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笛謬最愛的進食時間。……(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9104 字 6個月前

月亮湖,方遙主線。

黑夜取代白晝,成為這片綠洲新的顏色,不時有小動物在湖邊灌木叢裡竄過,窸窸窣窣,像兔子,像獾,也像某種不知名的黑暗生物。

笛謬最愛的進食時間。

等待一下午的方遙走下沙丘,走近月亮湖,在遠離營地的另一側湖邊沿水而行,因為笛謬不喜歡吵鬨,雖然它每到之處都會引起生命的群體瘋狂,但真正吃東西時,它喜歡把獵物帶到沒人的地方。

這或許源於此物種的古老基因記憶,作為砂-44星最初的智慧生命體,它們誕生於砂-44星最荒涼死寂的遠古時代,貧瘠與幽靜是它們對世界的第一認知,砂-44星極長的夜與極短的晝成為它們最熟悉安心的環境模式,這些刻在基因裡的記憶即使到了砂-44星生命大爆發的時代都沒有被抹滅。

後來笛謬將砂-44從生命繁茂的星球再次吃回荒涼死星,調查局就這一事件的分析報告裡,有關原因一欄寫了兩條。第一條是確鑿無誤的“生存本能”,第二條則是發散思維的猜想,撰寫者認為笛謬希望砂-44回歸最初的死寂,這可能也是它們不知節製吸食其他生命體情緒精神力的內在驅動。

方遙對這些不感興趣。殺人償命,犯罪坐牢,通緝犯就該被逮捕。

行至湖邊某處,腳下草地忽然變得無比鬆軟,像踩在蛋糕上,方遙手中的綠砂也起了奇異變化,整個下午都在灼灼散發的綠光倏地湮滅,刹那灰暗後,晶體碎周圍漸漸縈繞一層淡紫色,絲絲縷縷,像細線。

方遙蹙眉,這代表笛謬將神經元留在了附近,而自己的本體藏了起來。

一隻笛謬可以剝落無數神經元,每個神經元都可以看做它一個極微小的分身,承載它的意識片段,受它驅使,替它捕獵進食,並可以將吸食的能量傳回本體。

神經元出現,意味著某個生命即將或者正在被“吃掉”。

淺棕色眼睛裡有什麼掠過,淡淡然,可如果這時有個同事在方遙旁邊,哪怕是感覺最遲鈍的,也能捕捉到他的狀態變化,從悠閒到冷冽,從平靜到殺意。

身體瞬間提速,連同超乎尋常的感知力,再不需要綠砂,進食中的神經元所釋放的能量單憑方遙自己足以鎖定。

他幾乎沒怎麼費力就找到了“進食場”。

遠遠的,一個孩童身影站在雜亂的草叢裡,呆愣望著前方,一絲長長的“細線”在他面前,漂浮著,彎曲著,蠕動著,像散發紫色熒光的一根怪物觸須,末端輕輕碰在孩童額頭,貪婪吸食著最純真的情緒能量。

方遙連靠近的耐心都沒了,毫不猶豫拿出隨身攜帶的能量武器,對於原始形態的神經元,隻要一槍就能崩掉。

可在瞄準的刹那,方遙猛地遲疑了。

因為他發現孩童的神情已經恍惚,眼中的清亮與靈動以極快速度流逝,似油彩褪色,似鮮果腐敗。

這意味著進食已經過半,這種情況下即使乾掉神經元,小孩兒被吸食的理智與情緒也不能逆轉,結局就隻剩崩潰發瘋。

那孩子幾歲?

以地球人的外貌判斷,七歲?八歲?九歲?

為什麼這些家夥都喜歡對小孩兒下手呢,因為夠弱小,好擺弄?

方遙眯起眼,一邊將武器收回,一邊向前,一步步來到“細線”與小孩兒旁邊。

距離太近了,近得細線已經觸碰到方遙手臂。

神經元瑟縮一下,仿佛感受到危險,蚯蚓一般蠕動著遠離幾分。

方遙沒管它,而是彎下腰,與神情呆滯的孩童面對面,眼對眼。

第二份精神感知進入小孩兒大腦,後者渾身一震,瞳孔停止渙散,開始緩慢地重新聚焦,並染上似有若無的冰藍。

孩童的眼睛成了方遙的眼睛,直視神經元,對抗著,撕扯著,試圖奪回自己已經被吞噬的情緒。

然而方遙低估了笛謬,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神經元,竟也有那麼強大的摧毀力。在侵入孩童意識的一瞬間,他也共享了來自神經元的侵襲,過往一切最極致的喜怒哀樂被連根拔起,如同珍稀佳肴,在地球夜色裡進貢給宇宙間最偉大的精神主宰!

