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身體裡根本沒有小方遙……(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10974 字 6個月前

記憶迷宮。

方遙終於找到了自己。

這是繼離開第一間有人牢房後找到的第二間,順著綠色晶體光的牽引,看來是沒有走太多冤枉路。

但出乎意料的是牢房裡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毫無疑問就是自己,從年齡到外貌都一致,唯一區彆是牢房裡的自己穿著一身材質不明的奇怪裝束,正神情淡漠地自言自語,不時抬眼輕掠,像在鎖定或者警惕什麼東西。

另外一個則是隻有五六歲大的孩子,縮在牆角小小一團,臉都看不到,頭發倒是跟自己很像的深棕色。

窗外的方遙蹙眉,那這算誰的記憶?自己的,還是這個小孩兒的?這個小孩兒又是誰?

牢房裡的方遙突然抬手按了按耳朵,透視窗外的方遙微微挑眉,發現裡面的自己好像不是在自言自語,更像在使用某種隱秘的設備進行通訊。

惹人好奇的地方太多了,無論是多出的另一個小孩兒,還是正在跟不知名方通訊的自己,方遙很期待,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去開了記憶牢房的大門。

……

就在方遙被濃重迷霧吞噬的一刹那,記憶迷宮裡迎來新夥伴,仿佛走掉一個就要補充一個似的。

不對,應該是補充了五個。

“咱們一起進來了?”狹窄的監獄走廊上,一匹好人看看左右空蕩牢房,再看看身邊四位兄弟姐妹,“初到陌生地”的驚慌和“我組團來的”安全感完美對衝。

“不科學啊,”選了太歲神ID的痞帥青年環顧四周,“這種迷宮類的地圖,應該把咱們打散了,讓每個人都單獨行動才更有難度。”

Smoke走到最近的一間牢房前拍了拍無人的透視窗,檢查材料和硬度:“從五個人可以一起擠在小黑屋裡懺悔,就不怎麼科學了。”

於天雷不愛聽了:“我那不是想提高效率嘛,神父一個一個聊也是很辛苦的,反正咱們進度都是0%,一起聊多熱鬨。”

“關鍵是神父竟然同意了你荒謬的提議,”痞帥青年皺眉端詳於天雷,“你給他塞錢了?”

於天雷:“我能乾那種事兒?”

痞帥青年:“你就長了一張有錢亂花的臉。”

於天雷:“……”

“那個神父,我感覺不太好,”武笑笑猶豫半晌,還是低聲開口,“他總說我們有罪,還想讓我們也認可,就像是……”

“典型的PUA,先打壓你,說你不好,有罪,再讓你聽他的,”於天雷忽然放低上半身,水平正視還沒來得及低頭的武笑笑的眼睛,認真叮囑,“你們女生都心軟,可不能上當。”

武笑笑本能往後躲了半步,對這樣的關心有點陌生,飛快點了一下頭,原是想儘快結束對話,可在看見於天雷那一臉遠比自己好騙的傻白甜,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你也是,彆上當。”

“牢房打不開,”Smoke從透視窗到牢門再到牆壁都檢查完成:“除非有爆破裝置。”

“你摸摸自己身上沒準有。”痞帥青年對Smoke暴力狂的刻板印象是抹不掉了。

一匹好人分析道:“那個神父讓我們進來找記憶,可這裡卻是監獄,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記憶像犯人一樣被困在牢房裡?”

“那就找人吧,”Smoke完全行動派,“找到有人牢房,應該就是記憶閘門。”

痞帥青年沒意見,武笑笑也默默點頭,隻有於天雷臉色凝重盯住半空,手上捏著聖誕襪吊墜。

“怎麼了?”一匹好人問。

“本來想再看一眼主線行程……”於天雷緩緩開口。

痞帥青年:“然後?”

“我就說遙啊遙不在咱們裡面吧,”於天雷終於將視線轉向四位隊友,“但他現在可能要出事。”

四人聽的一頭霧水,默契地都選擇從自己吊墜查看。遙啊遙唯一出現的地方隻有旅途列表,並且由於他獨樹一幟的【興奮】狀態,讓每一個失憶者最初查看旅途信息時,都或多或少留有印象。

此時的遙啊遙還是列表裡獨一份的狀態,在一水的【理智】和少數【心神不寧】中,依舊醒目——

遙啊遙【瀕臨崩潰】

……

幽閉的黑暗空間,高聳的四面圍牆,這仿佛是一口深井,隻有極高處的窄口透下來些許光,那是夜的光輝,聖潔而冰涼。

小小的方遙不斷地向上攀爬,又一次次從光滑的牆壁摔下,他的雙手都破了,在牆壁上留下亂七八糟的小血手印。

可他顧不上疼,像是想極力逃離某種巨大的恐懼,每次重重摔下,白團子一樣的稚嫩身體都會立刻爬起來,再往牆壁上衝。

成年的方遙靜靜看著這一切,忽然感到手指一陣鑽心的疼。他茫然抬起手,小小的,白白的,都磨破了,鮮血淋漓。

啊,方遙一瞬恍然,原來監獄裡那個縮在牆角的小孩兒是自己,此刻正在徒勞攀爬的人也是自己。

外面下雨了,雨滴順著四面牆壁往下淌,這讓牆壁的最後一點摩擦力消失,攀爬與逃離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一個沉重的軀體被從高處窄口投進來,落在方遙身後的地面上,“咚”地一聲,死物般的悶響。

方遙想回頭看,可身體裡的小方遙卻好像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帶著他再次衝向牆壁,拚命敲打,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爸爸,放我出去——爸爸,我求你了——”

獨屬於孩童的奶聲奶氣,竟然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

身體裡根本沒有小方遙,他就是小方遙!

