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柳原月看著屏幕上的少年,久久沒有出聲。
“柳原。”工藤新一走到她的身邊,將她從晃神之中喚醒。
柳原月看向他:“嗯?”
“是我剛才亂動了嗎?”他根據女生的神色猜測, 耐心問道, “要重新拍嗎?”
“不。”
柳原月搖頭, 毫不吝嗇地誇獎道:“這是我拍過最棒的照片。”
滿足了她的心願是比受到她的稱讚還要令工藤新一高興的事情, 他甚至沒有花時間欣賞是怎樣的照片才能得到柳原月這樣高的評價,對她邀請道:“可以合照嗎?”
“合照?”柳原月從沒有過這個念頭, “在這裡嗎?”
少年肯定道:“對。”
“但是……”她看了眼在附近自拍的遊客,說道,“但我沒有帶輔助工具。”
“沒關係。”工藤新一當然知道柳原月隨身攜帶的物品, 那張清單還是他一項項列出來的。
在四周觀察了一圈,他自如地走向一位年邁女士。在與之溝通了幾句之後, 工藤新一將手機交給她, 接著回頭對著柳原月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又朝後者跑去。
考慮到她在這件事上的完美主義作風,工藤新一主動問道:“我們要站在哪裡?”
他並不介意自己多換幾個位置, 隻是道:“是拜托的那位老人家,如果要調整位置的話, 最好還是由我們來。”
在這一刻,屬於遊客的心情占據了柳原月的身體,那些構圖、色彩,所有應該被強調的畫面要素都被她拋之腦後:“哪裡都可以。”
她的眼眸瑩亮,重複了一遍:“是你的話, 哪裡都可以。”
“哢擦——”
拍攝的聲音響起,兩人朝著聲源處望去,是那位奶奶正舉著手機對準他們。
她顯然對自己的抓拍十分滿意, 直接走過來,將手機歸還給工藤新一,拍攝好的照片就在屏幕上。
畫面內的兩人站在苑湖邊,背景是坐落在雪中的金閣一角。
然而,不論是如鏡面一般的湖泊,還是奪目逼人的金閣,這一切都不能奪去少年與少女的注意。他們對視著,臉上的笑意明顯,是多得快要溢出的喜悅。
這是一張純粹至極的遊客照,談不上有多少藝術成分,但卻最真實地記錄著每一瞬間的快樂,撲面而來的都是輕鬆愜意。
“你的男朋友很在意你哦。”老奶奶的笑容慈祥,對柳原月複述著男生剛才的懇請,“他說你對相片的要求很高,拜托我儘量滿足你呢。”
來不及為自己說過的這些話感到尷尬,工藤新一連忙擺手,解釋道:“啊……不是——”男朋友。
柳原月打斷他的話,向那位奶奶回以笑容,點頭道:“他一直是個很體貼的人。”
老人認可她的說法,朝她善意地眨了下眼睛:“是的,他很在乎你。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張照片。”
那是一張她不願意挑半點瑕疵的照片,柳原月承認道:“我很喜歡,謝謝您。”
“那祝福你們。”老人家自覺完成了使命,不再打擾他們的遊玩,轉身去找自己的同伴。
照片是用工藤新一的手機拍攝的,柳原月動作流暢地將之從男生手中抽出來,發送給自己之後,又將之保存。
“柳原。”工藤新一任由她操作自己的手機,支支吾吾地喊她的名字,問道,“你剛才怎麼不否認?”
柳原月從手機屏幕中抬頭,不解道:“否認什麼?”
隨即,她想起來剛才那位老奶奶的話:“男朋友?”
啊——!
工藤新一在心中呐喊。
這種省略頭尾的說法是在太容易令人誤會了。
他明明知道她僅僅在確認是否是這個詞,卻還是莫名有一種對方正在稱呼自己的錯覺,讓他升起一種想要答應的衝動。
柳原月卻完全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情,語氣顯得很無所謂:“沒有關係啊,不然還要和她解釋。”
“解釋是很麻煩的事情嗎?”工藤新一追問,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麼答案。
“唔……”女生狀似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說道,“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這個回答從內容到語氣都說明它是個顯而易見的玩笑,工藤新一也被她鬨得沒了緊張的心情,無奈道:“什麼啊!”