“鄭亦軒——”

“鄭亦軒——”

夾著沙礫的夜風裡有人在喊誰的名字,一遍遍喊,聲音焦急。

但音質很好聽,透亮,開朗,生機盎然。

方遙猛然從失神中清醒,與神經元的拉鋸戰也在這一刻逆轉,以近乎摧枯拉朽的速度用精神感知力倒逼神經元將已經吸食卻還沒來得及傳回本體的情緒都“吐出來”,還給幼童。

轉瞬之間,逆向回輸已完成,方遙再沒客氣,消音的能量武器抵上神經元。

“細線”在靜謐無聲中灰飛煙滅。

孩童昏迷著倒進草叢裡。

“鄭亦軒——”

找人的呼喊已經逼近。

“鄭亦軒”應該就是孩童,因為剛剛仍是精神感知侵入狀態時,方遙捕捉到了小孩兒精神本體對這三個字的輕微波動。

家人來找,那就不需要他管了。

在被地球人發現之前,方遙收起武器,迅速離開。

……

月亮湖,羅漾主線。

從鄭潤和熊曉萌說孩子丟了,事情就開始往失控的方向發展。

導遊王哥將整個旅行團的人聚集到自己的帳篷裡,這是營地提供的帳篷,類似蒙古包,可容納十幾個人。

“彆著急,這都報警了,營地也說派人出去找,我們在這裡等消息就行。”導遊還算冷靜。

可羅漾覺得奇怪,為什麼非要大家聚在一起等消息?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他們坐在這裡大眼瞪小眼,對找孩子能有什麼用?

其他人顯然也不是太滿,曾跟一家三口發生過矛盾的董嬌直接出聲:“導遊,我們能不能回自己帳篷?”

她語氣並不太客氣,直接惹毛了孩子母親熊曉萌:“你什麼意思?”

董嬌說:“孩子又不是我們弄丟的,現在把我們扣在這裡算什麼?”

“就是,”王信也附和老婆,還不忘捎上那對老夫婦,“這還有年紀大的呢,半夜不讓人休息,出了事你們負責?”

“是這樣,”導遊連忙解釋,“和他們二位沒關係,是我把大家找過來的,想問問看有沒有誰今天晚上見過鄭亦軒,萬一真見到小孩兒往哪邊跑了,也能給尋找提供線索不是?”

“我們能提供什麼線索,”自媒體三人組哈欠連連,不樂意,“再者營地都說了派人往各個方向找,你還多此一舉乾嗎。”

他們懟的是導遊,紮的卻是丟孩子父母的心。

熊曉萌:“什麼叫多此一舉?你家孩子丟了讓人提供線索叫多此一舉?!”

鄭潤:“我從第一天就看你們幾個不是正經人,一路上拿個手機什麼都拍,吵得全團都在忍,你們知道嗎!”

一直安靜的老夫婦也在這時火上澆油。

陳培園:“我們今天晚上看見你家孩子了,就在篝火那邊跟他們三個玩。”

吳淑琴:“好像是要他們三個教自己直播,還是彆的什麼,我這老了,耳朵也不好使……”

“你耳朵夠好使的了!”自媒體三人組中最膀大腰圓的劉老四拍案而起,“要這麼說,我他媽也不客氣了,那熊孩子是來找過我們仨玩,但我們仨怕影響等一會兒的直播,給他哄走了,”說著看向王信、董嬌這對年輕夫妻,“然後小孩兒不就到你倆那邊了嗎?”

王信、董嬌僵住。

“他倆可沒陪你家孩子玩,是把那熊孩子又教育了一頓。”另一個自媒體裡的張大膽陰陽怪氣。

鄭潤表情瞬間陰沉下來,問王信和董嬌:“你倆對我兒子做什麼了?”

“他往我媳婦兒身上潑水,我罵兩句還不行了?”王信也來脾氣了。

董嬌沒跟著丈夫一起吵,反而抬眼死死盯著自媒體三人組,像是憤恨對方把話題牽扯到他們身上。

視線裡的不善太明顯,自媒體三人組不慣毛病,直接播放手機錄像,錄製的環境音和人聲在外放裡有些失真——

“你爸媽不會教育你,我就替他們教育你!”

“嗚嗚嗚我要告訴我媽你們打我……”

“打你手心是讓你長記性——”

“你們去死嗚嗚嗚……”

“你還敢踹我是吧!”

“啪,啪,啪……”

幾十秒的視頻在打手心聲和鄭亦軒的哭聲裡結束。

張大膽放下手機,聳肩:“本來想拍點Vlog素材,就這麼巧。”

王信和董嬌變了臉色。

鄭潤和熊曉萌幾欲發瘋。

羅漾想逃,必須逃,這裡每一個人都不正常,人人都在拱火,人人都在失控。

他騰地站起來:“王哥,我去湖邊幫著一起找。”

說完不等導遊同意,轉身就往帳篷外走,卻在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還有個唐猛,回頭看向同伴,後者全程沒有參與爭吵,隻是讓這場面弄得有些傻眼,呆愣著坐那兒有些無措。

“唐猛,”羅漾喊他,“要不要一起去?”

