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氣燈-瀑布鎮 至暗時刻(1 / 1)

從盒而來 顏涼雨 6021 字 6個月前

記憶監獄的走廊通長筆直,但每一次來到走廊儘頭都要面臨選擇,少時隻有左轉或者右轉兩種,多時甚至有四五條不同的走廊延伸到各個方向,雜亂如蛛網。

方遙懶得去記走過的路徑,每個轉角的選擇全憑感覺,可尋找並沒有想象中漫長,因為在第四次面臨岔路時,他的身側突然感覺到一點熱。

低頭,衣服右側口袋正隱隱透出幽綠色的光。

方遙將兜裡的東西掏出來,一個極小的透明密封袋,裡面裝著一些碎成沙礫般的幽綠色晶體,此刻正奇異地發著光,並伴隨某種體感明顯但不至於灼傷人的熱量釋放。

這東西他在小鎮剛醒來的時候就揣在身上,不過那時候沒有發光,就像隨便哪個綠色啤酒瓶摔碎了沒收拾乾淨剩下一點碎屑,平平無奇。

方遙不知道這是什麼,也不記得為什麼會在自己身上,實際上如果不是這些綠色晶體碎突然發光發熱,他都要忘了兜裡還揣著這麼一小袋東西。

但是現在,它們開始展現自己的價值。

方遙一如既往憑直覺選擇往左,走出一段路後,幽綠色的光逐漸暗淡,連同熱量都開始消失,若有所思幾秒,方遙果斷調轉方向,返回岔路口選擇往右,就這樣在新的走廊裡前行多時,綠色晶體碎的光芒與熱量都維持穩定。

這一小袋“綠色沙礫”似乎成了某種奇異的探測器,雖然每次面臨分叉路,方遙第六感所做的選擇都與綠色晶體的光芒指向完全相反,但他倒不固執,幾乎沒怎麼抗拒就接受了綠色晶體的“指引”,以此經過了十幾條或長或短的走廊後,順利尋到第一間有人的牢房。

但裡面不是自己。

方遙站在透視窗前,裡面的人對外面的經過者顯然毫無察覺,依舊低頭快樂地收拾著背包,他似乎要去旅行,穿著一身衝鋒衣,年輕,活力,興致勃勃。

沒多停留,方遙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人或事並不太感興趣,除非極其特殊的,比如透著某種匪夷所思的謎團,或者能激起他興奮的危險。

可就在他毫不猶豫轉身的同一時刻,裡面的人也恰好抬頭思索,眼睛正對著透視窗方向,像在琢磨旅行包裡還缺什麼東西沒放。

轉身到一半的方遙停住,又極其自然地轉了回來。

是在教堂門口遇見過的那家夥。

方遙完全不記得對方的長相,卻記住了這雙眼睛,明朗得近乎溫暖,像永遠都在放晴的天,以至於在教堂門口時,他已經走出很遠距離,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看。

為什麼看這個人順眼?不知道。但方遙從不委屈自己,這一次站在窗前看了半天,直到把教堂門口沒看清的都補回來,才心滿意足轉身離開。

牢房裡的人對外面的動靜一無所知,在方遙走之後,他繼續折騰自己的旅行包,忙活得不亦樂乎。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透視窗前終於迎來第二個人,也是這間牢房一直等待的人。

羅漾趴在方遙曾駐足過的透視窗前,看著裡面跟自己從年齡到長相都完全一模一樣的人,長長舒出一口氣,卻沒太多高興,隻覺得疲憊。

自從雪白團子的牢房消失,他就成了迷宮裡的沒頭蒼蠅,如果能從上帝視角俯瞰,他的行路軌跡或許都可以畫出一個盤絲洞。

原本就是奔著尋找自己記憶來的,可在終於找到的這一刻,他卻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羅漾沒有低落太久,便振作起來,【不為人知的他】還剩15%,肯定還有機會見到方遙的,他先把自己記憶找回來,等到重逢就可以來一場隆重而詳細地自我介紹,雖然遲了許多年,但想一想還有點小激動。

思及此,羅漾不再猶豫,走到牢房門前伸出手。

碰觸瞬間,牢房與監獄一起消失,記憶迷霧撲面而來,連同吊墜投射的熒光——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10%,當前進度15%)

盒子寄語:準備好迎接你記憶深處的至暗時刻了嗎?

羅漾原以為會像【不為人知的他】那樣,進入自己的童年,再一路循序漸進成長、累積記憶,可當看見“至暗時刻”四個字,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湧上來。

但已經沒有回頭機會了。

迷霧突然變成凜冽疾風,裹挾著往日光影像排山倒海向羅漾傾瀉,如山石崩塌,壓得他喘不過氣,砸得他頭破血流,又如無數鋒利刀片,每一幀都泛著凜冽寒光,割得他遍體鱗傷。

人在這樣的痛苦裡根本站不穩,羅漾先是彎腰,最終倒在地上,蜷縮著抱住身體,可大腦還是被瘋狂攻擊,仿佛有人抓著他的頭往岩石上撞,每一下都疼到窒息。

他的靈魂卻在地獄般的痛苦中抽離,腳步輕盈地走進那些光影,像一個儘職儘責卻毫無感情的搬運者,幫他拿回所有記憶,那些快樂的、幸福的、圓滿的,還有那些沉重的、痛苦的、遺憾的。

