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瑤被迅速送往醫院。
謝琉昀陪著他跑上跑下,填表製卡,掛號繳費,做身體檢查,甚至還幫他打掩護,免得被人認出來。
好在這裡是個小地方,他們來的時間又是工作日的中午,醫院裡上了年紀的人多,年輕人少。他們兩人又都戴了口罩,祝瑤還戴了帽子。總之沒有人上前來搭訕,也算落了個清靜。
檢查結果出來後,謝琉昀鬆了口氣。
醫生說沒什麼大事,至少沒有性命之憂,也不需要打點滴。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繼續留院觀察半個小時再看看情況。
謝琉昀拉著祝瑤到偏僻的一角坐著,自己坐到偏向大眾一面的外側,看著對方坐下後才低聲問:“祝哥,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祝瑤搖了搖頭,也壓低了聲音,十分誠懇:“沒什麼感覺,謝謝。”
謝琉昀連十八歲都還差幾天,辦事卻十分可靠。陪他看病,對流程一點也不陌生,並且十分積極,讓跟過來的助理小楊都無事可做,隻能悻悻地跟在兩人身後,還要被謝琉昀打發去買水買吃的。
身旁的人儘管大半張臉都被口罩遮住,但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似的,一直看著自己。
謝琉昀原本心裡還有一點點生氣,氣祝瑤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但是被這麼一看,他心裡那一點點氣憤通通煙消雲散了。
他放緩了語氣:“沒事兒就好。小楊去買漢堡了,中午都沒怎麼吃飯吧?餓不餓?”
祝瑤點點頭,又搖搖頭:“有點餓,不過我知道飯很快就來了。”
柔軟的黑發散落了幾縷在他的耳畔,黑色的瞳仁很大,看過來的目光乖乖的,十分無辜。謝琉昀本來就舍不得批評對方,這下更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了。
在這一刻,他們兩人的位置好像顛倒了一樣。明明祝瑤比謝琉昀大三四歲,這會兒卻像被大人教育的小朋友一樣。
最後謝琉昀想了半天,隻憋出一句:“雖然入戲挺好的,但是也不能太過沉迷了,尤其是不能到損害現實生活。”
好像在勸解有網癮小孩的家長。
祝瑤默默想。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確有些沉迷了。
其實經過這一個月的演戲,祝瑤逐漸理解了為什麼原身會成為戲癡。扮演彆人的人生的確很有趣,對於想要逃避現實生活的人來說更是充滿誘惑力。
祝瑤自認並不是一個容易沉迷的人,但這一個多月以來的入戲,甚至做到像今天這樣面不改色地吃下羊肉,除了為了更加符合劇情中的人設,也未嘗不是他自己沉迷其中。
祝瑤沒有回答謝琉昀,隻是繼續點點頭。
謝琉昀當然知道對方不會僅僅因為三言兩語就輕易地擺脫,否則祝瑤一開始就不會這麼入戲。因此他也不打算做無謂的勸說,轉而道:“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是我十八歲的生日。到時候晚上可能會聚會,你要來嗎?”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可能就是吃個飯,也許還會唱唱歌什麼的。”
這個問題謝琉昀之前就問過一遍,雖然得到的回答讓他難受,但他還是堅持又問了一遍。
他的生日是現實中的,參加他的生日聚會說不定也能幫助祝瑤更分清現實與演戲。一直待在劇組裡,每天想的都是演戲,會更不容易擺脫一些。
身旁的人這次沒有再詢問生辰的季節問題,而是主動問:“好,什麼時候舉行?”
