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隱公十一年(5)(1 / 1)

第21章

【鄭莊公的解決方式確實有點讓人難以預料,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他搞了一個光明正大的迷信活動,詛咒。那會兒的詛咒和我們印象中的紮小人啊,收集頭發做法啊其實有一點點區彆,區彆在於通過祭神來詛人,而不是自己上手。】

【關於詛咒這個問題又涉及到曆史學的另一大難題方向,思想史。尤其先秦思想混雜許多神鬼迷信成分,祭祀是他們重要的生活方式。比如一年國家光大祭就有四個,春夏秋冬都要祭。然後出征要祭,防守要祭,結婚還是要祭等等。】

【隻不過不同於我們今天可能有什麼佛祖啊,耶穌啊,真主啊不同的信仰,當時的崇拜是天神和鬼神的二元一體。其中天是至上神,會傳達天命,但是能否匹配天命靠的是人君的德行;而鬼神,其實是由人而來,核心是祖先神。】

【說先秦信仰還會提到什麼上古人神雜糅,重黎絕地天通,從此與神溝通的渠道被壟斷,隻有巫才掌握這樣的能力。有興趣可以去看看《國語·楚語》觀射父論絕地天通那節。其實這就展示了如何從傳說看出曆史,體現的是巫的專職化。】

“君王無道而遭天命懲罰之事尤多,然聽此人言語,怎麼好似完全不將上天放在眼中。”公子突雖然到來不久,但在旁觀一陣後也已經了解了目前的情況,冷不丁地開口。

息姑在對公子翬泄過憤,又質問過確認魯侯允未至之後,不知是否想通了什麼,情緒倒是平和了不少。

他見無人應和公子突的話,好心答道:“我等死後本應於幽冥重享生前榮華,你看現在可是如此?既然一貫的認識都未必正確,天命又是否真的存在?何況……”息姑又微微停頓,“魯侯息姑便是德行有虧,恐怕也無法與鄭公相比。”

“若當真有天命,我二人何故同歸於此?”

寤生冷笑:“我寧願德行有虧,也不想被人背叛,死於非命。”他瞥了武薑一眼,“且除了薑氏,誰人配說我德行有虧!”

武薑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但沒反駁什麼。她和寤生相看兩厭沒錯,可她也不樂意息姑借貶低她的兒子來抬高自己——何況她同樣看不上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以夫人之禮下葬的息姑。

【總之就是詛咒是一個當時的常見行為,但並不是一種私人行為。鄭莊公搞的這場詛咒當然也不是,他甚至光明正大地讓自己手下的軍隊去準備祭品。通常需要豬、狗和雞三種,完全不同於一般文獻中記載祭神的太牢或者少牢。】

【他舉辦了盛大的祭神儀式,目的隻有一個,詛咒那個射殺了潁考叔的人。】

【這是一種很聰明的做法。雖然我們會覺得太不靠譜,但那個時代的人當然不會懷疑詛咒的效果。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這麼有誠意的詛咒,一定會讓凶手不得好死,自然不會對鄭莊公不去繼續追查凶手有所異議。】

【而對知情者而言,詛咒已經舉行,凶手勢必不會有好下場,同樣沒有必要再特意指出。至於萬一他活得好好的,詛咒沒有應驗,隻能證明射殺

潁考叔這件事並不能掩蓋他其他方面的德行,所以上天免去了他的懲罰。】

武薑的語調上揚,透出幾許興味:“你便不怕真把公孫閼咒死了?”

不過還沒待寤生開口,小瘋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鄭莊公,怎麼說呢,要說他完全不信神明、不信詛咒,其實是不太可能的。不過考慮到之前和武薑那個“不及黃泉毋相見”他都找辦法規避了——即使沒有潁考叔也會有潁考伯提出方法的,他應該也不是那種特彆死板的人。】

【所以他舉行的這場詛咒儀式,一是為了堵悠悠眾口,體現了他確實對子都有所偏愛;然而另一方面,有偏愛,但不多,如果真把子都咒死了,可能也就咒死了。美男子千千萬,死了這一個還有後來人,沒有誰獨一無二到無可替代。】

【不過話說回來,子都好像真的是特彆美的美男子,不但《詩經》讚美他,連孟子都說過“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這說的多過分啊,不知道子都有多美說明你沒長眼睛。人身攻擊實錘。】

【美貌終究還是稀缺資源,不管鄭莊公和子都到底是不是有一腿,我個人認為,這種程度的美男子受到優待還是正常的,即使沒有一腿袒護一下也很正常。那可是一個古代君主誒!你們對他有什麼妄想,那會兒又沒有法律。】

