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我正睡得昏昏沉沉, 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正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與此同時,還有像粘稠的膠般的液體, 隨他觸碰而粘在我臉上。
我下意識瑟縮了下, 從睡夢中醒來。
一睜開眼。
就在黑漆漆的環境下, 與一雙沉寂的紫眸對上了。
我本能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夏油傑正低垂著眼,在看我。他的臉上有很多血, 衣服上、撫摸我臉頰的手上也都是, 但我可以確定,這些血不是他自己的。
我不由得便想起他許久之前與我說的話來。
——“如果我說,我討厭所有的非術師呢?想要殺光他們, 創造隻有咒術師的世界。隻有這麼做,才能讓我發自內心的笑出來呢?”
以及, 他上次說任務需要四天才能回來。而到今天為止,距離他離開才隻過去兩天。
不管任務完成的出奇的快,還是拖延了過久時間。
都表示,有重大變故。
我的心猛然跌入穀底,全身冒起寒意。
他依舊在用手背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眼神隱在黑夜看不分明,但聲音很輕:“我剛殺了奈穗子的同類,112隻,奈穗子會害怕我嗎?”
我的同類……
是非術師嗎?
在此一刻, 他已經將我與他之間的界限,非術師與他之間的界限, 清清楚楚的劃分開了。
我縮在被子裡的手很緊張地握緊,但面上卻沒表露出一絲與恐懼有關的情緒,隻是一如既往的全身心信賴他般搖搖頭, “我怎麼會害怕夏油呢。”
“噗。”他笑,“奈穗子是在說謊吧?”
我內心越是慌亂,面上越是鎮定,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問:
“我現在還可以抱夏油嗎?”
他看著我。
臉上的笑沒有絲毫變化,撫摸我臉頰的冰涼手指溫度也沒有變化,“我殺死奈穗子的時候,奈穗子不會像他們那樣,露出害怕我、恨我的表情的吧?畢竟當初可是你親口說的,想要看到我露出真心的笑。”
我與他對視,執著問:“我現在還可以抱夏油嗎?”
他疑惑地歪歪頭,片刻,故意用一副恐嚇的語氣衝我說:“我要殺奈穗子了哦,用掐斷脖子的方式,很恐怖吧?你的舌頭會伸出來,眼睛會翻到隻剩下眼白,因為呼吸不上來而活活憋死。”
我哆嗦著將手從被子裡拿出來,主動抱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堅持:“殺死我之前……我可以抱夏油嗎?”
他又歪了歪頭,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盯著我,似乎有點不理解我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半晌,他露出我所熟悉的笑眯眯的表情:
“當然可以,但不是現在。之前答應你的不是嗎?會把你留到最後殺。在那時候,我會露出最能飽含我真心的笑,抱住奈穗子你的。”
“那我現在呢,我還可以抱夏油嗎?”
黑暗中,他臉上與往常無異的微笑,慢慢恢複平靜。上揚的嘴角恢複面無表情時下垂的狀態。
他帶著血汙的冰涼的手還被我抱著,放在我的脖子上。
他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
“夏油之前誇過我,說我的觀察能力很好。但其實不是,我一直是個不太聰明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一直做得不太好,導致在禪院家很輕易地就成為了被大家欺負的對象。我也不太清楚為什麼總會注意到夏油的變化,夏油不開心,即使在笑,我還是確定你不開心。夏油在開心,即使隻是微微上揚一下嘴角,我也能注意到。夏油明明經常抽煙,但我偏偏就是能感覺到你不喜歡抽煙。夏油的一切,包括你做下的決定,對我而言都是有意義的。”
我用很平緩的語氣,在黑黢黢的寢室裡,很輕的說,
“如果殺死我這件事,是夏油決定好的。那我認為我的死亡一定是正確的,又怎麼會恨夏油,和害怕夏油呢?”
