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莊公八年(2)(1 / 1)

“升米恩,鬥米仇?”熊通細細咀嚼一番,“此話倒是有趣。”

鄧曼撫平自己衣擺上的褶皺,頭也不抬地道:“人之常情罷了,不過一語即能道出其中精髓,這大抵便是時光的積累。”

【兩位大夫中的一位,族中有位從妹是齊襄公的妃子。不過齊襄公我們從他的一係列舉動以及“巫兒”來源的記載中其實可以知道,他應該在女色上並不怎麼矜持。大概是後宮佳麗三千,後宮外還三千那種,所以這位妃子並不受寵。】

【三人於是和這位妃子合計,要求她給他們傳達消息。作為交換,公孫無知向她許諾,待他登位,會娶她成為自己的夫人。從一個沒存在感也沒丈夫寵愛的後宮妃子之一,一躍成為新任齊侯夫人,還是很讓人心動的。】

【於是陰謀四人組一拍即合。運氣很不錯,或者說齊襄公實在失道,連老天都給了他們動手的機會。就在魯莊公八年的末尾,齊襄公出遊時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當然,這個意外也還是因為他自己作的。】

【他在打獵時看到了一頭巨大的豬,隨侍中有人驚呼“公子彭生”……嗯,我很難不懷疑這個喊出公子彭生的人,要麼是被買通的,要麼也是陰謀集團的一份子。畢竟就算公子彭生真因為冤死化鬼,怎麼就要變成豬,而且這也好幾年了。】

【古人對此自然也有疑慮,但是他們有自己的邏輯。服虔對這件事的說法是,鬼魂是回來報複害死自己的人,所以旁人見到的都是公子彭生本人,隻有齊襄公看到的是豬。畢竟是他讓彭生摔死魯莊公,又很輕易地殺了彭生拿來應付魯國。】

同哼笑一聲,對於諸兒的死因他自然也是知之甚詳,甚至頗覺解氣。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如齊侯諸兒這樣的人,竟也會懼怕鬼神,真是太諷刺了。他斜睨向另一邊的諸兒,本以為會看到對方難堪的神色。卻見對方絲毫不在意後世記載如何,視線始終凝聚在他的母親身上,不由氣節。

即使親眼所見,文薑並沒有給諸兒什麼好臉色,同也仍舊陰沉著臉。他不介意他的母親豢養寵侍,但齊侯諸兒……幸而他死得足夠早。

【聽聞旁人喊出“公子彭生”四字,齊襄公反而大怒。之前聽說魯桓公知道他和文薑奸情並且指責文薑的時候他也要大怒,就你覺不覺得你自己這個大怒真的很沒有道理。這次也是,明明彭生是因為他才死的。】

【所以這個人的性格應該確實是板上釘釘的不太正常,《左傳》稱之為“無常”。憤怒之下,齊襄公說了一句“彭生怎麼敢來見我”。他憤怒可能是覺得彭生竟然敢化鬼前來報複,是對他身為齊侯尊嚴的冒犯。】

【就是說現在還不是一個講究什麼君為臣綱的時代,國君和卿大夫之間主要還是大小宗的關係。尤其公子彭生這種稱呼肯定是齊侯之子,也就是說要麼是襄公的叔伯,要麼是他兄弟,要麼是他兒子……不管是哪個感覺都有點無情無義了。】

【不過他之前殺魯桓公也挺果斷的,隻能說人設不倒。這

次也一樣,齊襄公拉弓就一箭射過去,豬被射中以後像人一樣立起並且發出了啼叫聲。這次齊襄公終於受到了驚嚇,一不小心從車上摔了下去,傷到了腳,鞋也找不到了。】

【畢竟是一個比較落後的時代,鞋可能還是比較珍貴的,不過比起葛或者皮的材質,估計是做成鞋的技術本身比較貴。所以齊襄公回到住處以後,責令他的侍從費去幫他找鞋。沒找到還把人家抽了一頓鞭子,見血的那種。】

未曾聽聞過此事的人們聽著這裡不由皺起了眉,並非是同情侍從的處境——不過一賤人耳,便是殺了又如何。而是因為沒有想到齊侯諸兒其人乖張到了如此地步,以小見大,無論是侍人還是公族,在齊侯諸兒眼中似乎並無太大區彆。

這才是令他們感到些許不適的事情。

“有時賤人倒反而比貴人更忠心,更可信。”文薑微微哂笑,她的聲音很低,隻有她身旁的宣薑聽到。

宣薑撇撇嘴:“所以你果然對諸兒的死耿耿於懷了好些年。”

“若你不曾關注,又怎會知曉其中細節。”文薑側頭看她。

“他可是我的大靠山,沒了他我在衛國哪有好日子過,有所在意也是正常的。”宣薑滿不在乎地道,“倒是你,他死後你和魯侯同的關係怕是緩和了不少罷。”

文薑避而不答,狀似打趣地問她:“小白畢竟還是我們的兄弟,依然會為你撐腰,況且衛國的母夫人真的卑微到如此地步?”

