰能想到,他根本不是孑然一身,玄殷有一個雙生子弟弟——現在的魔尊。
“你告訴我,”她尖銳的指甲指著掌門的臉,“我們敬愛的太上長老究竟是不能打,還是不想打。他的徒弟和魔尊勾結,究竟是不是他授意!”
風信宗的長老聽了這番話,心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哆嗦著嘴唇看著不發一言的掌門:“您…能否明示,他們一人真的有這樣的關係?”
魔尊竟然是正道第一人的弟弟。
天下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事。可是這樣的醜事還偏偏發生了。
掌門站在原地,看著徒兒們也分外不解的神情,覺得頭痛欲裂。他想解釋,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解釋。玄殷和司耀的身世是清虛門隱藏了千年的秘密,這不假,可是後面那些惡意的揣測和推斷純然是不負責任的誤導!
並蒂雙生者實力不分上下,他如果認了,更加解釋不清這如今的種種。
惶然之下,他對上了女人得意的神情。
她一直都知道這個秘密,隻是等著在今日事情已經沒有回旋餘地的時候將清虛門和玄殷拉下水。如果保玄殷,就隻能堅稱寧枝自己走錯了路,和魔道廝混在一起。可若是想救寧枝,清虛門的太上長老也會被牽涉其中!
這分明是兩頭為難的死局。
他手心微微出汗,齊雲石看著自家師傅這番神情,心下有些發涼……難不成,這個女人說的是真的?
太上長老的弟弟就是現在他們見到的魔尊?
而寧枝……
年輕人狠狠擰眉,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是平心而論,太上長老不會,他也絕不相信寧枝會!
顯然,齊憑裡也是如此思考。他們師兄弟對視一眼,決心說些什麼,卻聽見一句平靜冰冷的聲音:
“司耀確實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太上長老!
銀發劍修不知何時站在了殿外,在眾人或欣喜或震驚或痛心疾首的視線中走至掌門身側。合骨劍並沒有出鞘,乖巧地被握在主人的身側。
玄殷輕輕抬眼,女人被其中的平靜震懾到了,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可是弟弟死去的悲痛讓她忍不住提高聲量:“你認了!玄殷。虧大家從前尊你一聲太上長老,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徇私枉法的小人。”
風信宗的掌門聽了這話微微皺眉。
這些時日,太上長老是怎麼在裂縫附近出神出力的他們都看在眼裡。隻是想懲戒一個叛徒的事,怎麼將太上長老也扯了下來。
但是女人已經不管不顧。
她指著廳堂裡的眾人,對著玄殷撕心裂肺地質問:“太上長老,你敢發誓嗎?你發誓你從來沒有庇護過魔修,發誓你問心無愧,你對我們死去的弟子毫無責任!”
清虛掌門幾乎攥緊了手中的劍。
齊憑裡見狀連忙大喊:“長老慎言!”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的目的從聯手抗魔變成了被一己私欲驅使的魔鬼,她此刻和那些魔修又有什麼分彆。可是清虛門不能掉進她的陷阱,如果落入無限自證的窘境,那才是真正的於事無補。
他們不能說,也什麼都不能做。
相信太上長老吧師傅——他輕輕搖頭,用眼神傳遞著這個訊息。
女人被齊憑裡的話逗笑了。
她敢在今日九宗齊聚的時候說這些話,早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若是沒有更有力的證據,她怎麼會如此貿然地將事情全盤挑明。
她笑著看了看玄殷,又看了看掌門,話卻是對著齊憑裡說的:“你這孩子入門晚,有些事情不知道。我不怪你。”
她的笑裡夾雜著一絲瘋狂:“諸位可曾知道,那個魔尊被清虛門關在藏經閣禁地五十餘年,他心中有恨,從深淵裡爬了出來。”
清虛門一手養出了這個魔。
是他們讓修真界陷入了生靈塗炭的境地!
你們的罪,玄殷的罪,為什麼要讓所有無辜的人來承受!
她目眥欲裂,說到最後幾乎連整個人都在抖。因為過度換氣而眼前發黑,心跳如鼓叫囂著要將清虛門的人送入地獄。
她的徒兒、弟弟,師門因此戰死的所有人都在天上看著呢。
“玄殷,這都是你的錯!你不該為此償命嗎!”她的聲音幾乎破碎,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恨。
在這段故事被揭露後,風信宗掌門和長老徹底無言了。他們複雜地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銀發劍修。微微拱手:“太上長老,我們一向尊您敬您,您可否將真相告知?”
……這場千年難遇幾乎覆滅修真界的災禍,是否禍起當日?
