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惡兆(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8895 字 6個月前

月亮湖,騰格裡沙漠中的綠洲。

白天,頭頂的炎炎烈日似乎都在湖面的襯托之下變得溫柔,綠意包圍著湖泊邊緣,像嗬護著沙漠裡的珍寶。

夜晚,空氣微涼,盛夏難得的清爽,風過蘆葦,窸窣聲裡,月光灑向波紋的水面,清湖仿佛回到了它的遠古時代,在那片還未有人類的地球上,這裡曾是一片海洋。

羅漾躺在湖邊營地的帳篷旁,什麼都沒想,隻是靜靜望著夜裡的星,難得的放空一刻。

唐猛在帳篷裡擺弄單反,有一搭沒一搭跟躺在外面的他聊天:“既然你爸媽都是搞體育的,你怎麼沒走這條路?”

“本來想走的,”羅漾說,“後來因為一些原因……”

唐猛:“沒走成?”

“不算,”羅漾苦笑一下,“是我自己放棄了。”

“聽你這語氣可有點後悔。”唐猛拿軟布仔細擦拭單反鏡頭。

“有一點,但人生沒有回頭路,既然選擇了另一條,那也要努力走好。”

“你還挺樂觀,”唐猛幽幽歎息,情緒變得複雜,“我就不行,我當年喜歡天文學,高考就想報天文係,填的第一誌願也都是,結果重本分夠了,但專業分沒夠,調劑到同學校其他專業了,我就想著再複讀一年,我爸媽死活不同意,非讓我服從調劑,說我這次還屬於超常發揮了呢,第二年都未必能上重本線。唉,我這大學畢業都工作兩年了,想起來還是後悔當初沒堅持……”

“導遊,導遊——”不遠處傳來驚叫。

正聊著的羅漾和唐猛同時愣住,循聲去望。

是旅行團裡的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帶著一個九歲的兒子,但現在沒有兒子,隻有父母兩人,滿營地喊導遊,情緒激動。

導遊王哥正在篝火那邊跟旅行團裡的自媒體三人組聯合搞直播呢,聽見召喚立刻起身,一路小跑過去:“咋了,咋了?”

“我兒子不見了!”中年夫妻快急瘋了,媽媽已經情緒失控,“不行,我要立刻報警——”

羅漾飛快坐起來,唐猛也走出帳篷,兩人沒有對視,都看著前方的焦急與混亂,卻不約而同產生了相似感受——原來前面那麼多瑣碎的不和與矛盾,都隻是這場殘酷事件的小小惡兆。

……

一天前,騰格裡沙漠。

旅遊是能讓人心曠神怡的,一切凡塵俗世的紛擾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美景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唐猛是個拍照狂人,帶著單反各種拍,光拍還景色不夠,必須也把自己帥氣的身影定格在美景裡。羅漾正相反,他幾乎不拍照,旅遊的宗旨就是“我來過,我看過,我感受”。這不一拍即合了麼,於是羅漾很自然就多出了“唐猛兼職攝影師”的任務,幫著這位兄弟從耀眼晨曦,拍到大漠落日。

唐猛的POSE儲備堪稱無敵,每每羅漾覺得他要有重複動作了,這家夥都能再擺出個新花樣。羅漾一開始隻是幫忙,漸漸就跟對方一起放飛了,積極給唐猛提供擺造型的靈感,偶爾從鏡頭裡看見漂亮到讓人心動的風景,他還會換唐猛過來給自己也留念一張。

旅途的風景重要,旅友也很重要,羅漾無比慶幸遇見了同樣落單的唐猛。

“所以你為什麼自己來旅遊?”正好閒聊到兩人都是一個人報的團,唐猛便隨口問。

說到這個,羅漾真是一把辛酸淚:“我在家吹著空調吃著西瓜,就被我媽一個電話‘發配’了。”

唐猛聽得暈頭暈腦:“啊?”

“我媽一個最好的姐妹的兒子在這家旅行社當銷售,為了幫忙完成暑期KPI,我媽直接掏錢給我報了名。”

“我捋一捋啊,簡單說就是你媽為了幫閨蜜兒子完成績效,把自己親兒子扔出來了唄。”

“精準。”

“你媽對老姐妹挺夠意思。”

“以前一個隊打球的,幾十年的革命友誼。”

“你媽是運動員?”

“我爸也是,他倆一個搞田徑,一個打排球,退役了之後繼續當教練,我暑假都看不到他倆人影,就隔空‘被旅遊’了。”

“都不用你自己花錢,彆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也得有錢啊。”

“哦對,差點忘了,你還在讀大學呢。”

“我長得那麼不年輕嗎?”