沉默片刻,宣薑終於答道:“好吧,至少他對我也不差。”

【關於費的身份,《左傳》寫作“徒人”但並沒有這個官職的記載,通常被視作“寺人”的錯字。“寺人”則是《周禮》明確記載的官職,在宮廷中有點類似後來的總管太監。感覺有點類似家奴,不過毫無疑問肯定是國君的心腹。】

【說回到鞋,皮或者葛的鞋被車壓過或者被一群人踩過,壞了很正常,能找到才比較奇怪。所以齊襄公這個行為怎麼看都比較像是借題發揮發泄一番,不過能被他這樣肆意懲罰——鞭打比殺人更具侮辱性,寺人感覺更類似家務奴隸了。】

【既然提到奴隸就順便說一下,雖然早期我們把本國曆史套進了奴隸、封建、資本這一套社會演進過程中,但其實我們的周朝不是很好被稱作奴隸製社會的。】

【當時社會的基本運作和生產資料的過程並不依靠奴隸,他們往往隻存在於家庭中。可以說存在一個奴隸的階層,但是說是奴隸製社會就會比較奇怪,人數占比大概並沒有很多。不過商朝的話,因為資料比較少,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繼續說回費,費從齊襄公的居室一出來,就在門口遇到了賊人,並且被對方抓走綁了起來。這個賊人,當然就是公孫無知一夥人,他們打算脅迫費幫他們造反。說到這裡,怎麼想接下來都應該是費欣然倒戈,決定和他們一起殺了自己暴虐主人的爽文劇情。】

【費也確實意外冷靜地反問他們:“我怎麼會幫齊諸兒抵抗呢?”隨即露出了自己的背脊,上面當然全

是血痕。從而順利得到了公孫無知一夥人的信任。】

同露出了一絲可惜的神情,這樣忠誠的侍人,怎麼偏偏就教他齊侯諸兒遇到了。

【接下來費請求先進入屋子,卻並沒有大開房門迎接後來者,而是藏匿了不良於行的齊襄公才重新出來。他和另一位侍人徒勞地阻攔了一番,最終一個死在了兩扇門之中,一個死在了階下。而賊子進門,又殺死了偽裝成齊襄公的第三位侍人。】

【可惜齊襄公還是沒能逃脫殺身之禍,他大概是被藏在了門後,反賊推門進來剛好在視線死角內。然而最終賊人在一扇門下看到了他的腳,發現了他的蹤跡,就這樣成了第四個被害人。隨即,公孫無知被立為新的齊君。】

寤生搖搖頭,儘管已經聽過了各位國君的死於非命,諸兒的死也仍舊讓他感到莫名。

旁人被害往往是因為自身地位不穩,如魯侯息姑;又或是亡於暗中的陰謀算計,如衛侯完;或是在相持中屬於弱勢,如魯侯允。

唯獨齊侯諸兒,他分明乾綱獨斷,若非這場意外,大概要再過許久,他才有可能因為第二種原因而被謀害成功。

隻得理解為,連上天都無法忍受齊侯諸兒的無道之舉了。想到這,寤生低頭輕笑,雖然那後世的小姑娘對天道似乎頗為不屑,他卻還是信的。

【時間回到齊襄公剛即位時,由於他“無常”,大概是肆意妄為,性情舉止無狀,大家都很難摸清他的心思。所以鮑叔牙覺得國將生亂,帶著公子小白就跑路去了莒國。很快鮑叔牙的預測成真,管仲也帶著公子糾跑去了母親的娘家魯國。】

【而《史記》對“無常”的解讀就是列了他做過的各種離譜事情——包括但不限於殺魯桓公、和文薑私通、殺不該殺的人、性喜漁色、欺淩國中貴族等等。確實可以感覺到齊襄公行事好像全憑他個人心意,不是什麼好人。】

【但是怎麼說呢,一來從政治上看,他在位時,齊國明顯是上升期,對衛國和魯國成功進行乾預,又完全吞並了紀國,算得上一時無兩;二來,他都那麼對自己的侍人了,侍人卻還對他忠心耿耿。】

【雖然這個時代的底色確實是忠誠,也有句俗語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但三個侍人在他性格這麼差的條件下都甘願為他而死,不管怎麼解釋,齊襄公應該都還是有那麼些人格魅力的。】

【所以他的主要汙點確實還是無道,不管是用道德來判定,還是用為君之道來衡量,齊襄公都不太合格。以至於史書雖然沒怎麼評價他,最多也不過“無常”二字,但是對他持有的感情色彩實在……呃,不呈正面。】

【而對我們來說,齊襄公最出名的部分,也終究還是他和文薑的八卦。對於一個諸侯,一個有爭霸之心的諸侯而言,如果他知道的話,大概會覺得很不甘吧。】

“是這樣嗎,諸兒?”文薑終於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長,二人視線相交。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