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牢中，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將軍如今已經是階下囚。他身著臟兮兮的囚衣，雙手被銬上枷鎖，低著頭沉默地坐在牢房的一角。

明亮的火把由遠及近，貴人的衣角穿過潮濕陰暗的地牢飄然而至，對方就連腳步聲都是輕輕的，還不如帶頭獄卒點頭哈腰時衣料摩擦的聲音大。

“你們先下去吧。”

一道熟悉的、清泉般的聲音從天而落，卻像驚雷般炸響在顧子蘭的耳邊。他已經連著五日一動不動，幾乎滴水未進了。這會兒聽到這個聲音，顧子蘭仿佛雕塑陡然複活，猛地抬起頭，鎖鏈因為他的動作發出稀裡嘩啦的金屬相撞聲。

“陛下……”

喃喃的、囈語般的聲音從他乾裂的嘴唇中吐露。

明亮的火把舉到了面前，來人還是那樣極盛的容貌，隻是眼底的青黑似乎又加重了不少，讓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不過那雙光彩熠熠的眼睛仍然沒有變化，火把的光亮照在他的眼中，似乎將他內心深處燃燒的生命之火具象化了，烈烈地幾乎要灼傷人。

“子蘭。”

來人輕輕地喊了一聲，打量著牢籠中的人。雖然身處肮臟的地牢中，但將軍的身板依然挺直。他的臉上沾染了灰塵，頭發有些蓬亂，嘴唇也乾裂，卻依然無損對方容貌的英俊，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牢牢地注視著他。

然而下一刻，當顧子蘭意識到姬凡正在打量他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連忙抬手擋了一下自己的臉，隨後卻又頹然地放下了手。

他現在這副樣子，早就被對方看完了。

真是可笑，明明已經死到臨頭，卻還在意著在姬凡面前的這點體面。說不定對方都沒有他這麼在意。

顧子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陛下過來是為什麼？”

姬凡深深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背叛朕？”

這個問題，在下牢之前，對方也問過他。如今顧子蘭依然是那句回答：“臣沒有背叛陛下。”

“沒有背叛？”姬凡哼了一聲，他的面色陰沉得可怕，偏偏他生得秀美，就是發怒也隻叫他眼中的火焰更加灼人，令撲火的飛蛾也甘之如飴。

“如果你沒有背叛朕，為什麼不肯娶朕的妹妹？如果你沒有背叛朕，為什麼和吳王走得近？如果你沒有背叛朕，為什麼要阻止朕廢掉太子？如果你沒有背叛朕，為什麼會在你的府邸搜出巫蠱小人？”

帝王一口氣問了一連串，他蒼白的面龐因為憤怒而染上了薄紅，在火光的照耀下豔麗逼人。

顧子蘭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再睜開眼，看見帝王依然靜靜地等在他的面前。火把劈裡啪啦地燃燒著，就像此刻顧子蘭的心。

他一字一頓道：“臣知道陛下愛重臣，想讓臣尚公主。但是臣曾跟陛下說過多次，臣心裡有人，不願耽誤公主。”

“臣與吳王私底下隻見過幾次，那次臣外出喝酒，真的是意外才碰見了吳王。”

“太子當時沒有做錯什麼，臣認為廢太子可能會引發朝野震動，因此才勸阻陛下。至於那個小人，臣從沒有想過那是個巫蠱小人。”

那個小人縫製得很精致，有些像小凡……

顧子蘭的神色恍惚了一瞬，繼而又道：“臣所言皆是事實。”

高高在上的帝王看著他，輕輕地問：“你要我如何信你？”

顧子蘭一怔。

“吳王起兵造反，太子配合他逼宮，太後宮中行巫蠱之術。而你，先前看望吳王，後來勸阻朕廢太子，與太後多次相見，府邸搜到巫蠱小人。朕想把妹妹許配給你，想拉攏你，想看看你的誠心，你卻拒絕，你要朕如何相信你？”

“朕來這裡，是想再聽聽你是否有悔改之意，而不是聽到你再一次撒謊。”

面前人的神色上現出厭煩之意，望著他的眼中再不像從前那般灼灼耀眼，語氣也十分不耐：

“顧將軍，你真讓朕失望。”

明明前方還亮著火光，顧子蘭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明明還不到冷的時候，他卻覺得如墮冰窖。

撒謊？他真的沒有撒謊。失望？他從沒有聽到對方這麼對他說過。

還有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吳王的話再次在他的腦中回響：

“顧將軍，你以為你跟我在這裡碰了面還能清清白白地走？陛下早就多疑多慮了！”

顧子蘭一直知道姬凡多疑，卻從沒有想到對方也會有懷疑自己的一天。

小凡不肯再相信他，甚至對他連一絲舊日情誼也無了。今日之後，他或許會死。不過那又如何呢？他曾為小凡出生入死，多少次在戰場上與死亡擦肩而過。

他根本不怕死亡。

隻恨那撲火的飛蛾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顧子蘭不知何時跌坐到地上。他低下頭，掩飾住自己臉上的慘淡，肩膀卻忍不住不停地聳動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牢房裡的人此刻竟然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帝王憐憫地望了他一眼，像是不願再看，轉身就走。

