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籠子被搬上了船, 蒙著黑布,她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天光透進來。
秦家在無儘海上的無名島,這艘船除了它們這些“貨物”以外都是商隊的補給。旁邊的木箱子裡裝的是淡水, 索性隻有淡淡的木屑味道。
船艙陰暗潮濕,逼仄的空間內能夠聽到靈智未開的魔物不停地發出意義不明的短句。
「吃……吃」
這是餓了的。
「……殺, 殺」
這是餓瘋了的。
漂亮的“鮫人”聽著這些伴奏, 嘴角抽了抽, 捂住耳朵進入沉睡。她真的很累很累,累到她會不由自主地記起一些她以為已經忘記的事情。
她很早之前見過周遲賀, 這是很多年後他才告訴她的。
WI市郊發生了一場涉及泄露性危害物品的綁架案, 受害人是一位高級政要的獨子。資料顯示這名受害人行動不便,沒有辦法實施暴力營救。
汙點證人沒有具體說明究竟是什麼泄露性危害物品, 但是當時負責行動的指揮官有個猜測:輻射、生化、□□。
綁匪具體的談判條件寧枝已經無從記起了, 她是在案發後第二天被派過去參與配合的。少女沉默地站在忙碌的簡易帳篷外,人高馬大的行動隊員們出出進進, 每一個都對她投來詫異的眼神,但是他們的職業素養讓他們保持沉默。
一群大老爺們在心底瘋狂尖叫,這是誰家小孩啊, 怎麼跑這來了,長得也太可愛了吧!
帳篷內, 通訊中。
“不是哥哥哥哥, 你們真的讓一個小豆芽菜來嗎?”指揮官名叫唐寓, 他的人平均身高187, 上面強製性空降了一個小姑娘來,他咬牙同意了。剛剛見面一看他簡直要暈過去,身高不到165,年齡不到16。這不是開玩笑呢嗎?
那邊對於這位專員的真實身份和過去履曆緘其口, 唐寓漸漸猜到是否是他的涉密等級不夠。對面沒有否認,隻是說如果有超出案件等級的危險環節就讓她去。
“??”,唐寓真的被無語住了,他以為是來刷經驗的,沒想到是被送來當炮灰的嗎?
通話的人也知道這話有歧義,沉默片刻補充道:“她的情況有些特殊,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會讓她去協助。但是如果有什麼超出你們心裡預期的事件發生,不要勉強,讓寧枝去。”
幾位指揮官們認為這是一場涉及到爆丨炸丨物的惡性事件,因為案發地點選在了一座廢棄的面粉工廠,這增大了對方利用粉塵易燃易爆特點進行威脅的可能性。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他們依舊建立了幾間用來防生物危害的消毒間。
唐寓放下電話走出帳篷的時候,看到寧枝踮著腳在和一個剛剛探測回來的隊員說話。他被逗笑了,揚聲問道:“說什麼呢?”
那個隊員有些害羞,他說:“剛才沒摘手套去脫防護了。專員和我說不能直接摸領口的。”
他們出生入死,槍林彈雨中很少注意這些細節,雖然有知識儲備,但實際操作起來總是會多多少少漏下一些。
唐寓複雜地看了一眼小小少女,把她領進了主帳篷。
屏幕上放著工廠的3D平面圖和各個位置在過去面粉工廠的主要作用,他相信對方在來之前已經簡單看過,而且主動提醒了他們的隊員。他沉吟片刻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是生丨物丨武丨器?”
既然上面把人派來,他就應該尊重和信任對方。
他不能讓任何刻板印象影響他手下人的存活概率,那是最愚蠢的。
寧枝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這個年輕的指揮官,也很坦率地說:“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是面粉工廠。”
她從係統中調出了附近其他的幾個廠房,無論是從布局的複雜程度還是所處的地理位置都更有優勢。
寧枝指著屏幕的幾個位置:面粉出廠之前經曆過四次的風選車間,還有一次噴霧著水的環節。
“天然的隔離和消毒間。”唐寓神色複雜。
少女肯定地點頭。
這樣的基礎構造符合特殊實驗室的要求——在儲存病原體和外界之間至少經曆了層的阻隔空間,這樣的房間被稱為灰區。灰區和實驗室內部需要保持負壓條件,防止氣溶膠泄露。
他們看著那四個巨大的風機,沉默了片刻。
在灰區和正常世界間隔的最後一道門,是紫外線和噴淋消毒間——噴霧著水裝置是最好的選擇。
“這設計太複雜了,這個等級至少是3?還是4?”
“BSL-4”,寧枝給出了確定的答複。生物安全等級4(Bio Safety Level 4),這個星球上最高等級的實驗室規格,全世界不超過十所。
有一個隊員有點聽不懂了,弱弱舉手:“能舉個例子嗎?”