整個過程漫長得像幾個世紀。

當一切塵埃落定,羅漾連抱住自己的力氣都沒了,他氣若遊絲地躺在地上,怔怔看著天空上強烈到刺眼的光暈,感覺自己像從地底下掙紮著爬回來的一縷魂。

呼吸間有乾燥的風,頭頂上是一望無際的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地。

“羅漾,你躺這兒乾嗎,導遊喊咱們集合了。”一個開朗的男聲傳來。

羅漾茫然,想起身看,卻發現連跟手指都抬不起。

對方已經走到他身邊,低頭發現異樣:“你怎麼滿臉汗,嘴唇都白了,不是中暑了吧,”說著連忙蹲下把人扶起來,關切地問,“還能走嗎,我架著你,咱們趕緊回車裡,導遊那兒有藿香正氣。”

這是一個比自己大幾歲的青年,二十三四?身高跟自己相仿,但肌肉練得很漂亮,雖然現在穿著戶外服看不出來,可羅漾記得剛上飛機的時候對方曾把外套脫下來過,隻穿一件短袖,當時他還問過對方是不是專業的健身教練。

……都想起來了!

羅漾情不自禁抓住對方手臂:“唐猛。”

唐猛讓他奇怪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行,這我就放心了,不光沒曬傻,還挺有勁兒。”

連天的沙漠,遠處起伏的沙丘上數輛奔馳的越野車,他們在轟鳴中一次次駛向沙丘最高點,又急速俯衝,像在沙漠裡衝浪。

今早介紹行程中的娛樂項目時,導遊說這叫“衝沙”。

記憶全部回籠。

他叫羅漾,今年十九歲,就讀S大,正在大一剛結束的暑假,獨自報了一個來內蒙古騰格裡沙漠的旅行團,準備體驗一把大漠黃沙。旅行團在機場集合出發的時候,他就認識了唐猛,兩人年齡沒差幾歲,又都性格挺開朗,在飛機上的座位號還連在一起,於是作為團裡唯二單獨出行的旅友——彆人都是夫妻、情侶或者全家出行——他倆順理成章搭成小組,倒是讓最怕有人單獨行動的導遊省了不少心。

複蘇的記憶不止這些,從五六歲有記憶起到現在的點點滴滴,父母,親人,同學,朋友……一切成長的快樂與煩惱,所有經曆的雞毛蒜皮與刻苦銘心,羅漾也都記得。

可他同樣記得異國的小鎮蘇醒,戴著古怪的吊墜,進入懺悔室,進入記憶迷宮,進入【不為人知的他】。

還有方遙。

這讓羅漾感到一種極度違和的時間差,一方面,他正在騰格裡沙漠旅行,並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他關於現實的記憶時間點就截止在這裡,一切都仿佛是正在實時發生的;可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自己應該隻是回到了過去的記憶裡,然而這段過去和他在異國小鎮蘇醒兩者之間,隔了多久,發生過什麼,仍舊空白。

隨著羅漾和唐猛歸隊,旅行團集合完畢。

“好的,咱們人全了,”導遊拿著擴音器,還要大聲喊,畢竟想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讓聲音聚攏,實在不容易,“接下來我們要去月亮湖度假村,今天晚上就在那裡住——”

“王哥,”旅行團裡有跟導遊混熟的,直接稱兄道弟,“能不能在沙漠裡紮帳篷啊,都到大自然了,住度假村多沒意思啊。”

導遊還沒吱聲,旁邊同行的媳婦兒就掐了他一下,沒好氣道:“你能不能看看行程,到了月亮湖單獨有一天晚上是在沙漠露營。”

“啊,那就行。”提問的哥們兒大大咧咧一笑,被掐了還挺美滋滋。

整個旅行團被這對小夫妻逗笑,就唐猛搭著羅漾肩膀歎口氣:“單身,看不了這個。”

羅漾回過神,調侃著接了一句:“你還愁找不到女朋友?”

“真找不到,”唐猛一本正經,“我要的是那種靈魂伴侶,一眼萬年。”

羅漾怔了怔,莫名被這四個字觸動到了。

回到車上,唐猛問導遊要來了藿香正氣水,塞到羅漾手裡:“給。”

“謝了。”羅漾其實已經不暈了,但還是沒拒絕對方好意,喝了幾小口,然後在中藥材極其醒神的氣味裡,望向車外廣闊的大漠和碧藍無際的天。

不久之前,他剛到過另一片沙漠,即使現在恢複了人生前十九年的記憶,那也是他經曆的第一次沙漠暴雨。

大巴車開始行駛,窗外不斷掠過的沙漠連成一片蒼涼的黃。

羅漾向後靠近座位裡,短時間被大量灌入記憶的最後一絲不適退去,思緒徹底清明,吊墜也隨之投射——

主線行程:【煤氣燈探戈】(+10%,當前進度25%)

盒子寄語:混沌者不知黑暗將至,恐懼隻是黑暗到來的那一刻,清醒者明知黑暗將至,恐懼就變得無比漫長。

羅漾坦然看著信息屏消失。

寄語無非是想告訴他,等死比死亡更難捱,但如果這真是他曾經曆過的“至暗時刻”,那再經曆一次又何妨?