“哈哈,主要是咱倆太投緣了,總讓我忽略你小我好幾歲這事兒……”

兩人聊這些的時候一天旅程已近尾聲,全旅遊團回到大巴車上,沿著公路返回度假村。導遊提醒大家明天去月亮湖營地就不能坐大巴了,因為路況不允許,月亮湖在沙漠腹地,所以營地那邊會派幾輛小型越野車過來接人。

“每車坐四人,大家現在提前分好組。”導遊王哥站在車內前方,跟全團人說道。

其實他們這個旅行團總共也才十二人,是個小型團,但前面一直跟其他團合用一輛大巴,到了今晚才和那個團因行程差彆而分開,所以原本滿滿登登的大巴車,第一次隻剩下他們十二人,稀稀落落坐得很分散。

羅漾和唐猛坐在中部,那對一直想著露營的年輕夫妻坐在他們左前方,男的叫王信,女的叫董嬌,另外一對退休老夫婦坐在更靠前的一排,聽說都是退休教師,丈夫叫陳培園,妻子叫吳淑琴。

而在羅漾和唐猛的後方,則是兩個“三人組”。

一組是一家三口,四十歲左右的父母帶著九歲的兒子,爸爸鄭潤,媽媽熊曉培,兒子鄭亦軒。

另外一組則是三個和唐猛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搞自媒體的,兩男一女,從旅行開始就向全車人安利他們的自媒體賬號“劉關張帶你遊”,而他們在旅行團臨時微信群裡的ID分彆是——劉老四,張大膽,關關。

自從主線“轉場”到沙漠裡,羅漾的全部裝備就換了——衣服變成衝鋒衣,兜裡多了手機,行李背包一應俱全,儼然毫無破綻的旅行者。

但他試過了,手機的對外聯絡功能僅限於在旅行團臨時微信群裡接收各種信息,或者與同旅行團的其他十一人添加微信。因為大家在臨時群裡都改成了真名,隻有劉關張三位保留了網絡ID,所以羅漾在導遊往群裡發了幾次信息後,就把後面那一溜跟隨“收到”的姓名給記住了。

“王哥,你直接分組就行,我們聽你的——”坐在車尾最後一排的自媒體三人組,全員社牛屬性,一整天手機和自拍杆就沒放下來過,現在還舉著呢,聽導遊說完,劉老四樂嗬嗬地回應,張大膽和關關立刻附和,“對啊,就聽你的。”

這事兒也不是太難辦,如果旅行團氣氛融洽的話,但回顧今天一天的行程,佛係如羅漾都要歎上一口氣。

先是清早大巴車出發,兩個團擠一輛車,大巴車完全塞滿,王信和董嬌這對年輕夫妻,正好坐在帶著兒子鄭亦軒的鄭潤前排,結果九歲的鄭亦軒不愧是熊孩子的黃金年齡,全程沒個老實,咣咣踢前面董嬌的椅背,董嬌當然不樂意了,就回頭讓鄭潤管管兒子,後者起初還會說孩子兩句,但熊孩子根本不聽,甚至變本加厲地作,男人也就沒轍了,隻能讓董嬌和王信包容,董嬌不受這個氣,找爸不行,那就找媽,讓坐在這對父子隔壁的熊曉萌管,沒成想熊曉萌直接一句“我們孩子就這樣”,差點把王信和董嬌氣懵,兩家就這麼杠上了,在車裡一頓對罵,誰勸都沒用,要不是後面車到景點,大家都得下車,指不定就要動手了。

再來到了中午,導遊安排大家“駱駝騎行”,陳培園和吳淑琴這對退休教師老夫婦因為年紀大了,本人和導遊都覺得不適宜此項活動,所以他們就在原地等待大家。到此一切正常,可當眾人騎行回來,這對老夫婦將導遊王哥帶到一旁,聊著聊著就爭執起來。自媒體三人組立刻過去湊熱鬨,全程圍觀攝影,直到被情緒激動的陳培園斥責侵犯肖像權,才翻著白眼回來,然後跟羅漾他們這些不知情的旅友轉述圍觀成果——陳培園和吳淑琴認為自己沒有騎行駱駝,旅行社應該退這部分的費用,但導遊堅持這是合同裡的固定項目,已經寫明,如果不參加是不退費的。爭執點在於,老夫婦認為如果旅行社對此產生成本,他們可以支付,但明明駱駝騎行少幾個人就少幾份錢,不存在旅行社支出成本,那麼這部分錢就應該退。

羅漾和唐猛全程被迫吃瓜,腦瓜子吃得嗡嗡的,到最後也不知道事情有沒有解決,反正王信、董嬌跟鄭潤那一家三口現在是完全不說話了,陳培園、吳淑琴與導遊也氣氛不睦,就剩自媒體三人組依舊咋咋呼呼,活力無限,還有羅漾和唐猛這兩個快樂自由人。

“那行吧。”導遊看起來也想儘快完成今天工作,走過來和羅漾唐猛商量能不能分彆跟任拚車,畢竟這倆現在看起來是最好說話的了,而且本身就是單人出行。

羅漾和唐猛爽快答應,不想再給導遊的愁雲慘霧雪上加霜。

越野車分組就這麼順利決定了,鄭潤、熊曉萌一家三口帶羅漾;自媒體三人組帶唐猛;王信、董嬌這對年輕夫妻跟陳培園、吳淑琴這對老夫妻同車。

塵埃落定,導遊縮進最前面的椅子裡不吱聲了,可能是閉目養神,也可能是修身養性。

唐猛搖頭,猛男無語:“算導遊十三個人,旅行不到兩天,八個鬨僵的。”

羅漾也是心有戚戚焉,回頭瞥一眼:“就剩咱倆跟他們仨了。”

車尾最後一排,自媒體三人組開起了今晚的直播,三人你一句我一句,那叫一個熱鬨——

“家人們,我們現在回度假村,明天就去月亮湖營地了……”

“感謝大寶貝送的火箭!”

