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家(1 / 1)

日本的咒術學校目前隻有兩所,都建在深山中。植被茂密,鳥獸蟲蟻也多。

窗外嘰嘰喳喳的清脆鳥鳴,將我從昏沉沉的夢中喚醒。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我沒有手表一類可以隨時觀察時間的東西,但這麼多年下來,我也養成了不小的本事,除非陰雨天,我都能夠通過觀察天色辨彆出當下的時間。

現在應該是早上四點半。

我起身。

結果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去。

由於學校的寢室不隔音,所以我極短促地驚呼一聲後,就立馬閉緊了嘴巴。屏住呼吸,觀察廚房門外的動靜。

一秒、兩秒、三秒……

我放鬆下來,輕輕呼了口氣。

我以扭曲的摔倒姿勢趴在地上緩了一分鐘多,關節的疼痛,和發黑的視線才恢複些,一點點扶牆從地上爬起來。

我將廚房門輕輕打開。

寢室很小,除了廚房和浴間有獨立空間外,客廳和臥室是連在一起的。我輕手輕腳朝門口爬去,將門把儘量不發出動靜的一點點扭開。

門開了。

我隻打開一點點縫隙,足夠我鑽出去。

離開宿舍樓,我馬不停蹄往山腳下趕。因為直哉少爺吃不慣學校食堂的飯菜,所以一日三餐都是由禪院家的廚子做好送來的,但不會送到學校內部,而是送到山腳下,由我每日三趟地去取。

可這山太高了。

儘管我已經提起和服下擺,腳步不停地連喘息機會都不留,一趟來回,也要花很長時間。等我重新趕回學校,第一堂課早已開始。

直哉少爺穿著黑白配色的和服,坐在教室中間的位置,後仰靠在椅背上,正旁若無人地打哈欠。

但與過往所不同的是——

他的頭發染成了跟眼睛一樣金燦燦的顏色,左耳還打了一排耳釘。

來到這所學校的一個月裡,直哉少爺很快就跟同級生們打好了關係。準確來說,是同級生們差不多都討得了他一點點好臉色。

直哉少爺的同級生有兩名,皆是咒術界家族的嫡子。但他們的家族與禪院家完全沒有可比性,由於很難才能出現一名有咒力的子嗣,所以已經到了式微的地步。除了還保留著三妻四妾、嫡庶之分外,幾乎融入了現代社會。他們穿的日常服飾是現代社會的衣服,入學高專之前,上的也是普通高校。

而不是像直哉少爺般一直在接受家庭教師的指導,日常服飾都是和服,就連來到學校,也不大愛穿學校的製服,每日出行和做祓除任務,都是和服裝束。且因大正時期的家主老爺很討厭科技類的產品,所以一直至今禪院家內都沒什麼與新時代相接軌的產物。

他們總喜歡帶直哉少爺去接觸新鮮事物,例如染發、打耳釘,就是他們帶著做的。最近直哉少爺迷戀上Jump到徹夜不眠的地步,也是因為他們。

教室內,他又打了個哈欠,注意到了門口的我,面色不愉:“進來。”

講台上的教師被迫打斷。

但他不敢露出任何不滿,甚至還滿臉堆笑。

我將食盒放在直哉少爺的課桌上,雙手放置腹部、跪坐在他腿邊。

他盯我:“今天比昨天還慢十分鐘,你在路上搞什麼。”

“抱歉……”

直哉少爺沒再說什麼。

之前他還會借題發揮,侮辱責罵我一頓。但可能是次數多了,他隻是懶散散地打開食盒,隨意吃了兩口後合上,放置到一邊不再管。

然後將本子和筆丟我懷裡,“替我記筆記。”

我沒反應過來。

他擰起眉毛:“聽不明白嗎?”

我快速搖頭,將本子攤開,望向講台。

講台上的教師已經重新在講課了,一手拿課本,一手在黑板上書寫,嘴裡講著知識。

我聽不懂。

黑板上的字,我也看不懂。

但直哉少爺讓我記筆記,應該是將黑板上的內容抄寫下來吧……?

我看著右手的黑色鋼筆,努力回想了下直哉少爺握筆的姿勢,攥住鋼筆,開始艱難地在本子上書寫。

字跡歪歪扭扭。

每根線條都在抖。

而且我根本寫不進格子內。

等我費勁寫完一個字,講台上的教師已經將黑板擦掉了,開始書寫彆的內容。

旁邊傳來其他家族那兩個嫡子的大聲嘲笑,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掌握住了如何快捷討好直哉少爺,完全無視講台上的老師,指著我的本子:“這丫頭寫的什麼啊,真是笑死我了。”

“她的握筆姿勢是這樣的。”其中一人模仿。

另一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太搞笑了吧?”