他們不曾怨恨玄殷,可也想知道一個真相。
玄殷微微側目,平靜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無論是關於他父母的恩怨,還是那個孩子在清虛門受到的折磨,從始至終都是真的。
掌門眼眶發紅,玄殷的冷靜讓他難以釋懷。父輩的恩怨已經讓他自幼吃儘了苦楚,漫長的仙途冷寂無望。甚至唯一的徒兒被逼到下落不明。玄殷才是整件事情中唯一什麼都沒有做錯的人,憑什麼要他來承擔這些罵名?
關押司耀是當時掌門做的決定,卻在千年後將所有的惡果留給玄殷一個人承擔。讓這個萬眾矚目的人被莫須有的罪名扯下神壇,親自揭開所有的傷疤嗎?
何其不公!
玄殷的承認讓大殿在場的所有修士都頭腦空白。
——“謝謝您的坦誠。”
風信宗的掌門站了起來,和耀武揚威的女人相比,他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結果,更不知道如何面對殊死奮戰的弟子。
“如果你真的愧悔,你就該殺了你的徒弟……再償命!”女人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幾乎是將惡意不假思索地釋放出來。
可是她對上了玄殷的眼睛。
永遠古井無波,永遠萬分平靜。清虛門太上長老是仙界的最強者,距離傳說中渡劫期最近的人。他有一柄從不離身的合骨劍,傳聞中,一劍平山海,一劍斷乾坤。
男人的視線裡看不到渺小無意的恨,隻有千年修煉的孤寂。
仙途漫漫獨自一人,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堅定。
“我相信她。”寥寥四字,擺明了態度。
“一個月後,我會處理魔尊。”十字短句,給出了說法。
愛恨情仇,過往之事從來不是羈絆他的存在。
因為他是玄殷,清虛門太上長老。
女人被震住,緩緩坐在了原地。
良久,直到玄殷離開後她才回過神來,盯著默默無言的其他宗門,咧嘴笑:“他承認了,你們都聽見了。他是一切禍端的根源!”
風信宗的長老神色複雜,對掌門拱手,然後徑自離開了。
…
正道的同盟好似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笑話。
揚言要覆滅、也確實快要覆滅整個修真界的魔頭竟然是唯一有能力救世之人——清虛門太上長老玄殷的弟弟。一人並蒂雙生,不分伯仲。
魔尊對於修真界或者說仙道的恨,也是因為昔年的慘狀。
這樣的傳聞一出,玄殷這個名字好像從來沒有被和那麼多難聽的話語放在一起。人們討論著他並不光鮮的身世,討論著魔尊的可憐。
更有甚者,借此加入魔界的宣言。
清虛門從上至下都保持著沉默。雖然他們的弟子在出門做任務時如果遇到其他門派,總是會遭到冷嘲熱諷。但是清虛門的人更擔憂的是……自家已經閉關不出多日的太上長老。
對方本可以不淌這個渾水。
一個失去父母獨自成長的少年,卻要在千年之後依舊被父輩的恩怨推到風口浪尖。
可是沒有人比掌門更加清楚玄殷一力承擔這一切的原因——這個看似最為冷漠無情的劍修,在乎清虛門,在乎每一個也許他都不認識的後輩……在乎他至今下落不明的徒弟。
這件事隻有、也隻能太上長老來抗。
玄殷的地位太過崇高,所以人人都盼望著他跌落泥沼。當他承認的那一刻,事情的真相就已經不再重要。
他們隻想看著他成為那個悲劇結局的英雄。
魔尊強大,何其難解。
太上長老的話一出,便是再沒有緩和的餘地。
並蒂雙生注定會迎來勝負,可是贏家真的一定能保證是太上長老嗎?
齊雲石上妙峰山求了多次,那個寂靜空蕩的院落毫無生氣,好像從來沒有人居住過。曾經明媚活潑的姑娘也不知去向,把那個自幼孤獨的人又一次留在了永恒的孤獨中。
桂花樹的葉子晃了晃,臨近秋日,它已經光禿禿的一片。
又一次無功而返,青年劍修沉默地轉身離開,卻在半山腰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有些胡茬的狼狽神色猛然一頓:
“你……”
他該想到的。
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一定會出現。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太上長老、連帶著清虛門都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他們護不住她,她又何必身犯險境?