然而他剛邁出第一步，身後的地牢便傳來鎖鏈窸窸窣窣的響動。

顧子蘭撲到門前，從木樁的縫隙中伸手想去拽姬凡的衣擺：“陛下！巫蠱之事就到臣這裡吧！現下朝中人心惶惶，再多追查恐怕對陛下不利！臣願意一力擔下此事！”

然而那片衣角迅速從他的指尖溜走，連片刻都沒有停留，就像那個離去的人，頭也不回，最後隻留給他一道決絕的背影。

這也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相見。

“過——”

這道聲音響起，祝瑤在《頌金甌》電影中的最後一點戲份拍攝完畢。場邊圍觀的眾人如夢初醒，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傷感，不過很快他們就開心起來了。

因為這條戲份拍攝的結束意味著他們馬上就可以參加殺青宴了！雖然並不是真正的殺青，但是接下來的工作分量就沒這麼多了，也不用再每天都這麼緊張了，最重要的是，今晚可以放鬆一下！

衛導拍戲效率極高，也就意味著人一刻也不能放鬆。任誰連軸轉了一個月，聽到能放鬆都會忍不住高興。

在眾人歡呼的時候，場內的謝琉昀卻遲遲沒有動靜。

他依然跪在原地，依然手扒著木樁，目光恍惚，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一旁收拾現場的工作人員一時進退兩難，他猶豫了下，正想拍拍對方的肩膀，就見謝琉昀的雙眼忽然亮起來。

華貴的衣角重新回來，祝瑤打開囚牢，伸手遞給還跪在地上的人：“好了，快起來吧，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彎成新月，唇邊漾開一個小小的酒窩：“生辰快樂。”

謝琉昀感覺自己那隨著戲份結束而死掉的心又死灰複燃了。

他抓著對方的手站起來，臉上不自覺也跟著笑起來：“謝謝祝哥。”

*

影視基地附近最大的酒樓裡。

謝琉昀已經包下最大的包廂來舉辦成人生日宴，這是他第一個由自己操辦的生日宴會，還是成年的生日宴，跟以往家裡主持的都不一樣。

等待上菜的途中，他興奮地在家族群裡直播了一會兒。

他家裡四口人，他爸媽和他哥。他哥是家裡的大忙人，今天給他打了一大筆錢，祝福他生日快樂後就沒有音訊了。而謝父謝母自從把家裡的公司甩手給謝琉昀他哥之後就到處旅遊去了。

這次謝琉昀的成人生日宴他們三人都很重視，本來想隆重舉辦一個的。但從謝琉昀進組開始忙事業，並且表達想自己舉辦後，他們就都改變了想法。

小兒子長大了，謝父謝母一臉欣慰：

“小寶長大了，都會自己辦事了。”

謝琉昀直播的時候是拉著祝瑤的，這會兒聽到爸媽對自己的稱呼，臉上一下紅了。他連忙說：“好了，我都多大了，現在我辦事你們放心了吧？”

“哎呀，還害羞了，我理解，我理解。”

屏幕那頭的謝母眨眨眼睛，目光一轉，就轉到一旁的祝瑤身上，驚歎道：

“哎呦，好俊的孩子，這長得也太好看了！”

一旁的謝父捅捅她的胳膊：

“你看你就沒我了解了吧，這是大明星，是新的影帝祝瑤。我們小昀跟他一起拍戲，肯定受了他不少照顧，你看小昀多黏著人家。”

祝瑤笑起來：“叔叔阿姨好。”

屏幕上的人雪膚紅唇，眼睛亮晶晶的，笑著打招呼的時候簡直太招人疼了。

謝母忍不住捂住臉：

“哎呦，這孩子真乖，怎麼就長得這麼好看啊，還懂事。我們小昀平常沒少給你添麻煩吧？他黏著你，你可彆煩他，我跟你說，他這個人可執著了……”

謝母絮絮叨叨，偏偏祝瑤還聽的認真，連連點頭。

眼看自己小時候尿床的事都要被抖摟出來了，謝琉昀的臉幾乎漲得通紅。剛好蛋糕先一步送到，他立刻關掉了直播，對身旁的人撓撓頭道：“對不起，祝哥，我家人就是這樣，你彆往心裡去。”

祝瑤眼睛彎彎的：“這怎麼還需要道歉？叔叔阿姨很可愛，他們都很愛你。”

這一番話成功安撫了謝琉昀。

雖然這部電影的戲份殺青了，他們分彆在即，但祝哥好像對他的父母挺滿意的。真好，到時候帶祝哥去他家玩。

他的心情十分愉悅，等到全場的燈黑下來，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祝瑤，開始對著蛋糕許願。

許願什麼呢？

謝琉昀有些緊張地想。

據說成年的願望最靈了。

那就希望年年都能和祝哥一起過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