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禪院家(1 / 1)

將走廊擦拭乾淨。

我沒著急去做其他工作,而是抱著那盒糕點,步伐難得輕盈地回到住處。

我並未跟其他女傭共處一間傭人房,五年前我就在直哉少爺的要求下,單獨搬進了廢棄的儲物間。

儲物間很小,常年照不到陽光,黴味很重。

當時其他傭人姐姐們,都覺得我可憐,心疼我。直哉少爺也以為我會很難過。

其實並非如此。

我真心覺得儲物間自在多了,起碼終於有了個可以獨處的空間。

儲物間內沒有桌椅,我便坐在床上。

將糕點盒放到腿上,小心拆開,伴隨米黃色紙封的脫落,露出內裡九枚樣式各異的和果子。它們被做的很精致,模樣逼真到如同活物,還散著沁人心脾的花香。

我有些舍不得吃。

伸出指尖,隔著保鮮膜輕輕觸碰了下它們,能感受到和果子軟糯的觸感,我不由得便想起佐藤少爺的臉來。

他的心腸很好。

過去直哉少爺欺負我時,他暗地裡幫了我不少。將我從肮臟的淤泥中拉出來,給在雨中罰跪渾身濕透的我披上外套,還會在我挨餓時,偷偷送來各種好吃的點心。

他很愛笑,每次與他碰面,他望過來的眼都是滿含笑意的,好似根本沒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是個能量磁場很高的人呢。如果能長時間跟他相處,一定是件很令人開心的事吧?

我最終也沒下去口,即使肚子很餓。

將糕點盒重新包裝好,塞進了存放衣物的櫃中,我就繼續出門做工了。因為地板弄乾淨後,我還需要去給院中的綠植澆水。

旁邊有幾位打掃女傭邊做工邊聊天。

沒人找我說話,即使我就在她們身側不遠。

但我並不失落。

我不受直哉少爺待見,大家起初還隻是因為怕被牽連而不與我交談。但日子一天天過下去,我許久沒與人交流,也養成了寡淡的性子。即使有人不怕直哉少爺,刻意來與我交好,我也不知道該與對方聊些什麼。

所以我通常都是遠遠站著,聽大家聊天。

這是我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

每次聽大家聊天,我都能將身心沉浸其中,從而減少些現世的痛苦。這種感覺,如同過去睡前聽喜江阿姨與我講童話故事般令人上癮。

“葉子,你從哪裡弄的這麼漂亮的發夾呀?”

“怎麼樣,好看吧。”青春靚麗的女傭手裡拿著掃帚,原地轉了個圈,還擺了個很可愛的姿勢,眼睛忽閃忽閃的,“我托人出去買的,彆看它小小的一個,可是花了我不少錢呢。兩個月的工錢!”

“這麼貴?!”

“是啊。”

“你還真是舍得。”

“那當然啦,不多對外貌下些功夫,怎麼吸引彆人的注意。”中野葉子整理了下發卡,洋洋得意。

“吸引彆人的注意……?葉子,你該不會是……”

“噓!小聲點!”

後面的話,她們壓低了聲音,我便聽不見了。她們互咬耳朵,過了會,爆發出好聽如銀鈴的笑聲。

“吵什麼呢?”女傭長從廊間走出來。

中野葉子摸摸鼻尖,小聲:“直哉少爺不是剛回來就跟佐藤少爺出去了嗎,現在又不在院裡。”

女傭長瞪去一眼。

中野葉子登時噤聲了。

女傭長將十幾匹一看就很昂貴的布料放到中野葉子懷中,“拿去三老爺那。”

中野葉子嚎叫起來:“好重好重!三老爺那邊太遠了,我辦不到!”

女傭長不得不拿起來一半。

中野葉子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

女傭長環顧四周,最後視線定格在了我身上。朝我走來,將另一半的昂貴布料交給了我,“你跟葉子一起去。”

我規矩行禮,略長的額發半遮住我的眼睛,“是。”

我和中野葉子一起前往三老爺那裡。

中野葉子時不時就要停下來,將她手上的布料塞我懷裡,取出小鏡子照一照,觀察妝容有沒有問題,發飾有沒有歪。

她隻比我大三歲,是前年才來直哉少爺這裡做工的女傭。她生性活潑,能說會道,就連古板的女傭長都喜歡她。

我也喜歡她。

因為她能很輕易就帶來歡笑聲,我喜歡開心的氛圍。

走到半路時,中野葉子不知看見了什麼,眼睛登時亮了,甚至喊出了一個音,但礙於我在旁邊,很快就收了回去。

我往那邊看了眼,發現是個男傭。

沒見過。

不是直哉少爺身邊的人。

她著急忙慌地將布料全塞我懷裡,再次檢查了下妝容,收起小鏡子:“那個,奈穗子!這個先暫時交給你,我待會再回來。”