齊雲石的眼神一寸寸描摹著少女的精致容顏。她高挑了些,也瘦了。但是眉眼間卻更加鋒利,逼人的美感讓所有人望而卻步。
他也許是……喜歡著她的。
從拍賣行不打不相識,到藏經閣古靈精怪的捉弄,再到冒著風險用樟靈花救了他兩次。
“你不該來的。”他說。
這對師徒一人之間的情分誰也無法插足,可是無論從清虛門的聲譽,還是從他個人的私心。寧枝都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清虛門。
“齊雲石,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少女的聲音很清脆,也許是源於她鶯靈原型。
少年劍修無言。她知道他不可能拒絕。
“我有一封信,你幫我交給一個你看到就會認出來的人。記住,如果你懷疑一個人是不是,對方一定不是。”
看一眼就會認出來的?
少年被她突如其來的請求說的有些懵。
“什麼時候?到底是誰?”
——我也不知道
寧枝笑了笑:“也許是10年,也許是600年。如果出了意外,你有可能永遠都等不到。但是我還是請你幫我這個忙。”
劍修沉默點頭,他不會拒絕。
出自大家族的少年永遠記得那個晚夏的午後,幽深的叢林內,笑的一如從前的少女。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前夕交給他一封重要的信。
他為了這個約定留在清虛門。
從掌門的徒弟成長為一峰的長老。他一直在等一個未知的,甚至不知道是否會出現的收信人。
“謝謝你。”
這三個字,他記了半生。
…
寧枝一步步走上了天梯,走回了妙峰山,走到了她和他的小院子門口。
少女的腰後彆著匕首,樟靈花虛弱地纏在她的發絲上。它被她用許多不平等的條件換了出來。
——小花不明白,它已經沒用了,小鳥為什麼還要救它
“沒關係,紮根,沐浴陽光和吸收水分。你還會變成從前的樣子。”她還是說著它有些聽不懂的話。
“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但是樟靈花的觸手揮了揮。
它莫名其妙很開心。
少女站在了桂花樹的旁邊,輕輕說:“師傅。”
她的聲音壓抑著許多莫名的情緒:“我來見你了,你為什麼不出現?”
院落寂靜無聲,
遠山夕陽已經泛紅,像死過一般的情丨事,帶著熱烈和即將糜廢的浪漫。
玄殷認了,她知道。
清虛門受到的非議,她也知道。
——沒必要的
她想。
她隻是這個時空一個微不足道的旅行者,這些角色有自己原本的故事線,沒有必要為了她放棄所有,承擔這些罵名。有些弟子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但是對方也承擔下了這份壓力。
——把魔尊關在自己的身體裡,然後在萬眾矚目下自儘?
洗去了所有人的嫌疑,把其他人摘的乾乾淨淨。
虧老東西想的出來。
她想笑,玄殷是不是太自信了,難道真的覺得自己不會死?
可是她又笑不出來。
因為在原劇情中……他成功了。
無論是設定還是現在,玄殷都沒有把握一定會成功。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做出了這個抉擇。
為了她。
這三個字錘在地上,砸的她心裡的每一寸都在痛。
院落寂靜無聲。
寧枝跪在了院落門前:“師傅,你說我們隻有師徒之情的那天,你一直知道我在外面對嗎?”
她頓了頓,嘲諷一笑。
“你在害怕什麼?”
地上有土,土沾染上了她白色的衣袍。小的時候下雨天,玄殷從來都會抱著她邁過哪些泥坑,永遠都不會讓她沾到這些塵埃。
可是現在再沒有人替她細細撣去身上的泥土了。
漂亮的少女仰頭,人不會看見她眼裡的情緒。
“長老的事,不是我做的。”
屋內的人閉著眼,手裡的靈劍在瘋狂嗡鳴。
“我說我喜歡你,你也從來沒有回應。”她的聲音很輕,少女鴉色的長發披散下來,沒有人幫她整理。
“你為什麼從來不相信我?”她問。
——你為什麼從來不相信我能救你
——你為什麼從來不相信我哪怕沒有你的守護也能獨當一面
“師傅。我總是想著,如果戰事結束,我們可以去永泉附近的村落找一個小院子。你練劍,我采茶,養一隻貓和一條狗。”這句話半真半假,誰又能說在無數次危險的任務死裡逃生時,她向往的不是這些平淡的日子。
這是高傲如她沒有痕跡的乞求。
讓銀發劍修放過自己,也放過她。在他走上最極端慘烈的路之前,這是她最後的哀求和警告。
“玄殷。”
像是一個充滿禁忌的安全詞。
她隻有在情緒瀕臨極點的那瞬間才會直呼他的名字。比起師傅這樣曖昧又輕佻的稱呼,玄殷這兩個字帶著更大的約束力。
“你會後悔的。”
她看著從始至終緊閉的院門,帶著笑,向上的角度擦拭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