“哦哦,好。”唐猛回過神,毫不猶豫起身跟羅漾一起離開帳篷,比逃得都快。

走出一段距離,青年才驚魂未定喘口氣:“幸虧你把我叫出來了,什麼情況啊,都瘋了?”

“丟孩子急的吧。”羅漾隻能這麼說,但他總覺得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力量籠罩著他們,乾擾著他們的情緒,以至於剛剛在帳篷裡,自己都差點喊一句彆他媽吵了。

“怎麼這麼靜?”唐猛環顧四周,他們還沒走出帳篷區呢,這裡除了他們團,還住著彆的旅行團,直到孩子丟失之前都很熱鬨的,現在冷冷清清,隻剩幾堆篝火,“都回帳篷睡覺了?”

羅漾不知道,但直覺告訴他儘快遠離這片營地。

“鄭亦軒——”

湖邊,羅漾和唐猛邊找邊喊,希望能得到小孩兒回應。

找孩子是他們離開帳篷的理由,兩人也沒有光說不練,而是儘心儘力付諸行動。但很奇怪,這一路上竟沒遇見任何人,不是說營地方面派人出來找了嗎,難道已經搜尋完了湖邊,去其他地方了?

“鄭亦軒——”

羅漾在這兩天裡已經越來越常忘掉“煤氣燈-瀑布鎮”,從意識到心理都趨近於月亮湖之旅的當下,一言一行也是。他仿佛重走了一遍十九歲的旅行,說的話,做的事,包括此刻帶著唐猛一起出來尋找鄭亦軒的選擇,每向前一步,記憶就複蘇一點,而複蘇的記憶也反過來印證,這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

“那邊好像有聲音。”唐猛毫無預兆停下,側耳聽了聽,突然往某個方向跑去。

他速度太快了,常年健身的體質比羅漾這個日常打籃球的還強悍,轉眼就沒了影。

羅漾慢了幾秒才快步追過去,可昏暗夜色裡哪看得清唐猛背影,隻能循著腳步聲追。

然後就聽見“撲通”一聲落水。

“唐猛——”羅漾心裡一緊,大喊出聲。

“沒事……”隱隱約約的回應裡,夾雜著水裡撲騰的動靜。

羅漾飛快跑到湖邊,正好看見落湯雞似的青年爬上岸,單薄的衣服濕透,勾勒出身體漂亮的肌肉線條。

“還行,湖水不深。”唐猛抹一把臉上的水,尷尬笑笑。

羅漾無語了:“孩子沒找著,還差點搭進去一個。”

“我真聽見孩子說話聲了,誰知道跑沒兩步就紮湖裡了,”唐猛解釋著,忽然想到什麼,有點緊張地壓低聲音,“不會是水鬼吧,我聽說過,溺死的人想找替身,就是發出聲音引誘活人到水邊,再把人拖下水……”

“你哪來那麼多鬼故事。”羅漾真服了,雖說他不怕這個,但配合黑夜湖邊的詭秘氛圍,沉浸體驗感也實在過強。

“我就喜歡鬼故事。”

“你不是喜歡天文學?”

“……我愛好廣泛。”

“鄭亦……咳咳,鄭亦軒——”可能是湖裡嗆了水,唐猛喊幾嗓子,就一陣咳嗽。

羅漾索性不讓他喊了:“我來就行。”

“鄭亦軒——”

“鄭亦軒——”

終於在漫長搜尋後,於一處湖邊草地聽見了異常動靜。

羅漾很難形容那是什麼聲音,喧囂又安靜,激烈又平和,似宇宙運轉,又似精神洪流在意識體裡奔湧,明明人耳無法捕捉,卻又聽得見爆裂般的絢爛。

然後他們就發現了鄭亦軒。

九歲的孩童躺在草地裡,怔怔望著夜空,神情迷離。

羅漾連忙上前,卻在看到那雙眼睛時,心裡沒來由泛起一陣熟悉,在某個轉瞬即逝的刹那,他竟然覺得躺在這裡的是小方遙。

然而鄭亦軒很快閉上眼睛,陷入沉睡般的昏迷。

羅漾從恍惚中緩過來,蹲下輕輕摸了摸小孩兒的額頭和臉,查看體溫,又探了探呼吸和脈搏。

“還好,體溫呼吸都正常,”羅漾鬆口氣,同時拿出手機,“我在群裡聯係一下導遊。”

唐猛來到他身邊,也蹲下看了看昏迷中的鄭亦軒。

羅漾剛在群裡發一條孩子找到了,就聽見來自唐猛的呢喃,帶了點困惑,帶了點遺憾:“怎麼沒吃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