這個話題被一笑了之,可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想到:她是不是,並不抗拒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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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閣寺不大,除去幾間住宅建築之外,真正供人欣賞的就是不同角度的金閣。
可再怎樣多的觀賞點也就這麼幾個,加上柳原月並沒有繼續拍照的意思,便有了離開的想法。
工藤新一不想這麼快結束這段行程。他看了金閣一眼,忽然問她:“你想去上面看看嗎?”
“哪裡?”柳原月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究竟頂上?”
金閣一共三層,一層名為法水院,二層名為潮音洞,三層名為究竟頂。
究竟頂是金閣的最頂層,屬於金閣內部,是遊客不能踏足參觀的地方。
“嗯。”工藤新一沒有過多解釋,讓她等在原地,自己朝著守在法水院外的小沙彌走去。
柳原月不知道他和那位小沙彌說了什麼,但等他回來,對方竟然真的挪開了擋在金閣門外的障礙物,為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金閣內部的三層之中,法水院內有著被稱之為“國寶”的足利義滿像,潮音洞內有著禦用畫師狩野正信的天棚畫,但這些都比不上究竟頂上的風景——整片天空與湖泊被收於眼底,雪花為兩岸的紅葉山披上輕軟的白色薄紗,鬆樹卻是茂盛的,帶著亮眼的綠,裝飾在冰雪原野之上。
手邊的欄杆同樣貼滿金箔,橫平豎直,乾脆利落。飄零的雪花飛旋著落於其上,繼而凝結成小巧精致的金色露珠,欲墜不墜,惹人憐惜。
景色難得一見,柳原月卻沒有多看,而是回望身後的少年,問道:“為什麼帶我上來?”
“我聽柯南說,他想帶你看金閣寺的雪。”工藤新一頓了頓,解釋道,“這裡是最高點,我希望你能見到最美的雪。”
他抿了抿唇,像是擔憂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無法得到對方的歡心,顯出幾分忐忑與小心翼翼:“你喜歡嗎?”
柳原月沒有說話。
但她用行動將答案告訴了他。
女生的手臂纖細,繞過他的脖頸,輕輕擁抱了他一下。
她的下巴剛好抵在他的肩上,臉頰與發絲蹭過他的鎖骨,冰冰涼涼的,引起酥酥麻麻的感覺。
這個擁抱太過突然,工藤新一愣在原地,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放,隻能僵硬地垂在身側。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本就沙啞的音色更加緊繃:“……柳原?”
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女生的聲音自耳際響起,一路淌進了心弦:“謝謝你,工藤君。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場冬季,也是我見過最美的雪。”
在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裡,她見到了最清澈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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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閣下來,他們沿著小徑朝外走,路過一面掛滿了木牌的牆壁。
木牌正面是漂亮的圖案,背面被是不同人的字跡,還有些畫著簡筆畫。
工藤新一注意到了柳原月眸中的好奇,說道:“這是繪馬,用來祈願的,要寫一個嗎?”
雖然在詢問,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讓女生擁有最完整的遊玩體驗,走去交了費用,拿回兩塊小木牌,連著筆一起遞給她。
“兩塊嗎?”柳原月將之接過來,參考了一下其他遊客,“他們都是一人寫一塊。”
甚至不用思索,工藤新一說道:“我的心願給你。”
“那我會不會太貪心了一些?神明不給我實現心願了。”柳原月笑起來,兩手拿著木牌輕輕敲在一起,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不會。”少年的目光溫柔,“如果神不願意,你可以先告訴我。”
她又問:“說出來會不靈嗎?”
他的咬字很慢,仿佛要讓她聽清這句話的每一個音節:“全部都會靈驗。”
聞言,柳原月點點頭,將兩塊空白的繪馬疊在一起,重新交還給他,輕鬆道:“那我有工藤君一個人就夠了。”
工藤新一笑了一下,正準備接過她的話,身體卻猝然傳來一陣難言的疼痛。他的手指兀地鬆開,木牌與筆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木牌沿著紋理裂開幾道痕跡,走珠筆的筆蓋與筆身分離,向著兩個方向彈開。
柳原月連忙扶住他的手:“工藤君?你還好嗎?”