認知達成統一的這個瞬間,關於旅途的記憶——瀑布鎮、教堂、一切的一切——全部變得遙遠而縹緲,關於兒時的記憶卻那麼清晰,方遙回到了幼年,回到了噩夢般的“訓練室”。

身後摔在地上的人已經站起來了,沉重的呼吸正在逼近。

方遙知道那是人,一個被父親精神感知到理智崩塌、發瘋發狂的人,這是父親給他的“訓練”。

幽閉空間裡響起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像隨著空氣徐徐而動的音波,慈愛而威嚴,逼近又遙遠。

他說:“方遙,回頭,面對他,感知他,控製他。”

他說:“方遙,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強弱,不在□□,在精神力。”

他說:“方遙,不要讓爸爸失望。”

方遙終於在抽泣聲中,顫抖著回過頭。

一個和父親一樣高大的男人,但已年邁,臉上溝壑縱橫,面頰凹陷,棕紅的頭發稀疏褪色,夾雜著些許銀白,年輕時應炯炯有神的眼睛,已在眼窩中蒼老。

可他卻死死盯著方遙。

風燭殘年僅剩的生命與黑暗都凝聚在了那雙渾濁的瞳孔裡,在與小孩兒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蒼老男人猛然伸出手狠狠掐住小孩兒脖子,毫無理智的瘋狂與殘忍從他的瞳孔中迸射而出,嘶啞的喉嚨裡不斷重複一句話:“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方遙後背緊緊靠在牆上,拚命抓撓脖頸上枯槁如樹枝的手,可小小的身體在大人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的雙腳漸漸離地,窒息的痛苦讓他連掙紮都變得那麼微弱。

“爸爸……救我……”

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能喊出的聲音。

可來自父親的回應依舊沉靜如水。

他說:“方遙,抬起臉,看著對方的眼睛。”

他說:“方遙,想一想爸爸怎麼教你的。”

他說:“方遙,不要抗拒你的精神感知力。”

奄奄一息的小孩兒再沒有不聽話的力量,他的意誌完全崩潰,順從地抬起眼,木然看向猙獰的蒼老男人。

他不需要發動什麼攻擊,對生命體的精神感知幾乎是他的天性,呼吸一樣自然,眨眼一樣輕鬆。

一幕幕不堪被讀取,那是蒼老男人這一生的黑暗印記。

方遙要做的僅是打開對方的精神屏障,讓這些黑暗如洪流將一切摧毀。事實上父親已經幫他做了百分之九十,他隻需要再感知一點點,這個已經發瘋的老人就會徹底走向自我毀滅。

隻感知一點點。

父親說的對,這不是殺人,是自保。

方遙的目光不再動搖,被他凝視著的蒼老男人肉眼可見變得痛苦,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正在慢慢脫力。

可是電光石火間,那張蒼老的臉開始扭曲變形,像被乾擾信號的圖像,周圍的環境也在詭異的閃爍裡恍惚錯位。

幽閉深井變成了家裡餐廳,他仍被掐著脖子按在牆上,在窒息裡雙腳騰空,而不遠處,還有一個小方遙正哭著撲向媽媽。

小小身軀想要阻擋父親對母親的控製,但窒息中的方遙還是遠遠看著母親臉上的痛苦逐漸加深,在與自己丈夫的對視中,她仿佛意識到死亡在逼近,失望與絕望將她的情感完全湮滅,最終連痛苦都消失了,隻剩化不開的悲傷。

“媽媽——”

方遙完全崩潰,他想掙脫掐住自己的人,和那個脆弱哭喊著的小方遙一起去救母親,可他的精神感知早斷了,隻能在脖頸上越來越加劇的力道裡,漸漸失去掙紮,在浮上濕氣的視野裡,看著母親倒下。

【死吧。】

一個聲音和他說。

不是父親,不是母親,不是任何一個小孩兒曾聽過的聲音,卻比他聽過的所有聲音都更加慈愛,神聖,令人心往。

【隻有徹底的分崩離析,才能看到新大陸和光。】

方遙聆聽著聖音,身體忽然獲得自由,一切恐怖景象消失,他變得輕盈,死亡似乎成了美好的代名詞,它可以斬斷疾苦,消弭仇恨,讓靈魂前往無憂國度。

隻是雨聲很煩。

即使潮濕氤氳都已不在,四周變得溫暖乾燥,那片下雨的地方早就飄得很遙遠,卻仍偶爾有那麼一兩聲,像雨滴落在沙土。

方遙在恍惚中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似乎這裡應該存放著某些能讓他抵禦雨聲的東西,苦的,酸的,辣的,直衝鼻腔的,所有意想不到對味蕾的刺激都包裹在糖衣裡,令人心安的味道。

