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川深流刻意放緩的語調中, 那人的人瞳孔更加不自然地顫動了起來。
僅僅開槍後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在沉重的壓力下,他的臉上就流淌起了肉眼可辨的汗水, 上衣幾乎濕透。
他的食指扣住扳機, 胳膊像是承受不住槍的重量一樣,上下小幅度地移動著,任誰看到他這個樣子,都明白,他現在已經無法用理智做出正確的判斷了。
這下連萩原研二也不由得表情凝重了起來。
本來他以為寒川深流就是去嚇唬一下那個不按規矩來、填裝了子彈的槍口也隨便亂指的人, 因為相信寒川深流不會做出什麼糟糕的事,所以覺得可以不用插手。
以前他上警校的時候,遇到有矛盾的同學, 教官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地先放任他們自己處理,要是打起來了,就打完再兩個一起罰他們違規, 不然不滿憋在心裡, 反而更容易出事。
但現在看來, 小深流確實很穩, 反倒是對面的人更可能衝動行事……是他高估了那人的理智,那這就不能放任了。
就算用的是訓練彈, 也很危險啊。
萩原研二把寒川深流剛才給他帶上的耳罩摘掉, 神情嚴肅:“剛才他說了什麼?”
恐嚇過頭了吧?
“……這是他最後一次開槍了什麼的。”
“所以隻是威脅對方退學?”
鬼塚教官捏緊了拳頭:“……大概是這樣。”
雖然有一瞬間, 他以為寒川深流的意思, 是要弄死對方,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寒川深流就算真這麼想的,也不可能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做。
——哪怕不相信寒川深流的道德底線, 也應該相信他的智商!
現在看來,寒川深流做的確實不錯,他沒動手,也沒放什麼狠話——到目前為止,寒川深流一共隻說了三句話,一句是重複用槍的注意事項,一句是問句,都不出格,結果對面就直接用槍指人了,最後那句有挑釁意味的話,明顯沒有對面的罪過大。
都上警校了,還這麼衝動行事,隻能說明確實缺乏當警察的素質。
……不,就算沒開槍,也看得出這人各方面都不行了,都已經走火了一次,竟然還敢把槍口對著人……
對了,這人該不會是以為,寒川深流說的那句話,是他最開始誤解的那個“弄死你”的意思吧?畢竟看起來已經沒有理智了,大概也無法冷靜地做閱讀理解……
鬼塚教官心情非常複雜,他是真的沒想到射擊課會上成這樣。
還以為之前他在上課的時候差點意外被吊死已經是極限了,現在學生竟然在課堂上拿槍指著彆人,他是不是跟射擊課氣場不和啊?
這時候,鬼塚教官眼角餘光注意到萩原研二似乎是想上前調解,這次輪到他製止萩原研二了。
“等等,不要過去,萬一刺激到他……就算是訓練彈,這個距離也……”
鬼塚教官好歹也是在一線待過的警察,這種被逼到窮途末路的表情,他真是太熟悉了,這時候真的是一點刺激都不能有,不然對方就會走極端。
直到現在,鬼塚教官還是不太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一地步的。
明明一開始隻是槍走了個火,這事又不是以前沒發生過,既然是訓練彈,又沒傷到人,那他把人罵一頓,寫點檢討什麼的,警告再犯就勸退,一般也就過去了。
現在硬是演變到快要真的發生槍擊案的程度,你要說怪寒川深流,也沒道理,畢竟他做的都在正常範圍內,可要說跟寒川深流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就太虧心了吧!
對面明顯就是被寒川深流給嚇到失智了啊!!!
可就算如此,到時候也是對面全責,寒川深流頂多領個口頭批評……
想到這裡,鬼塚教官忽然悚然一驚。
——難道這也在寒川深流的算計內嗎?!
雖然鬼塚教官考慮了很多,但實際上,距離寒川深流說完那句話,也才過去了十幾秒,而這十幾秒,對直面寒川深流的那個人來說,可謂是度秒如年。
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在寒川深流身後,想起昨天說他壞話被當場抓包時的尷尬和害怕,就有點惱羞成怒。
一開始,他仗著寒川深流背對著他,看不見他在乾什麼,所以壯著膽子,報複性地用槍指著寒川深流,意淫了一下擊中對方的畫面……僅此而已。
雖然保險確實沒關,但他也沒想真的開槍,隻是覺得這樣更刺激罷了。
但他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沒有看到寒川深流已經射擊結束,毫無準備的就發現寒川深流忽然轉身正對著他,並且一眼就看到了他在乾什麼。
他當然會被嚇到,趕緊把槍想從那明顯的指向收回來,但慌亂之中,不知道怎麼回事,槍支就走火了。
沒有傷到任何人,甚至差點傷到的人是萩原助教,他鬆了口氣,以為這件事能過去了。
但為什麼,寒川深流卻會那樣看他?