我無措起來。

身側的直哉少爺也發出一聲嗤,他彎下腰來,湊近我一點,看我寫在本子上的字,和被我的右手緊張攥住的鋼筆。

他又笑了,帶著濃濃的譏嘲。

“啊忘記了,奈穗子你沒上過學。要身材沒身材,臉蛋也不是多漂亮,還整天苦著一張臉,不管多色中餓鬼的男人見了你都會毫無欲望吧?現在就連拿食盒和記筆記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你還真是失去身為女人的一切價值了啊。”

“抱、抱歉。”

“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愚蠢女人,也就隻有我不嫌棄了吧?”他將本子和鋼筆從我手裡拿去。

“是……”我眼睫顫顫垂下,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直哉少爺微勾著嘴角,懶洋洋的,“去給我打杯水。”

“是……”

我快速眨了好幾下眼睫,努力將眼淚憋回去,站起身要去茶水間倒水。剛走幾步,卻又被喊住。

他睇了睇閒置一旁的食盒:“把這個丟了。”

……

我抱著食盒離開。

遠離教室之後,我才敢將頭抬起來,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淚。

我一直以為我早就習慣了的,習慣直哉少爺的嘲諷和惡意對待,但有時候還是會不爭氣的掉眼淚。

我努力緩了一會,總算緩解了想哭的欲望,繼續往前走。

學校的教學樓隻有一樓有垃圾桶,我抱著食盒下樓,可逐漸的,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從食盒裡散發出來的食物香氣,無時無刻不在勾引我。

我已經好久沒吃飽了。

準確來說,連吃五分飽都很少。食堂那邊的菊阿姨倒是會願意給我一點食物,但學校這邊不管是安保人員,還是負責食堂和綠植的工作人員,都是輪班製。

每七天才能碰到菊阿姨一次。

“咕嚕嚕——”

我的肚子不停歇的翻來覆去發出聲音,我伸手捂住,它卻叫得更歡。

要吃嗎?

反正直哉少爺也說了丟掉,到時候就說已經丟掉就好了,他不會發現的……

這個念頭一起來,就怎麼都壓不下去。

我徹底停下腳步,將食盒打開。

香味更甚了。

五花八門的各類早點,擺滿了食盒。很多都是,我光見過主人家的少爺小姐們吃,但我從未品嘗過味道的。

我吞咽了下口水,伸手,想拿起一個看起來最不起眼的點心。

可剛觸碰到,我就聽見了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我嚇得渾身一激,動作快速地縮回手,將食盒的蓋子蓋上。

“我已經很努力在討好他了!但他寧願回應那兩個野雞家族出來的同級生的無聊問題,也不搭理我,我能怎麼辦!再說了你不是也沒辦法辦到嗎?!那小子從小就討厭你和那個老女人,所以能不能不要把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強壓在我身上!”

走廊儘頭,有人正站在那裡,掐腰打電話,臉色很差。

是直哉少爺的堂兄,拓人少爺——是二老爺的兒子,也就是當初讓中野葉子死亡的參與人之一,比直哉少爺年長兩歲,目前在上三年級。

我不是很敢跟他單獨處於一個空間。

中野葉子的屍體我沒見到,但光聽彆的女傭的描述,我便已渾身發寒。

所以我趁他沒往這邊看的空隙,鑽進了窄小的堆放清潔工具的儲物間裡。外面拓人少爺越說越氣憤,最終狠狠踹了一腳牆,掛斷電話離開了。

等他的動靜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才從儲物間內出去,走到垃圾桶附近,最後看一眼手裡的食盒,我吞咽了下,戀戀不舍地將蓋子蓋完好,輕輕放置在了垃圾桶上方。

*

下午。

直哉少爺沒去上課,待在寢室繼續看JUMP。

或許是不在意學校的課業,又或者是單純想要欺辱我。他丟來一個本子,讓我代替他去上課,並將上課筆記整理好,晚上的時候他要檢查,如果沒做好這件事。

“要兩天不能吃飯哦。”

——他揚著下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懷好意。

我抱著本子和鋼筆,埋著頭走進教室。

見到我,直哉少爺的那兩個同級生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直到看見我跪坐在早上的位置,笨手笨腳地翻開本子,攥住鋼筆記錄黑板上的知識點,他們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直哉少爺還真是會想折騰人的法子啊。”

“這丫頭也太不機靈了點,直哉少爺為什麼要帶她來學校啊。”

“是為了方便欺負?”

“也不儘然吧……”

我佯裝沒聽見,努力壓下內心翻湧的糟糕情緒,笨拙地攥著鋼筆在本子上寫字。忽然,我的下巴被捏住,抬高。

隨即額發被撥弄了下,完整露出我的眼睛。

我完全沒預料到這件事,眼睛錯愕地睜大。

“你看,珍品喲。”

直哉少爺其中一名同級生在我臉頰上摸了摸,又輕輕捏了一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來,“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直哉少爺真的沒發現?他實力的確很強,也有足夠的傲慢資本。但在那種古板家族長大的人,腦子很少有聰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完全沒想到,在直哉少爺面前諂媚到不行的他們,背地裡居然是這樣議論直哉少爺的,講台上的老師面色依舊毫無波瀾,對他們的行為和大不敬的話全都視若無睹,按照自己的節奏機械般授課。

另一個人的手也攀上來,手背壓在我另一邊臉上來回滑弄。

我神情慌亂,並在這時注意到黑板上的字又多出來好多。一想到又要多兩天不能吃飯,我登時什麼都顧不上了,攥住筆就要繼續抄寫,但老師又寫下兩個字後,就將黑板擦掉了。

“等一下,那個——”

我情急出聲,但弱小如蚊的聲音,很輕易就被老師的講課聲壓過。

“呀沒寫完啊,沒寫完的話,直哉少爺會怎麼懲罰你啊。”我的腰被人從後面摟住,對方的下巴壓上我的肩膀,同時我感覺臉頰被人更用力地捏了下。

另一個人伸手過來,戳戳我的唇,笑嘻嘻說:“不如這樣吧,你讓我們抱一抱,再親親我們的臉,我們就幫你抄筆記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