【何況最後詛咒這種解決方式,也不能算是完全袒護吧,隻是保全了子都的名聲。雖然這件事情最後還是傳出去了,結果兩個人的名聲都沒保住,慘,太慘了。不過活該,畢竟潁考叔才是最慘的,什麼無辜躺槍啊。】

【彆說他先搶車也活該,他這個行為類比今天大概是,領物資要求按年齡從大到小排隊,結果他去前排插了個隊。有錯,但無論如何罪不至死。】

【不過說到這裡,我要提供一個猜想,沒有證據的哈。潁考叔和子都之間,無疑子都的地位更高,因為他是公族,和國君有很近的血緣。而潁考叔與他爭車,說明他們兩人的爵位可能差不多。但無論如何,親疏還是有差的。】

【春秋早期還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血緣貴族社會,身份地位分明,也許子都是認為潁考叔觸犯到他的尊嚴,覺得被地位低於自己的人冒犯了才會暴怒;否則我們就隻能把他理解為一個不分公私的神經病。】

“真是無情的男人。”武薑評價道,“我倒是沒見過子都,不知究竟如何美貌。”

寤生並不想討論這件於他而言不大光彩的事,神態舉止都頗有些不耐煩,卻也不能阻止武薑說下去。好在這時,影像中的女子翻了翻書頁,好像終於要結束這件事的講述。

武薑卻還不罷休,按下彈幕發射鍵便問道:“不知子都究竟下場如何?”

【不知道哦,史書沒有記載。不過不管是《詩經》還是孟子,留下的都是他的美名,應該至少沒有到身敗名裂的地步。所以這個詛咒果然是不太管用啊,玄學隻有應驗了才會被記載,沒應驗的就當沒這回事好了,要麼就再來一次。】

母親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兒子一眼,靠在了沙發背上,不再說話了。

【好那我繼續向下。鄭莊公在伐許之後以此又伐了息國和宋國,都勝利了。打宋國是因為上次伐許之後宋國搞事的套娃;伐息好像是和息國自己不太識時務有關,明明都是姬姓國,說和說和就好了,結果生生打起來就很不自量力。】

【並不是說弱小是原罪,當然確實也是。隻是作為小國,在無法強大之前總要有一點生存之道。君不見幾十年後的鄭國,那叫一個朝秦暮楚,啊不對,朝晉暮楚,就靠這一手牆頭草的功力生生保住了自己的國家啊!】

寤生猛地站起了身,走到桌前就想問個清楚,卻意外為公子忽所阻攔:“父親不必多問。”他的神色分明平靜,眼中卻有些微淒涼,“鄭國衰落是我之過,非晉與楚,亦有其他。”

長歎一聲,寤生幾乎想對兒子動手。但他先是想起自己糟糕的親子關係,又想起眼前的公子忽隻是面相年輕,早也不知多少歲了。他再瞄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公子突,越發覺得看他們兩個不太順眼。

如果小瘋在場,可能會告訴他,這就是看敗家孩子但又無可奈何的感覺,畢竟家已經敗了,打死孩子也沒用。何況他們也不是有意的。

而且寤生現在說到底也對鄭國的衰落沒有什麼真實感,直到目前為止,他所聽到的仍是他所執掌的鄭國尚且縱橫四方的時代。

【我終於要給這一年畫下句號了!隱公十一年的最後一件事,依然與王室有關。王室現在是真的很……很丟人,周桓王乾了一件非常寒磣的事情,他從鄭國取了幾塊田,名義上從另一個大夫的封地又還了更多的地給鄭國。】

【然而事實上呢?那個大夫早就叛周了,周桓王這開的是妥妥的空頭支票。拿空頭支票換人家鄭國的田,真就空手套白狼,湊不要臉。其實這如果套的是魯國,說不定魯國就從了,但是魯國離王畿很遠,不如臨近的鄭國適合割韭菜。】

【問題是,鄭國現在不是好捏的軟柿子,那是朵帶刺的玫瑰。指望鄭莊公吃啞巴虧,就感覺不太現實。周桓王也不是第一次和鄭莊公交手了,非要撿著鄭國薅羊毛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不過也很難說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畢竟周桓王之前搞了各種事情,鄭國也不過就是割割麥子,要麼就是和魯國換個地,終究不敢對周王室作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但是,狼來了喊多了,狼總有一天真的會來的。】

寤生的臉上露出一副關切的神情:“宜臼離開已經有段時間,也不知新王何時才能到來?”

“寡人也掛念允許久了。”息姑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