我眨眨眼。

看她跑得飛快,半路又折返,一臉緊張地問我:“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比如發型、妝容方面。”

我微愣。

老實說,我對化妝一類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我看著她,少女微紅的臉,緊張注視過來的眼神……

我彎彎眼睛,輕輕一笑:“很好看。”

不知是得到了滿意回答的緣故,還是什麼,中野葉子盯著我,呆了一瞬。她目光直愣愣地朝我注視過來,甚至下意識抬手想撩開我的額發,直到我後退一步避開,疑惑地歪歪頭,她才臉色爆紅回過神,直擺手:“沒、沒什麼,那我先去了!”

說完,她便飛奔離開,鑽進走廊的拐口。

她的背影瞧不見了,我才收起下意識揚起的嘴角,盯著廊外青蔥的枝丫發呆。

可不想,中野葉子這一離開,直到天色隱隱發黑都沒回來,反倒看見幾位少爺從走廊的拐角出來。

他們是旁支所出,比直哉少爺大幾歲,早早就入學了京都校,近期學校放假,他們才回本家來,但用不了幾日他們就又該去學校了。而那時,直哉少爺也應當要入學了,可以一連幾月碰不見他。

我跪在地上行禮。

我的頭發很長,做工時不方便,我就胡亂用白布帶綁在了腦後,亂糟糟的,外加額發也很長,幾乎擋住眼睛。從外表看我實在是不起眼,幾位少爺的步伐連停頓都沒有,就嬉鬨著越過我。

直到他們離開,我才直起身。

看看昏暗的天色,依舊不見中野葉子回來,我有些擔心女傭長不開心,便打算一個人去送。

等我再回去,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女傭長見到我,語氣有些不滿:“你去哪了,怎麼現在才回來?葉子呢?”

我垂頭,聲音囁喏:“……我、我不知道。”

“算了。”女傭長緩了緩,沒再說什麼,“直哉少爺已經回來了,快點去。”

“是。”

我來到書房。

直哉少爺正盤腿坐在書案旁,一邊練字,一邊講電話。

不知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引得他發出陣陣嘲諷的冷笑:“啊,那個六眼啊。真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經搭錯了,非要去東京上學,聽說大晦日都沒回來呢,是跟幾個平民在寢室慶祝的。”

“還聽說他經常跟一個女人打打鬨鬨?”

“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簡直可以說是丟人現眼。那個女人也是,聽說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真是難以想象,這個世上居然還有這種女人的存在。”

見我來了。

直哉少爺拿筆的那隻手衝我勾了勾。

我緩步靠近,在距他半米的位置跪坐下去。

“是嗎?”

他依舊在講電話,眉毛高高揚起,“那他們還真是爛啊,交流賽居然會輸給東京校。還有那個什麼咒靈操使,”他嗤一聲,“是什麼從平民窟裡爬出來的廢物,也值得你特地拿來跟我說。”

“至於不準帶傭人去學校這件事……”

我正木訥著大腦,猝不及防被他往前拽了下。我踉蹌著身體前傾,若不是另一隻手及時撐地,就要狼狽摔地上了。

直哉少爺鬆開我的手腕,轉而捏住我的臉頰,抬起來。

我快速垂下眼睫,不敢與之對視。

我感覺到他帶有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下我的下巴,那裡,是白日被他用力捏住的地方。我屋中沒有鏡子,但澆花時透過缸內清澈的水,我看見了下巴處鮮紅的指印,已經紅腫得很厲害了。

現在應當還沒消。

他指腹每摩挲一下,我都能感受到輕微的刺痛。

他似乎敏銳察覺到了。

又用手指多戳了幾下我腫起的下巴。

直至我的眼淚實在憋不住,在眼眶裡轉啊轉的,我聽見他發出一聲嗤,又用比剛才幾次更大的力氣戳了下我的下巴。

見我的眼淚成功掉下來,他才總算心滿意足收手。

隨即。

軟軟的筆尖落在我的下巴上,還有臉頰上。即使不看,我也知曉直哉少爺定然是在我的下巴上畫胡子,臉頰上畫烏龜,所用的墨也是那種短時間內洗不掉的墨。

他似乎低頭湊近了點,呼吸聲很近,看我臉時沒忍住發出的嘲笑很近,講電話的聲音也挨得很近,“那些人不能帶傭人是因為他們身份低賤,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