“所以……”
我抱著他的手,從脖子的位置下移,輕輕貼在我的心口處。我心臟的跳動,貼著他冰涼帶血的掌心。
“我的這裡很難過。”
“不是因為夏油最終做下了這個決定,而是因為我感覺得到夏油此刻不開心,很不開心,幾乎要窒息了。即使不能幫到你什麼,但我希望自己起碼能讓你感到輕鬆些……那麼,我可以抱住夏油嗎?”
“……”
“……”
沉默之下,我被一把抱住了。
很緊。
很緊很緊……
夏油傑的雙手緊緊摟著我,幾乎是要將我勒成兩段的力氣,導致我喘氣都有些費勁,他的腦袋也一如那天晚上很深地埋進我的頸窩。
我沒在意被勒得生疼的腰,開始溫柔撫摸他的腦袋。
他沒抗拒,甚至連第一次被我撫摸時拱一拱腦袋的那種反映不適的動作都沒做。
他就這樣默不吭聲地用很緊的擁抱摟著我,沒有說自己為什麼要殺112個人。
但我依舊清楚。
在跟他的第段對話開始,我就明白了。
他這次回來找我,打一開始抱著的目的,就是想從我這汲取溫暖和安慰吧。一切恐嚇我的話,都不過是他不樂於直接說出口。就像鬨彆扭的孩子,大人買了糖回來,明明很想吃,卻偏偏要假裝不屑,等人主動將糖遞到他手上。但夏油傑又跟普通的鬨彆扭的孩子有區彆,我不僅需要主動將糖遞過去,還需要反複遞很多次,並且還要哄得到位,否則……
我垂眼。
盯著他半散的丸子頭,將發圈解下來,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否則——
殺紅眼的他,估計會選擇直接忘記答應我的話。
“奈穗子。”
他嗓音乾乾的,用儘量平穩的聲音說:“我沒有真的殺死他們,隻是把他們都揍得半死而已。”
“一開始,我的確是想殺光他們,但一想到他們死後,咒術界會立馬抓捕我的吧?就不能回學校接奈穗子了。畢竟奈穗子可是答應過我,不管我以後遇到什麼煩心事,都會不厭其煩的陪著我。”
“我可不能讓你有機會逃跑。”
到這種時候了,他反倒多了開玩笑的心思,尾音也微微上揚,帶著很輕的笑意。
其後,他話鋒一轉:
“我不想再留在咒術界了,也不想再留在東京了。”
“父母那裡,我也不想回。”
“我們一起離開吧,去一個偏遠的地方。不管是咒術界的誰,悟和硝子也好,還是禪院直哉,都找不到我們。”
“你願意一直陪著我嗎?”
否則……
否則否則——
他應該會把我丟在東京校自生自滅,他自己一個人離開吧。
我撫摸他被解開之後、長度到肩膀以下的黑發。眼睛卻盯著黑糊糊、變色、錯位的寢室門發呆,此刻,我的心就像被粘稠的膠水黏住的小鳥,之前不管怎麼想要擺脫束縛,獲得自由,卻都是越陷越深。而現在,那隻小鳥終於掙脫了一隻翅膀。
我回想起明媚的寢室燈光下,庵歌姬拉著我的手坐在沙發上,她說:
“卡拉OK啊,你沒去過嗎?”
“你也沒去過銀座嗎?”
“遊樂場,不應該是大家小時候都玩過的嗎……”
“你都沒童年的嗎?!那豈不是也沒玩過什麼玩具,看過動畫片……天啊,嗚嗚奈穗子快讓我抱一下,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帶你去見識各種你沒去過的地方!”
我記得她的懷抱很香,很溫暖。她的頭發也好柔順,香噴噴的。
我記得我那時有些靦腆的回複:
“不過,我幼年也曾有過一個玩具,是小皮球,粉色的,很好看。拍一下,它能跳得跟喜江阿姨一樣高。”
“我很喜歡它。”
“很想……再摸摸它。”
我臉上帶著面對夏油傑時從所未有的真心的笑:“我的全部都是夏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