唐寓臉色不怎麼好看:“炭疽,天花,埃博拉。”
所有能想到的、不該出現在正常世界裡的病原體。
標準實驗室工作人員要佩戴3層手套,口罩外要佩戴面罩,兩層防護服加宇航服規格的保護裝置,因為負壓環境防護服直接鏈接特殊的氧氣管道。他們這些人舞刀弄槍的,根本不可能做到這樣嚴密。
這群罪犯瘋了!
唐寓站起來仰天深吸了口氣,他手下的人安慰道:“老大,不用擔心。這是我們的工作。”
這不是擔心或者不擔心的事。
沒有人能穿著BSL-4等級的防護進行實戰,如果穿作戰服,他們和直接送死有什麼區彆?
“談判一旦破裂,你們正常走潤麥倉做突擊就可以了。不要進入風選車間和這一部分廠區。我會把人質帶出來。”
少女抬眼,眼裡一片平靜。
她接到的任務就是配合突擊指揮組完成最危險的部分。
唐寓看著她平靜到詭異沒有波瀾的神色,不由得想起了剛才那通特殊的電話。
【你總要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讓一個小姑娘承擔那麼大的危險。】
【對你們而言是危險,對她不是。】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杏仁體因為受損而…(通話卡頓)…你可以理解為失去了對某些情緒的感知…(沉默)她沒有辦法害怕。】
……
寧枝醒來的時候已經近了暮色,天上的雲卷了又卷,到底沒落下雨點來。
她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時間。被吵醒正是煩躁,外面商隊掌櫃忙不迭地告饒,聲音越來越大。她聽了一會才搞明白事情始末,總結:“似乎是□□,快遞員和收件人開始辯論。”
秦家主體弱多病,後宅的事全由母親孟氏處置。這位老夫人出身低微,多年來卻能讓孤兒寡母保住大權未曾旁落,可見不是深宅婦人。
她說不收,便是真的要將這一船“奇珍”拒之門外。
笨重的魚尾加上兩日的脫水讓她無精打采地趴在厚厚的軟墊上,化形花掉了大半的進度點,要是被退貨就虧大了。早知道不蹭這個順風車了,剛睡醒的小姑娘垂眼,難得有幾分委屈。
幾間籠子中不斷傳來各種生物的撞擊聲,它們的焦躁讓商隊的人也帶上了憤怒:“白紙黑字寫的清楚,你們秦家未免也欺人太甚!”
“這東西是二房定的,送來主家作甚?”
船上的東西還未曾上岸,但是有些沒有蒙著黑布的籠子可以讓人粗略窺見其中的樣子。幾隻分外豔麗的生靈毫無神智地撕扯著帶血的生肉。青衣侍女並不掩飾面上的鄙夷,二公子素愛尋歡作樂,現在連這些東西都往家裡帶……成何體統。
掌櫃聽了這話心中猶疑,低頭一看果真,付錢的是秦家二爺的姓名,可是這送貨的地方怎麼填成了主家?莫非是一時疏漏?
「333: 秦以明生來康健,天資聰穎,也是孟氏的孩子。」
有意思。
同父同母的兄弟二人偏偏是其中天生殘疾的成了家主,另一個天之驕子被趕到千裡之外,心中怎麼會沒有怨氣。
寧枝輕輕搖了下尾巴尖,“隻怕疏漏是假,嘲諷是真。”
岸上,先前爭論的聲音不小,圍觀看戲的旁係們、仆人們也漸漸明白過味兒來。有人紅著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青衣侍女顯然不是不通人事的姑娘,這下哪裡不明白這是二房用這些東西在映射家主不能人道。這下收也不是,不收也真是做實了傳聞。
齷齪!無恥!
“收下吧。”慵懶的聲音。
不約而同地,管家和侍女紛紛向那隻身走來的女子行跪拜大禮,儘是心悅誠服。孟氏不過四十的模樣,閒庭信步間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婦道人家。
“老夫人,這……”“秦家的後宅那幾隻靈獅半年也未吃什麼好的了。”
「寧枝:……」
「333: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隊的人也被嚇了一跳,但是還能說什麼?對方肯給錢就已經是萬幸。至於買下這些魚啊獸啊的是做什麼——那他們這些小人物也管不著。
思及此,他們也樂嗬嗬地將籠子搬下了船。
寧枝趴在籠子裡數著自己脫落的鱗片玩,夥計一個不小心踩到了塊凸起的木釘,接著被桅杆上垂落的麻繩絆倒。籠子歪歪斜斜,一片粉色的磷順勢滑落在水中,無人在意地隨著洋流慢慢飄向深處。
落進海底的深淵。
無儘島遠海的海面風平浪靜。
但是表面的平靜下潛藏著無數密密麻麻的黑影。隨著第一個將頭露出水面,一雙又一雙有著怪誕容貌和紅色眼睛的生靈一起看向了某個方向。
【那是……恩人】
【不不,我想讓她是媽媽】
【ma……ma……】
【是媽媽,也是卵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