可他沒找到。

【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

雨聲又來了,甚至蓋過了令人心馳神往的聖音。

方遙煩躁地抬手捂住耳朵。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包括時間。

雨聲,聖音,連同宇宙中所有的響動,全部消失。

然後方遙聽見了自己——

“我不喜歡下雨聲。”

“……”

“原來除了吃糖,捂住耳朵也行。”

自己在跟誰說話?中間模糊掉的那句,明明應該有一個人在應答。

【死吧。】

【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不要驚惶,因為我是你的神。】

聖音成了思緒的乾擾,方遙煩躁不已:“閉嘴——”

天地刹那光明。

晴空耀眼,沙丘連綿,一泊靜湖像月亮落在黃沙大漠,方遙躺在湖邊草叢裡,渾身濕透,鼻子嘴巴裡還嗆著水,激烈地咳嗽好半天,才緩過氣。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20%,當前進度35%)

盒子寄語:在記憶中死裡逃生的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

一身狼狽的方遙,仰躺在地對著半空信息屏淡然一笑,虛弱,卻愉快。

雖然上一秒他才差點把自己溺死,但這一秒什麼都想起來了,也算值。

他叫方遙,來自雲-0127,仙女座星係域內外全面安全調查局-域外分局調查員,目前休假中。

說“目前”不太準確,這個時間點應該也是假的,因為現實裡的他正以失憶狀態參與一場奇怪旅途,而現在這場旅途將“目前”這個時間點以前的記憶都還給他了,以後的仍是空白。

……真的都還給他了?

方遙望著足以令人暈眩的強烈日光,總覺得那些最黑暗的年少時光裡,仍缺了些什麼,像拚好的拚圖少了一塊,又像寫好的字漏掉一筆。

思索片刻,無果。方遙不再浪費時間,轉而關心起目前處境。

顯然,此時此地仍是他的“某段記憶”,並且不需要他費心回憶,因為置身其中,有一種很真實的“正在發生感”。

方遙完全清楚自己在哪裡,正打算做什麼,以至於貼合在手腕內側的隱形通訊器響起時,他沒半點意外。

通訊接通,隻有接聽者能收到的音波傳至耳內,一個年輕男聲,活潑親切:“小遙遙,度假怎麼樣啊……”

啪。

通訊結束。

幾秒鐘後,提示音再起。

方遙理都不理,起身拍拍衣服上沾的沙土,視線越過湖面,眺望遠處一些隱隱約約的帳篷。

那邊是月亮湖營地。

“方遙——”通訊器直接傳出聲音,對方使用了緊急工作情況下的強製通訊功能。

“嗯。”這一次方遙總算給了回應。

年輕男聲鬆口氣,下一秒又哀怨起來:“喊昵稱才能體現我們同事關係的親密,你怎麼總是冷酷無情。”

方遙蹙眉,認真考慮要不要將通訊器徹底關閉,強製也無法接通那種。

好在對面開始說正事兒:“你不在雲星?”

“我在休假。”方遙提醒。

“那也跑得太遠了吧,”對面直截了當地問,“你現在在哪兒?”

方遙看看周圍環境:“天很藍,水很清,晝夜溫差有點大。”

年輕男聲:“……”

方遙:“有事?”

年輕男聲:“沒事不能找你閒聊?”

方遙:“沒時間。”

年輕男聲:“你不是在休假?”

方遙:“所以沒時間。”

通訊器裡安靜片刻,收斂玩笑,語氣正經起來,“方遙,你是不是在地球?”

方遙:“地球坐標,北緯37°30′至40°,東經102°20′至106°,這個範圍內的沙漠區域。”

年輕男聲:“……要不要回答這麼精確!”

方遙:“你問的。”

年輕男聲:“不怕我告訴組長?”

方遙:“他知道。”

年輕男聲:“啊?”

方遙:“他對每一個組員的行蹤都了如指掌,但沒必要的他不講,所以他是組長。”

年輕男聲:“……我怎麼感覺你在內涵我這個副組長?”

方遙:“沒有。”

年輕男聲:“這還差還不多。”

方遙:“是明示。”

年輕男聲:“……”

他為什麼要想不開跟這家夥通訊!

可該說的還是要說,畢竟大家一起從新人過來的,他不想看著方遙惹麻煩,甚至是以身涉險:“聽我的,趕緊回來,這隻笛謬的抓捕工作既然交給總部了,就跟咱們域外分局再沒關係,而且總部那邊也已經派隊過去了。”

“我知道。”

“那你還追去地球?”

“我在休假。”

“……”

“沒事了?”

有事也不聊了,不然年輕的副組長怕自己被氣得隻剩一口氣,熬不到當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