“沒事……”工藤新一強行抽出手,不敢讓柳原月發現自己此刻紊亂的心跳。
他的呼吸難以抑製地艱澀起來,疼痛更是愈發洶湧,身體的反應已然不由大腦支配,冷汗幾乎頃刻間便令他的後背濕透。
竭力忍耐住這股不適,工藤新一彎下腰,想要將地上的繪馬和筆撿起來。
但柳原月卻快他一步,搶先把木牌攥在手中。
筆沒有被摔壞,出墨流暢,字跡清晰出現在繪馬的上面。
“我有願望了。”她飛速寫完一塊,低著頭說道。
工藤新一努力站穩,咬住下唇,將快要從喉間溢出的痛呼聲咽下,不肯在身邊人面前表露分毫。
他垂眸,目光落在女生手中的繪馬上,兩枚木牌的背面寫著同樣的一句話——【無病息災】。
兩個願望,都是祝他平安。
心臟的鼓動愈發劇烈,熟悉的感覺再一次出現,能夠將骨骼融化的熱度將他席卷,撕裂感也接踵而至。
工藤新一深吸一口氣,不敢在這裡繼續待下去,隻來得及最後再看一眼正在牆壁前掛著繪馬的女生,狠心轉身,向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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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南找到柳原月的時候,她正坐在看雪亭中,面色平靜,難以猜出正在想些什麼。
男孩的腳步放緩,沮喪地低下頭。
她還能在想什麼呢?
一定在因為他的不告而彆生氣,不然也不會連那條解釋的短信都不回複。
柯南有一瞬間的泄氣,但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小跑到亭子邊,喊道:“月姐姐!”
“柯南君?”女生似乎有些驚訝,“你不是在酒店休息嗎?”
柯南將編好的理由說出來:“我剛才睡醒,感覺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著來找你。”
他刻意控製了表情,擔心被眼前的人看出自己的謊言。
好在柳原月看起來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隻又用手背測了測他的額頭溫度,確定他沒有繼續發燒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麼。
柯南自覺時機不錯,試探著提起之前的事:“新一哥哥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女生毫不相乾的問題打斷:“柯南君聽過《灰姑娘》這個童話故事嗎?”
“什麼?”柯南愣了一下,接著點頭道,“聽過。”
柳原月繼續說道:“感覺工藤君就像是辛德瑞拉一樣呢,擁有著過時失效的魔法,才不得不來去匆匆。”
柯南的眼睛睜大,擔心她真的要接觸到事情的真相,磕磕巴巴地否定道:“但……但月姐姐也說了,那是童話啦!”
“說的也是。”柳原月點點頭。
就在柯南鬆了口氣的時候,他聽到女生又一次提起:“在工藤君的身上,的確不像是神秘的魔法,更像是受到了詛咒。”
柯南的呼吸都停滯了兩秒。
柳原月站起來,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同站在了風雪之中。
她問道:“工藤君有告訴柯南君嗎?他在忙些什麼呢?”
“新一哥哥說臨時接到了一個很著急的案件委托,才沒來得及和你說一句就走了。”
他的語速很快,既擔心秘密被發現,又擔心她因此而不高興。
柯南不敢再看她,害怕自己想要隱藏的一切都會從眼睛裡跑出來。他的眼睫輕顫,視線下移,停在愈厚的積雪上。
身側的風呼嘯,涼意從四肢侵入心臟,凍得人冰冷,隱約感到一絲麻木的疼痛。
為什麼又讓他變回柯南?
為什麼不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無數的困惑與不解堵在心裡,他感到一陣酸澀,孩子般的委屈如波浪湧上心間。
綿密的雪如漫天飛絮一般,落在他的眼前,落在他的身上,在地面疊了一層又一層,不知停歇。
全然的寂靜之中,女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本來有一件禮物想要送給工藤君。”她說,“但既然他不在,就麻煩柯南君代收吧。”
“什麼?”柯南抬眸,正要去看她,雙眼卻被溫熱的掌心遮住。
眼前的畫面暗了下來,隻有微弱的光從指縫間進入他的瞳孔,聽覺與觸覺也在這一刻被放大了無數倍。
在呼吸聲中,他清晰地感覺到,有輕柔的吻與雪一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