謝琉昀沒想到對方這次答應得這麼乾脆,他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說:“還有五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不知道這幾天有沒有夜間拍攝任務,挑一個時間寬鬆一點的聚個會,簡單吃個飯好了。”
要是往年,他的生日宴會絕不會如此簡單,更彆說今年還是他成人的生日。但是謝琉昀選擇進入劇組,當然就要考慮到拍攝問題,不僅要考慮到當天的拍攝任務重不重,還要考慮第二天拍攝的任務重不重。
這一點,他在微信上跟家裡人都說過的。
祝瑤點點頭:“那這幾天你看吧,到時候喊我就好了。簡單吃個飯挺好的,雖然是十八歲的生日但最好也不要貪杯,喝酒誤事。”
說著,謝琉昀看著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迅速地瞟了自己一眼,意有所指似的補充了一句:“喝醉了也不好照顧。”
謝琉昀心頭一動。
他總覺得對方話裡有話。他上一次喝醉還是一個月前,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好笑。謝琉昀因為馮景炎不理他而感到鬱悶,他並不是不勝酒力的人,但是中途他離開一次後就有人往他的酒杯裡下了藥。
那人已經被解決,但他卻還記得自己當時身體的不舒服,幸好有個心善的人及時幫助了他,照顧了他很久。直到現在,謝琉昀都還記得那人溫柔的雙手和身上淡淡的香味……
等等。
溫柔的雙手和身上淡淡的香味。
謝琉昀回想起今天早上在自己腦袋上揉來揉去的手,這一個月來在車內和房間內聞到的熟悉的香味。
他猛地看向祝瑤:“祝哥,一個月前,你……”
“生日聚會?乾脆和殺青宴一起辦了吧,熱鬨些,我可以給劇組放半天假。”
衛唯從走廊上走過來,站到了他們面前。
劇組方面不能停工,衛唯雖然跟著祝瑤和謝琉昀一起上了車,但一直不停地用手機在微信群中溝通協調拍攝工作。
《頌金甌》電影劇組一直是兩個導演同時拍攝的模式,重要戲份是衛唯親自操刀,配角對戲和單人獨白鏡頭大多交給副導演趙泉,這樣可以提高效率,節省拍攝時間。
他一直忙著協調戲份安排,所以之前一直是不遠不近地綴在兩人身後,還分神留意著兩人的對話。這會兒忙完了,衛唯自然站到兩人面前,給出了這個提議。
謝琉昀被打斷後也沒有急著再問,畢竟有外人在場。因此他順勢轉過頭,看向衛唯道:“殺青宴?這麼早?”
衛唯點點頭:“祝瑤的戲份已經快拍完了,剩下的再過半個月也差不多了。而且重要的戲份沒幾個了,可以提前殺青。”
這在拍電影中也很常見,電影有主角,有配角,還有客串。他們戲份比重不同,進組的時間不同,離開的時間自然也不相同,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劇組待到最後參加殺青宴,有的人這部戲拍完了還等著去下一部呢。
因此也有不少電影劇組會趁著絕大多數人還在,最後快收尾的時候辦個殺青宴,熱熱鬨鬨地慶祝。
謝琉昀的神情一時有些恍惚。
這麼快就要分彆了嗎?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旁的人,就見祝瑤也正看著他。
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裡映著他的影子,似乎在尋求他的意見。
謝琉昀心裡空落落的,但很快就點頭了:“好。”
生日聚會和殺青宴一起辦有什麼不好,導演還給放半天假,這就意味著正式殺青之前,他還能和祝瑤多待幾個小時。
很快,助理小楊買了漢堡套餐回來,三人躲在角落裡吃完後,半個小時的留院觀察時間也差不多結束了。祝瑤沒有出現新的狀況,他們就重新坐劇組的班車回去,繼續下午的拍攝。
*
晚間拍攝收工後,祝瑤剛洗完澡,房門就被敲響了。
他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是離開劇組好一段時間的馮景炎。對方頭發有些淩亂,領帶被扯鬆了不少,西裝外套搭在臂彎,看著像是剛從應酬場上下來的。
馮景炎歉意地笑了笑:“匆匆忙忙趕過來的。中午聽說你吃了羊肉,我就趕緊給衛唯打了電話。你有沒有事?感覺如何?”