“對,就是那個月亮湖,想看啊?放心,明天一早我們就開直播……”

整個車裡就聽他們的聲音了,其他人早已安靜。

羅漾也有點困了,肩膀靠在車窗上想眯一會兒,坐在車前方的陳培園突然站起來,轉身向後方大聲嗬斥:“你們幾個小年輕能不能安靜一點——”

彆看陳培園已經退休滿頭銀發,吼起來聲如洪鐘。

正在直播的三人組嚇一跳,叫關關的女生反應過來後,連忙對著手機裡的“家人們”說抱歉,有點事要下播了,接著很快關閉直播。

但劉老四和張大膽不樂意了:“你說話不能好好說?”

本來白天老夫婦跟導遊吵架,他們過去湊熱鬨的時候沒什麼惡意,純粹覺得好玩,結果就被這個老頭懟了,還什麼侵犯肖像權,現在又來。

“你們這是在影響大家休息!”陳培園似乎忍耐已久,情緒激動,“我和老伴兒年紀都大了,你們……”

“年紀大了就在家裡待著,”劉老四搶白,“駱駝也不能騎,彆人說話也嫌吵,怎麼的,地球都得圍著你們轉啊……”

“少說點。”關關扯他衣服。

張大膽剛剛上頭的氣性也退了些,拍拍劉老四肩膀:“行了行了。”

大巴中部,羅漾和唐猛交換個生無可戀的眼神——得,全團關係崩,幸存者就剩他倆。

恨不得立刻逃離的尷尬氣氛,終於在大巴車抵達度假村後終止,羅漾和唐猛以最快速度竄回兩人住的標間門,體測百米也就這速度了。

“真要命啊。”唐猛撲到床上,心有餘悸。

羅漾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沒查看過旅途信息,遂擺弄吊墜,結果主線依然停在25%。

不應該啊,就今天經曆這些,妥妥的旅途“至暗時刻”,這麼切題居然沒增加進度。

放鬆下來的唐猛開始拿起單反,回顧瀏覽白天的照片。

羅漾發了一會兒呆,放下吊墜,問這位旅友:“唐猛,你說人生的‘至暗時刻’一般會指什麼?”

“至暗時刻?”

“對。”

“哥們兒現在就是。”

“?”

“公司倒閉,連遣散費都發不出,下家還沒找著,對象跟我分手,報這個團純粹就為出來散心。”

“……”

睡前羅漾還有點後悔多此一問,結果第二天清早,唐猛沒事人兒似的在餐廳炫了兩屜包子,說旅途的快樂之一就是“碳水狂歡”。

都說一日之計在於晨,早上開心了,這一整天心情都會不錯,事實也的確如此,相比昨日的尷尬,今天旅行團的氛圍雖不熱烈友好,但穩重和平。

當然也可能是越野車把有過節的都分開了,去月亮湖營地這一路上很順利,羅漾所在的那輛車司機,中途還順手幫了另外一輛陷入沙坑的自駕遊私家車。

營地遠比大家想象得更加現代化,有遊客接待處,有娛樂休閒設施,有直接搭好的帳篷,不想住帳篷還有酒店,是一個很完善的景區。

但當這片景區被遼闊的大漠包裹,再現代的設施也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變得渺小,隻要駐足眺望,看著湖水微蕩,望著遠方的黃沙與天相接一線,就把什麼都忘了。

“大家現在看到這裡隻剩一片湖泊,但這卻是古代地球海洋的縮影……”

“這裡還是一個天然浴場,死海大家都聽說過吧,但這裡的沙泥質地遠超死海,想做‘泥療’根本不用出國跑那麼遠……”

導遊在湖邊講,大家在湖邊聽。

羅漾抬頭,萬裡無雲,海一樣的顏色,忽然覺得時間門停在這裡也不錯,不必去想奇怪旅途,不必擔憂至暗時刻,不必掛心現在的方遙怎麼樣了。

……

月亮湖營地遠處,山丘之上。

方遙看著手中透明扁盒裡的“綠砂”,細碎晶體發出的綠光比昨日更強,幾乎刺眼,灼熱感也更盛。

這說明笛謬就在附近了。

但這家夥很狡猾,一旦察覺有危險,逃得飛快,這也是之前數次逮捕失敗的“官方原因”。

然而方遙不信。

他們域外分局一共四個調查組,每組都曾發現過這隻笛謬的蹤跡,可每次上報,總部給的回複都是你們的調查任務已經完成,抓捕的事由我們總部派隊來,結果就是“逃竄太快,抓捕失敗”。

地球現存最古老文明有句話,沒有金剛鑽,彆攬瓷器活。既然總部屢抓不到,他一個休假中的調查員,正好可以在地球散心途中偶然遇見仙女座星係通緝物種並順手逮捕——情節很合理,結局很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