萩原助教隻是看他一個人沒人理,所以可憐他,才每天陪他吃飯而已,寒川深流居然真就因為這個在意起了對方?
隨著寒川深流的靠近,他幾乎看不清寒川深流的表情,隻有那雙詭譎豔麗的暗紅色眼眸,如楔子般紮進他的腦海,讓他戰栗不已。
寒川深流想殺了他,他要死了。
不能坐以待斃,他還能做什麼?不然就要死在這裡了……
他甚至都沒有思考大庭廣眾之下寒川深流不會動他的餘裕,滿腦子隻剩下了要保護自己,要反抗,要……
蠱惑的聲音響起。
“再開一槍吧,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開槍了。”
——開槍。
“砰!”
槍響了。
所有周圍人臉色頓時一變,萩原研二更是叫了一聲“小深流”就直接衝了上去。
但他才衝了兩步,就放緩了步伐,發現情況似乎有些出乎預料。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寒川深流剛才在電光石火之間微微偏過頭,上前一步抓住了對方的手腕,迫使槍口向上一抬,子彈擊中了天花板,然後手腕一扭,折斷了對方的腕骨,將槍奪到了自己手裡。
那人抱著自己的手,一開始還慘叫了一聲,在地上打滾,但很快就縮成一團,疼的叫不出聲。
寒川深流冷漠地站在他旁邊,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隻是面無表情地低頭,悠閒地查看了一下槍支。
明明跟危險擦肩而過,他卻好像完全沒把剛才的意外當回事一樣漫不經心。
鬼塚教官十分慶幸沒有出大事,總算見到可以介入的點了,連忙咳了一聲,趕了過去:“好了,大家沒事就行,這個槍……”
他可不敢讓這槍在留在寒川深流手上,這家夥驗槍的樣子,像極了要給地上的人補一槍。
就算他安慰自己,寒川深流有腦子,乾不出這種事,但心理壓力還是大啊,趕緊收回來吧。
鬼塚教官一開口,寒川深流就看向了他,同時抬起握著槍的那隻手。
就在這抬手的過程中,隻聽到一陣哢噠聲,槍支的零件如下雨般掉了一地。
寒川深流在幾秒內,單手把這槍給拆解了。
他很平靜,好像自己隻是幫彆人撿了支筆一樣:“這樣就不用擔心了。”
鬼塚教官:“………………”
——不用擔心個鬼啊啊啊啊!!!你為什麼這麼熟練!!!
隨著寒川深流反殺,另一個當事人手腕骨折,這節射擊課徹底不能上了。
鬼塚教官臉色很菜地讓所有同學都以今天發生的事為基礎,寫十頁關於謹慎用槍的反思感想,然後扶著終於勉強能站起來的人,匆匆前往了醫務室,順便去找同僚們談談這個意外。
這時候,萩原研二這個助教的作用,就是留下來安撫同學,保證課堂紀律,盯著大家把槍和子彈都上交,確保沒有漏網之魚,然後才宣布提前下課。
大概是因為短時間內過的太跌宕起伏了,同學們一個個都好像精神很累一樣,沉默地離開了靶場。
很快,靶場就隻剩下了寒川深流和萩原研二。
“你可真是嚇死我了。”萩原研二又驚又怕,卻又不好對寒川深流黑臉,隻能苦笑著說,“雖然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但也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他手裡還有槍呢。”
“隻是訓練彈。”
“訓練彈也不行。”
寒川深流沉默了一下:“也不是為了你,他一開始瞄準的是我。”
“是是是,不是為了我。”萩原研二半點不信。
他覺得,如果那家夥真的是衝寒川深流開槍,寒川深流的反應可能反而不會這麼大。
這家夥對自己的事,總是不怎麼放在心上。
寒川深流隻好又解釋:“我本來就不喜歡他,真的。”
萩原研二:“哦,是嗎?”
很快,萩原研二就發現,彆管寒川深流到底為什麼生氣,他不喜歡那個人這句話,倒有可能是真的。
因為還沒到晚上,萩原研二就聽到了昨天流言的升級版。
【寒川深流本來要在審訊課上給某個人好看,但因為忍不住,上射擊課的時候就把人直接弄瘋,現在人家都想退學了!!!】
萩原研二:“……???”
啊?!原來是同一個人嗎?!
與此同時,開學第二周,寒川深流終於被鬼塚教官叫去進行私人談話了。
本以為至少先觀察一個月才會約談的鬼塚教官,心情沉重,但表情還不能表露出來,隻能嚴肅地問。
“寒川,我叫你來的原因,你應該也有數吧?”
寒川深流:“要讓我退學?我覺得應該退學的,另有其人。”
鬼塚教官:“…………”
——你小子,是真的一點都不心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