祝瑤回答道:“沒什麼,已經去醫院看過了。”
馮景炎的眼中似有什麼情緒在滾動,他的語氣十分溫柔:“今天聽說你吃羊肉的時候,可把我嚇壞了。你每次都是這樣,一入戲就不顧一切,沒有我在旁邊看著就容易出事。看來以後還是要我待在你身邊。”
“我覺得如果馮導早點把祝哥不能吃羊肉的事情告訴小楊,今天這事兒就不會發生了。”
一道冷冷的聲音忽然從旁傳來。
門口的兩人轉頭望去,就見謝琉昀拿著厚厚一摞劇本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今天他把小楊盤問了一遍,才知道祝瑤以前演戲時的飲食都是馮景炎在管,小楊平日裡基本上都是負責解決雜事。對方跟了祝瑤幾年,到現在都隻知道祝瑤不能吃芒果。
他無視了馮景炎陡然變得難看的神色,轉頭對祝瑤道:“祝哥,我來找你對戲。”
馮景炎沒有想到謝琉昀竟然會變成這樣,他雖然從沒喜歡過謝琉昀,也不在意對方喜不喜歡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容忍對方轉頭看上自己的人。
他的臉色冷下來:“小瑤今天剛剛入戲嚴重,差點釀成大禍,你還找他對戲?嫌他入戲不夠深嗎?”
謝琉昀聞言並不慌張,而是冷靜道:“不管我找不找祝哥,祝哥都會入戲。更何況他喜歡演戲,我找祝哥對戲他一直是願意的。如果因噎廢食,我想祝哥也不願意。”
說完,他轉頭看向祝瑤。
雖然他剛剛說得很有底氣,但其實心裡十分忐忑,擔心祝瑤今天真的不想跟他對戲。
好在身旁的人很快就給出了回答:“你說得對。”
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看完自己,又轉向馮景炎:“如果沒什麼事,老師可以先走了,我和將軍還有些事要談。”
他這話一出,對面的人果然身體一僵,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而祝瑤,則毫不留戀地關上了門。
*
“子蘭!朕昨晚,昨晚夢到了那些人……夢到他們,他們全都想來殺朕!”
姬凡靠在顧子蘭的肩膀上,雙眸亮得驚人,面色卻蒼白得可怕。明明是一副十足的病態,卻像黑暗中的火焰那樣奪人眼目。
“陛下放心,沒有人敢回來找陛下。臣會為陛下擋住一切。”
已經長大的將軍望著懷裡的人,他的臉色很疲憊,目光卻深深的,似有無限柔情閃爍其中。
帝王猛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對方的眼睛,他喃喃道:“子蘭,我隻剩下你了……”
姬凡靠在顧子蘭的肩膀上不知多久,就感到對方輕輕地抬起他的頭來,對他說:“今天到這裡了,我該走了。”
姬凡猛地拽住對方的胳膊:“你今天要走?子蘭,今晚留下來陪朕。”
卻見對方笑著搖搖頭,明明眼中全是不舍,卻還是堅定道:“不行,因為我不是顧子蘭,我是謝琉昀。”
這話一出,祝瑤一下從戲中回過神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感到謝琉昀為他輕輕地蓋上被子:“祝哥,對戲是對戲,入戲是入戲,生活是生活。往後幾天,我會多提醒你幾次。你馬上就要殺青了,出去後更要注意了。”
半躺在床上的人唇邊漾開一個淺淺的酒窩,那雙眼睛盈盈的,像是被暖調的燈光點亮:“好,謝謝小謝。”
這是進入拍攝階段後,祝瑤第一次喊他小謝。
謝琉昀的眼睛亮了亮,隨後就看到剛剛還纏著自己的人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他不再說話,轉過身輕輕地帶上門,心裡空落落的。明明聽到那聲“小謝”,他還感到高興,結果真看到對方果斷睡覺的時候有感到悵然若失。
究竟出不了戲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